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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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级班的训练开始后,方啸云终于明白周志开说的那句“或许不会有更坏的情况”是什么意思了――他们已经没有合适的可供训练的教练机。本来按照空军军官学校的课程安排,学员通过六个月入伍士兵教育,合格者进入本科教育。本科教育分为初、中、高三个级别,其中初中级班学习基础飞行,高级班学习驱逐、攻击、侦察及轰炸飞行。本来这种课程安排很合理――赫赫有名的德国秃鹰兵团也曾经安排过,但现在空军军官学校所面临的问题是,可用于高级班训练飞行的可赛、佛利特型教练机和航校的教官及应届的尖子生都已经全部损失在战争初期六个月的空战中。现在用来当教练机的几架破旧的道格拉斯,甚至不能维持正常需要训练量的1/3。

    方啸云所在的中队,仅剩下两架残缺不全的道格拉斯双座侦察机,但就连这种木质结构,帆布蒙皮的破烂货也没法正常使用,一架飞机的螺旋桨已经被打坏,另一架则更惨,起落架和半个机尾都被没了。但方啸云他们没法去责怪把飞机变成这样的飞行员――因为他们已经死在座舱内。但飞行员不可能只在地面训练,在忍无可忍之下,方啸云他们终于跑到教务处,他们是空军,他们需要飞机,而不是在地上练习射击。

    刚进教务处办公室的大门,方啸云就听到教务长在电话里和别人通话,只听他大声说道:“你告诉军委会的那些混蛋!就算是打烂的飞机,我们这里也要了!不能飞?不能飞至少可以让学生们看看,现在我这里初级班的学生都已经只能用木头模型上课了!”

    教务长又叫嚷一通才挂下电话,这时候他发现方啸云他们站在门口,于是问道:“你们有什么事情?”

    几个飞行员对望一眼,方啸云立正说道:“报告长官,我们中队缺少教练机和燃油,平常根本无法开展正常的训练,这样下去,很难保证。。。”

    “够了!”教务长粗暴地打断了方啸云的话,他早已经被物资缺乏逼迫的烦躁无比,现在方啸云他们正好是撞在了枪口上,只听他恶狠狠地说道:“你们应该去看看陆军,他们每天只能吃两顿饭,更应该去看看海军,现在他们只剩下几艘破鱼雷艇!我告诉你们,眼前这情况,所有人都是这样,没有教练机和燃油,也要训练和打仗!现在,你们给我滚出去!”

    “是的,长官!”飞行员们大声回答道。

    方啸云他们垂头丧气地从教务处走了出来,除了一顿训斥之外,他们什么也没得到。但训练还是必要要继续,沉默了一会儿,方啸云无可奈何地说道:“看来我们只有把那两架飞机拆了,看能不能拼成一架能用的。。。”

    当时的中国甚至不能生产一件飞机所需要的零件,许多进口来的飞机只损坏一个小小的零件就只得宣布报废――因为根本找不到替代品,而日本的海军也根本不会让中国有机会进口这些重要的战略物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方啸云所说的拚凑飞机的方法是可行的,但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显而易见,至少,这样搞出来的飞机失事率实在是太高,本来就危险的飞行更加险象环生(事实上,抗战时期中国空军战斗损失和事故损失比率是1:2.5)。

    但现在空军军官学校的飞行员们根本没机会也没可能去考虑这些问题,他们最需要的只是飞机而已,至于危险问题,根本就不值得去在意,于是方啸云的这个建议立刻得到大家的赞成。

    在教官和机械师的指导下,方啸云他们用了将近一周的时间,才从散落在昆明附近的三个机场那里,找到了合适的零件,终于拼凑起两架看起来勉强还算能用的教练机――但是否能飞上天,却连机械师都不敢保证。

    陆长枫望着跑道上的这两架教练机,苦笑着问道:“教官,你说这样的飞机能飞吗?”

    那位刚从空军第三大队调来的任飞行科甲班驱逐科教官的高恒还没回答,赵鹰就抢着说道:“能不能飞,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说着,他就跃跃欲试地准备开车预热(这种老式的飞机有时并不能立刻起飞,需要开车预热一段时间),赵鹰打算“试一下”的时候,似乎并没有发现假若试失败,那会有什么后果。

    高教官连忙喝止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学员――这种试飞无论如何都应该是他先来的,如果让他在第三大队的同仁们知道自己让学员们执行这种任务,自己却躲在后面看戏,那以后也就没法在空军呆下去了。

    马达声逐渐轰鸣起来,螺旋桨开始转动。高教官紧紧地握着操纵杆,手心已经满是汗水,这种飞机本来就是洋人的淘汰货,就算完好的时候用来当教练机都已经是三天两头出事故,现在飞机上的螺旋桨、起落架和发动机上的冲缸,甚至连半边机翼都是拼起来的东西,就连这位百战余生的飞行员都没有把握一定能平安起飞和着陆。

    飞机开始慢慢地在跑道上滑行,速度越来越快,但左边起落架的短腿却让它看起来有点蹒跚。但最后在跑道尽头,飞机终于一掠而起,这只空军军官学校的飞行学员们和教官的无奈之作还是飞了起来――虽然并不是那么顺利,因为五分钟后,飞机着陆时还是擦伤了起落架。

    自从方啸云他们开始拼机后,这种方法很快在航校里流行起来,但所带来的结果却是两架教练机坠毁,上面的教官和学员全部殉国。可在眼前的局势下,这种方法依然有越来越多的学员们开始尝试,甚至连作战部队都开始把一些废弃的飞机拼凑起来――他们觉得,这种飞机至少可以用来和撞击敌人的军舰。

    “今天,苏纯和李振刚教官都死了。”方啸云愤激地说道,他正在翠湖边巡津街的一所庭院里,这里本来是前市长的宅院,现在林徽因一家却借住在这里。他狠狠地灌了一口茶,仿佛是在喝酒一样,本来能喝到林徽因调制的茶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事情,但方啸云现在显然并没有这心情。

    他愤愤地说道:“你们知道吗?这世界上没有比我们的教练机更烂的飞机了!那都是些废物!”

    西南联大的教授学者们,经常会在林徽因他们家有个“午后茶聚”的活动,主持人往往是林徽因,客人们却是变动的,讨论的问题政治社会文学美学无所不谈。本来这种层次的活动,以方啸云的文化修养实在是没有什么发言的余地,但今天方啸云和陆长枫来拜访他们的时候,客人们正巧谈到时局的问题,而身穿空军制服的方啸云两人就成了焦点的中心。

    在听到方啸云他们讲的空军中已经阵亡的前辈们的事迹时,在座的那位文学家萧乾甚至比那两个小孩还要入迷专心,但当方啸云说道现在窘境和困难时,他又留下了眼泪。所有人默默地坐在那里听着――或许这些年轻的飞行员并不知道什么是社会政治和时局,但他们却正在用自己的生命来书写着。

    只听陆长枫接着说道:“我们有很多很优秀的教官,有很多很优秀的同学,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上战场,就死在训练场上,如果我们能有老鹰式、旋风式那样的飞机,该有多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