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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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段日子,我主动找到李芸说我要请她喝咖啡。事情的起因是见多识广、整天在校外乱窜的顾鑫告诉我:武林广场地下开了个咖啡屋。我想起来好象是有那么一个短命的咖啡屋,也的确是在武林广场的地下人防工事里改造而成的,但是,那个咖啡屋我记得是在我大三时才开张的。

    也许随着历史的演变,很快事物的产生速度也在加快了吧,这方面我就懒得想了,因为你想得再清楚,那也不可能比上帝更清楚吧。

    我说要请李芸喝咖啡时,李芸正在去晚自习,按她现在的勤奋劲,我想她考上博士都没问题了。李芸听完我直截了当的邀请,轻轻叹了一口气,再优雅地点点头,默默地把书本又放回了抽屉。感觉她那副神情就象是久经考验的老一代革命家要上刑场一般悲壮。

    1990年的武林广场似乎与20年后没什么大的改变,依然是老人与恋人们的地盘,同时也是小商小贩的乐园。那个咖啡屋倒是还位于我记忆中的那个位置,我还从来没去那儿喝过咖啡,原因也简单,我一般情况下会认为喝咖啡得在明媚的阳光下而不是不见天日的地下人防工事里。

    这个咖啡屋的环境在当时的条件下已经算不错了,里面还搞了情侣包厢座位,沙发宽宽软软的很舒服,灯光也足够暗淡与神秘,四周还整了不少人工制造的假花假草。

    咖啡是五元一杯,顶得上一场电影的票价,味道还不错,喝起来感觉似乎是真正的咖啡豆磨出来的,而不是什么速溶式的。它的苦涩味道让我想起星巴克的十八元的咖啡来了。

    李芸并没有往咖啡里放糖,而是直接抿了一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了,只能默默地喝着咖啡,一口又一口,发现我要是再不说话,这咖啡就快喝完了。我只能先开口说:“李芸,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去开这个书报亭?”

    李芸沉默了很长时间,其间嘴唇也动了一下,我以为她终于要开口说话了,正襟危坐后却发现她依然没有说出口,我唯有一声叹息,然后说:“李芸,你心里有什么样的想法,不如直接告诉我。我觉得你在我面前总是不愿意完全放开自己,好象心里有许多话却不愿意对我说一样,难道我那么不值得你敞开心扉么?”

    李芸低头抚弄着自己的手指,突然开口道:“周序,我不喜欢做生意的人,我不愿意你变成那样的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也别问我为什么。”

    她狠狠地绞动着自己的指头,又说:“一开始我对你开书屋的想法就很不喜欢,可是我怕我说出来你会生气,你会不理解。直到你真的开了这个书屋出来,我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你,心里突然就很难过,我,我真的不知道我自己是怎么回事。后来,我就感觉你都在为这个书屋忙来忙去,你每天晚上都去书报亭那儿忙着卖书,我真的很难过。”

    我吁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我算是明白为什么李芸这段时间忽然不想和我在一起的原因了,但是,仅仅是因为一个书屋?

    我说:“李芸,你老实告诉我,你之所以讨厌我开书报亭,是不是和你父亲有关?”

    李芸可能没想到我会如此直接发问,她的手在剧烈颤抖着,哆哆嗦嗦地举起杯子又抿了一口咖啡。

    我发觉她的眼眶红红的,几乎要滴下泪来。她大口地呼吸着使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对我说,“是的。”她尽量平稳自己的声调说,“我父亲,就在我考上杭大的时候,也就是去年的夏天,离开了我和母亲,他有很多钱,他给了我母亲一大笔钱,然后离开了我们。”

    李芸的脸上露出了奇异的微笑,继续往下说:“那年我考上了杭州大学,很开心,但是他却离开了我们。其实从我上高中开始他就在深圳那边有了另外一个家了,我和母亲都知道了,但是母亲一直不死心,直到那一年,什么都无法挽回了。他说他对不起母亲也对不起我,但是他会给我们很多钱,让我们衣食无忧,每个月他都会给我寄钱,来杭州之前,他还给我一个银行帐号,里面有两万元钱。”

    “你说,他还是个好父亲,对不对?”李芸微笑着看着我,然后问我。

    我说他是你的父亲,这一点无法改变,但是他是不是一个好父亲,这一点就很难说了。钱并不能代替父爱。

    “不,”李芸说,“他是个好爸爸,至少还记得给我钱,呵呵。”李芸笑了两声后突然停顿下来,一直没说有说后面的话。

    然后我们又喝咖啡,我已经将咖啡喝完了,打算续杯,于是问李芸,要不要再喝一杯?这儿的咖啡味道很不错。

    李芸说不用了,我会睡不着的。然后她又说:“你知道吗,我母亲拿到了很多的钱,说是分手费,可是她却自杀了。吃了一大瓶的安眠药,但是没死成,又被救活了。现在她不说话了,对谁都不说话,整天就那么一声不响,也不哭。”

    说着李芸终于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她一边流泪一边继续说:““我好害怕你也会变成那样,象我父亲那样,他眼睛里只有钱和别的女人,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因为钱可以买了来所有的东西,包括良心和女儿的爱。”

    我说我不可能变成那样的人,李芸,你还爱我吗?

    李芸拿出手帕来拼命地擦掉泪水说:“对不起,我象个疯子一样,我觉得我真的有点神经病了。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喜欢开书屋是你的自由,我自己发神经,害怕,怀疑,都是我不好。”

    我只有握着她的手,我似乎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并且理解李芸内心深处强烈的不安与恐惧。我轻轻地抚摸着她洁白柔软的手掌,安慰她说:“这不是你的错,而是我的错,我没有好好地了解你的心。小芸,请相信我,不管我变成什么样,我绝不会离开你。”

    当时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明显超过了一个十九岁男孩的心智成熟度,但是李芸却没有察觉到这种异样。

    然后我心里何尝不在害怕着,我真的永远不离开李芸吗?我做得到吗?我真的不会变成象李芸父亲那样的人吗?

    未来的我,会是什么样子?

    我原来是如此清楚地知道我未来是个什么样子,但是我现在却无法做到如此肯定和坚定了。

    那天晚上我们在武林广场上,象当时许多的恋人那样,在广场的树丛中紧密地拥抱着对方,说着甜言蜜语和海誓山盟,一遍一遍地说着,说得再多也不觉得厌倦,不觉得虚幻和空洞。

    有时候,誓言的真正意义和一颗安眠药没有区别。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