1.游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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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寿亭从家里出来,天阴着,寿亭若有所思或是愁眉不展.寿亭住在临街的小楼上,这楼有些破败,门里人出人入,看上去都较贫穷,这显然是个杂住楼.街的马路是小石砖排起来的,石面上溢出水光,冷湿滑腻.街对面有个小饭铺,他走了进去.

    他坐在饭铺里吃着豆浆油条,边吃边往外看.忽然,街上的人多起来,一些学生拿着小旗朝南跑,小旗上还有字.寿亭不认字,很纳闷.他三口两口吃下去那些东西,付过账跑出来.可那些学生都过去了.他匆匆匆地往厂里走.

    出了他那条街就是海,马路让昨晚漾上来的海水冲洗耳恭听得很干净.他正寻思着往前走,马路对面的洋车夫看见了他,大声喊:"掌柜的."

    寿亭停下一看,是他在万方布庄门口给了一毛钱的那位,笑了.

    洋车夫来到跟前:"掌柜的,你住这呀,嗨!咱俩隔一条街.上车,我拉你去上工."

    寿亭笑笑:"不用,不远."

    洋车夫执拗:"上车,上车.这些天我整天寻摸,盼着能碰上你,那天你给了我一毛,还真把财神引来了,我又挣了一毛一.我哥才挣九分呢.上车,掌柜的,我说什么也得拉你一趟,还上这个情."

    寿亭站下了:"兄弟,你不知道,我是要饭的出身.你坐车上我拉你行,你拉我就不行.来了青岛我也坐了两回洋车,在上头看着人家拉,心里别扭.你快忙去吧!"

    洋车夫不同意,跟着寿亭往前走:"掌柜的,有钱的坐车,没钱的拉车,这是天理,没啥别扭的.快上来吧."说着放下车把.

    寿亭有点烦:"快走,我有事.我给你一毛钱是给你打上股子气,让你好好向前奔.你怎么没完没了的?走!"

    洋车夫见寿亭眉毛都立起来了,嗫嚅着答应着,拉起车来向相反方向走了.他边走边回头看寿亭,心说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这时,又有伙学生跑过来,寿亭忙试着上去拉住一个.这学生看来刚上中学,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戴着有皮边的学生帽,穿着黑色的立领学生服.

    "你干什么?"男生问.

    寿亭谦恭地问:"小兄弟,这人来人往的要干什么?"

    学生看看他,觉得他是乡下人,说:"要游行,反对把胶州湾割让给日本人.这些事儿你不懂."学生甩下他跑了.

    寿亭站在原地叹口气,下意识地揉揉眼,继续向厂里走.他一路走,一路琢磨,又看到有学生打着横幅,他不认识上面的字,只能用眼使劲看字,越看越急.上去问人家,那些学生急着走,没空回答他.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事,快步向厂里跑去.

    办公室里,家驹和吴先生都在.

    老吴等着汇报工作,可寿亭还没来.家驹抽着烟,心闲无事,随便问:"这货走得怎么样?"

    老吴笑笑:"东家,这外埠出货明显见快,咱的飞虎牌也总算漂洋过生活经验地去了东北.哈尔滨的老孟又来电报,让咱备货,这都是你截来的.咱这渤海大酒店没白住.这才多长时间,咱的房钱全挣回来了."

    家驹点点头:"光挣回房钱不行,还得盈利.东北这些人都挺豪爽,比乡下的那些小布贩子好对付.对于我来说,谈这样的生意感觉还是可以的.还是六哥说得好,有些钱是得花."

    老吴说:"乡下的那些小布贩子,也让掌柜的拾掇得没了脾气.咱现在是二十匹起卖,再来弄个一匹两匹的,中午还得管上顿饭,咱现在根本不侍候."

    家驹点点头:"孙明祖已经知道了咱在渤海大酒店截了他,等六哥来了,咱还得商量商量,他要是也去那里住着,咱可怎么办?"

    老吴笑了:"东家,这你就不知道了.以往,那些客商来了,是自己出房钱,住在渤海大酒店.可现在是咱出钱,让那些客商住临海大酒店.这临海大酒店是桓台苗家开的.当年掌柜的去苗家要饭,正好赶上苗老爷留学的儿子回来,他就是现大大名鼎鼎的苗瀚东.现在苗瀚东在济南开着面粉厂.当时,苗先生一看掌柜的可怜,就给了掌柜的一个馍馍.从那以后,掌柜的年年去给苗家拜年,这十几年来年年如此,进了门二话不说就磕头.苗先生大为感动,多次想让掌柜的去济南跟他干.掌柜的不忍扔下通和周老爷一家,所以也就没有跟苗先生去.现在咱住临海大酒店,掌柜的本来是想回报苗先生当初那一个馍馍,可苗先生在济南知道了,来了电报,让酒店里不收咱的钱,说等着买卖干大了再说.那临海大酒店,对孙明祖来就,吃饭可以,住宿不行---这是苗先生的意思.他不能在那里住,怎么去那里截咱的客商?东家,你认识苗先生吗?"

    家驹站了起来:"苗先生是山东最让人敬佩的工业家,也是留学的前辈,是带着清朝辫子去的英国剑桥.听说人长得极其气派,只是无缘一见.等哪一天有空,我让六哥领着我去济南见见苗先生."

    老吴接着说:"东家,还不止这些.苗先生还来了信,说咱要是钱不宽绰,直接说.东家,一个要饭的和一个留学生,那可是天地悬殊呀,掌柜的能让苗先生这样器重,也就看出咱家老爷的眼力来了."

    家驹眼睛一亮:"去,你到楼下把苗先生那信拿来我看看."

    这办公小楼的楼梯在外边,寿亭一跃就是三台,蹿了上来.

    老吴正要走,寿亭闯进来.他上来就问:"家驹,你知道这街上要干什么吗?"

    家驹漫不经心地说:"嗨,那和咱没关系."

    寿亭把眼一瞪:"你怎么知道没关系.说!是怎么回事?"

    家驹吓得站起来:"六哥,你别急,是这样.中国参加了欧战,也就是战胜国,可是在巴黎和会上,美国英国想把德国在胶洲湾的利益转让给日本,所以,这些学生游行.戏盒子里说北京闹得更历害,上海也闹,咱这里晚,刚开始."

    寿亭一把拉住家驹;"咱不管那么多,我看着学生们游行都打着幡.老吴,你,再叫上几个人,跟着东家,把积压的那四十匹窄幅布找出来,做成游行的幡,让学生们打着满街转去."

    家驹笑了:"六哥,那不是幡.发丧的才叫幡,这叫横幅."

    寿亭也想笑,又忍回去:"好,不管叫什么吧,就是学生举着的那东西.正面写上游行的字,背面上写上咱那飞虎牌.不要钱,只要给咱打着就行.快,快招呼人写!让吕登标联络各学校.咱在厂门撑个摊子,给学生送也送幡.快办!"

    家驹眼睛一亮:"嘿!六哥,这招行."

    吴先生说:"掌柜的,那四十匹布可不少钱哪!"

    寿亭有点急:"老吴,你怎么也让我着急呢?放在仓库里狗屁不是,打到街上才是钱.你俩赶紧去呀!"寿亭一跺脚,二人急走.寿亭看着他们的背影,气得笑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