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9:第五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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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集

    ?无尘子呷了一口酒:“怎么样,怕了吧?”

    ?田文和冯欢对望了一眼,镇静了一下情绪,朗声地:“弟子脱离纷乱尘世的决心已定,请师父考验弟子。”

    ?两人向无尘子叩头。

    ?无尘子放下酒杯,淡淡一笑:“放得下才真自在。你们真的什么都放得下?”

    ?田文:“是,师父。”

    ?无尘子起身走到范雎面前,伸手拂去爬在他脸上的蚂蚁:“张禄先生,你呢?你可什么都放得下?”

    ?范雎紧闭双眼,嘴角溢出缕缕鲜血:“晚辈很感激您用蚂蚁给晚辈舒筋活血驱毒疗伤…晚辈已是残废之人,无法体会真自在。”

    ?无尘子:“我本以为你已经堪破生死大道,你终究还是放不下啊。”

    ?范雎微微睁开眼睛:“如果您是我,您放得下吗?”

    ?无尘子默然,转身走到田文和冯欢面前:“你们起来吧。去端些水来,给他洗洗。”

    ?

    45.同上

    晨,薄雾飞升。

    ?范雎披头散发地坐在溪水边,瞅着流水发呆。

    ?田文和冯欢背着包袱,随着无尘子从屋中走出来。

    ?三人走出院子,无尘子看了呆坐在水边的范雎一眼,吩咐田文和冯欢:“你们去和张禄先生告个别吧。”

    ?田文和冯欢依言上前,向范雎施礼。

    ?冯欢:“张禄先生,我二人要随师父云游四海,另觅幽境清修。您好自为之。”

    ?范雎木然地:“好。做你们的活神仙去吧。”

    ?田文:“张禄先生,在下曾以门下宾客如云自傲,美名传于天下。却不料被人诬陷谋杀苏秦,数十载受尽天下人责难唾骂。在下深知被冤枉是何滋味。可是人正不怕影子斜。望先生振作起来,直面人生。”

    ?范雎颓废地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田文和冯欢向他施了一礼,退回来随着无尘子顺着幽径,消失在茫茫雾海之中。

    ?良久,范雎睁开眼睛,扑倒在水边,疯了似的拼命用水泼自己的脸。

    ?

    46.同上

    细雨沥沥。

    ?范雎斜躺在屋里一片狼藉的地上,抱着一只酒坛子,借酒消愁。

    ?侯易、况野和郑安平冒雨而来。

    ?况野:“范先生,我们看你来了。我师兄呢?”

    ?范雎眼神发直:“四海云游,云游四海去了。”

    ?三人看着范雎的模样,无限心酸。

    侯易和况野连忙收拾房间。

    ?郑安平蹲下身,扶起范雎,瞅着他伤痕累累的脸,哽咽地:“…范兄……”

    ?范雎凄凄一笑:“我叫张碌。庸庸碌碌的碌。”

    ?郑安平强忍泪水,宽慰地:“无论你叫什么,变成了什么模样,我们始终是兄弟。”

    ?范雎拂开他的手:“我是一个废人,不配和你做兄弟。”

    ?郑安平急切地:“你千万别作践自己。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说着取下背上的包袱打开,把一卷卷竹简摆在范雎面前。

    ?范雎瞅着一堆竹简,眼神呆滞。

    ?郑安平:“这是我特意给你找来的一些好书。有《左氏春秋》、《公羊传》、《谷梁传》、《论语》、《老子》、《墨子》、《鬼谷子》、《孟子》、《孙子兵法》、《楚辞》,还有你一直想拜读的《大秦律法》。”

    ?范雎伸手取过拐杖,把竹简拂开,冷冷地:“我已经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容貌毁啦,前程毁啦,空留一身残疾,看这些书还有何用?”

    ?郑安平痛心疾首地:“范兄,你胸有经纬,才高八斗,可千万不能自暴自弃啊!”

    ?范雎:“人生卑微,匆匆不过数十年。飞黄腾达如何?自暴自弃又如何?终难逃一死。你们就别管我啦。就让我自生自灭吧。”

    ?郑安平的眼泪流下来:“范兄,你千万别灰心。振作起来,终有洗冤报仇之日。”

    ?范雎悲怆大笑:“报仇?找谁报仇?为什么报仇?又有什么必要报仇?人世浑浊,我不耻于与小人为伍,却耻于与小人为仇。报仇二字,休得再提!”

    ?说着挣扎起身,拄着拐杖出屋,淋着雨向溪边走去。

    ?郑安平起身欲追,被况野拖住:“往事不堪回首。治愈心灵的创伤需要时间,你再劝他也没用。”

    ?郑安平抹了一把眼泪,凄凉地:“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么毁啦。救人救到底,两位老爷子,请想想办法让我师兄振作起来。”

    ?侯易走过来:“这样行不行?老朽去跟信陵君说说,让范雎埋名隐姓去信陵府里任高级幕僚。信陵君为人仗义又尊重人才,一定肯结纳范雎。”

    ?况野援了摇头:“不行,不行。魏齐相国权倾朝野,权大势大。万一范先生行踪暴露,不仅性命难保,还会连累信陵公子。安平,你在国宾馆经常和各国公使打交道,多留心寻找机会,托可靠的人把范先生弄出国才是上策。”

    ?郑安平:“就依您的意思。齐国一直非常器重我师兄,我一定找机会和齐国公使接洽。”

    ?侯易摇头:“不行。范雎就是因为被诬陷私通齐国才遭的难。如果他真去了齐国,岂不毁了他一世清白?”

    ?郑安平:“那我再想想办法。只是任凭我师兄这样沉沦下去,总让人于心不忍。”

    ?况野想了想:“有一个女孩对范先生一往情深,若让她来陪伴范先生,或许能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

    47.浆洗店

    ?夏菁坐在店里,一脸憔悴地瞅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发呆。

    ?夏荷忙里忙外地收拾整理衣物,对夏菁的状况深感担忧。

    ?况野来到店门口,四下望了一眼,匆匆入店。

    ?夏荷放下手中的活儿相迎:“老爷子,您来啦…”

    ?况野瞥了夏菁一眼,对夏荷有意无意地:“夏菁姑娘消瘦了很多啊。”

    ?夏荷苦笑:“我妹妹对爱情满怀憧憬,没想到…不说啦。您送来的衣物还没浆洗好,我会抓紧时间,您隔天来取吧。”

    ?况野:“老朽今天是为别的事而来。”

    ?夏荷:“哦?”

    ?况野把她拉到一边,对她低语了一番。

    ?夏荷惊喜交加,拉住况野的衣袖,嘴唇颤动:“…真的……”

    ?况野点了点头,低声地:“只是他容毁了,一条腿跛了,让你妹妹要有心理准备。”

    ?夏荷拼命点头。

    ?况野拍了拍她的手,匆匆离去。

    ?夏荷把脸转向里间,泪如泉涌,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一会儿,她拭去泪,转身走到夏菁跟前,充满掩饰地一笑:“夏菁,快关门,我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要告诉你。”

    ?

    48.万鱼谷?

    艳阳下,范雎头发散乱,乱须丛生,衣衫褴褛地枕着一只酒坛子,醉卧在庭院中。

    ?夏荷挎着一个篮子,搀扶着况野踏着幽径而来。

    ?夏菁走在前面,容光焕发,衣服光鲜,似一只美丽的花蝴蝶。

    ?况野对夏荷感慨地:“爱情的魅力真是无可比拟啊。马上就要见到心爱的人了,看把夏菁姑娘高兴得像朵花似的。”

    ?夏荷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幽怨,明媚地一笑:“范大哥能死里逃生,真是让人高兴的事情。”

    ?况野:“是啊、是啊。呆会儿为了庆贺范先生和夏菁姑娘重逢,我们爷俩可得好好喝几杯。”

    ?夏荷:“嗯。”

    ?夏菁转回来:“姐姐,你看我的衣服皱不皱?脸花不花?头发乱不乱……”

    ?夏荷:“你今天比九天玄女还漂亮。”

    ?夏菁含羞地一笑,转身似一阵风奔进了院子:“范雎…范雎……”

    ?范雎醉意朦胧地睁开眼睛,支撑起身子:“谁……”

    ?夏菁定睛一看,惊叫一声,不住后退:“…你…你…你是范……”

    ?范雎拢了拢头发,无法形容地一笑:“是,是我。”

    ?夏菁失声痛哭,转身飞奔出去,摇着夏荷的手,眼泪飞溅:“姐姐,姐姐,我们回去吧。”

    ?夏荷替她拭泪:“别哭。你不是很喜欢范大哥,不是一路上渴望见到他,要和他长相厮守吗?”

    ?夏菁跺脚:“不、不!他变得奇丑无比。我不喜欢他了!我们赶快回去吧。”

    ?夏荷:“夏菁,喜欢一个人不容易。你怎能随随便便说这种话呢?”

    ?夏菁“从前他英俊洒脱,气质高雅,我当然喜欢他…现在他让人看了就恶心,我分秒都呆不下去。你不是也喜欢他吗?你能忍受他,就嫁给他吧。我可不愿被糟蹋了。”

    ?说着一路狂奔而去。

    ?夏荷又气又急:“夏菁…夏菁…你回来……”

    ?况野沉重地:“夏荷姑娘,凡事不能勉强,让她去吧。”

    ?夏荷:“对不起,老爷子,让您失望了。”

    ?况野:“怪老朽考虑欠佳,好心办坏事。夏荷姑娘,你也回去吧。”

    ?夏荷仰头看了看院子,咬了咬牙:“在这种时候,范大哥最需要有人关心和照顾。我决定留下来伴他一生一世。老爷子,拜托您多关照我妹妹。”

    ?况野大感意外:“夏荷姑娘……”

    ?夏荷莞尔一笑:“我更喜欢您称呼我范夫人。”

    ?说着,拎着篮子向院子走去。

    ?况野喃喃地:“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啊。”

    49.国宾馆

    郑安平刚走进门,一名侍卫匆忙迎上来,急切地:“大人,刚来访的秦国特使王稽大人下榻的房间被盗了。”

    ?郑安平一惊:“…什么?遗失了什么贵重的东西?”

    ?侍卫:“卑职刚接到报案,目前尚不清楚。”

    ?郑安平:“快去瞧瞧。”

    ?两人穿过大厅,沿着楼廊匆匆向贵宾房走去。

    ?精力充沛的王稽在豪华的客房里高坐。几名秦国武士左右侍候。

    ?一群魏国侍卫在房间里上下搜索。

    ?王稽讥讽地:“罢了吧,贼走了才想到关门,不是太迟了吗?贵国的偷盗之风历来在天下很有名,今天总算领教了。”

    ?郑安平匆匆走进来,向王稽施礼:“王大人,在下督察不力,让大人受惊了。请大人列出被窃物品清单,在下一定督促手下限期破案。”

    ?王稽:“也没有丢失多少值钱的东西。不必烦劳大人劳师动众了。请问大人是…”

    ?郑安平:“在下郑安平。”

    ?王稽心中一动,站起身来:“原来是郑大人,久仰、久仰。”

    ?郑安平:“王大人客气了。在下位卑,办事不力,请大人恕罪。”

    ?王稽上前,微笑:“失一贱物能结交一位真义士,值,值。”

    ?

    50.万鱼谷

    ?夏荷晾晒好衣物,端出几样酒菜在石桌上摆好,然后进屋把范雎扶出来坐下,兴致勃勃地:“我在附近发现了好多好吃的野菜。等吃完饭,你看书,我去采些菜来煮鱼给你吃。这里的鱼真多,又容易捕捞,跟你在一起,我可有口福了。先吃饭,然后我陪你喝酒。”

    ?范雎瞅着酒菜,索然无味:“我不想吃。”

    ?夏荷:“就算我做的饭菜再难吃,你多少也吃一点。我向你保证,我会好好学习烹饪,让你一天比一天吃得更好。”

    ?范雎:“你何必勉强自己,整天面对一张不堪目睹的脸?”

    ?夏荷专注地看着他:“我并没有勉强自己。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

    ?范雎:“你可怜我?”

    ?夏荷:“不,你根本不可怜。老天爷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世上根本没有可怜的人。只有自己作践自己的人。”

    ?范雎:“一个男人没有前途,就等于已经死啦。到了这份上,我的人生已经彻底失去了意义。你又年青又漂亮,没必要跟着我不死不活的受罪。”

    ?夏荷莞尔一笑:“如果你希望我不受罪,就多给我一些开心。我记得你从前很喜欢笑。那时我常常想,要是能一辈子在你身边,经常听你温文尔雅地讲话,经常看你笑,该有多好。可是当时我妹妹特别喜欢你,所以我只能偷偷地想想而已。现在我终于如愿以偿。我真的很感谢老天爷。”

    ?范雎:“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根本不值得你爱。”

    ?夏荷:“我爱的不是一张脸,是你整个的人。对于我来说,你根本没有变。你有思想,有才气。和一个善于思考的男人在一起,等于拥有整个世界。你知不知道我最羡慕的人是谁?”

    ?范雎:“谁?”

    ?夏荷指了指自己:“我自己。因为我有一个恃才傲物的夫君。你能对诸多圣贤著的书不屑一顾。这份傲气,真是无人能及。”

    ?范雎:“你就别打击我了。古来值得拜读的书数不胜数。只是当今天下,唯有《大秦律法》这部旷世经典巨著有实际意义。研究透了这部书,就等于全盘掌握了整个天下的未来。可惜我心中有诸多想法,却无法报效苍生。只能在这里苟且偷生,虚耗生命。”

    ?夏荷:“你心忧天下,可以著书立说呀。历史上很多名人还不是蒙受了不白之冤,但却凭顽强的斗志与命运抗争,最终流芳千古。孔子古稀之年笔削《春秋》;左丘明被刺瞎双眼,照样谱写了《左传》。对不对?”

    ?范雎沉默。

    ?夏荷:“暂且不说了。吃饭吧,菜都凉了。”

    ?范雎站起身来。

    ?夏荷:“你去哪儿?”

    ?范雎:“我习惯喝着酒看书。”

    ?夏荷眼睛一亮。

    ?

    51.国宾馆

    浩月流空。

    ?郑安平带着一群侍卫四处巡视了一番,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刚解下佩剑放上剑架,一名侍卫进来禀告:“大人,王稽大人来访。”

    ?郑安平:“哦?快请。”

    ?一会儿,王稽走进来。

    ?郑安平相迎:“王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请坐。”

    ?王稽坐下,微微一笑:“夜来无事,乐得偷闲四处走走。郑大人,打扰啦。”

    ?郑安平关上门,与王稽相对而坐:“哪里,哪里。多亏王大人海量,才使在下免去失职之罪。在下实在对您心存感激。”

    ?王稽:“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在下喜欢广交朋友。在贵国也结交了很多好朋友。抛开彼此的不同政见,在下有心和大人结交。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郑安平:“在下卑微,不敢高攀。”

    ?王稽:“哎,朋友之间,只论情谊,不分高低贵贱。实不相瞒,在下在国内时就听公孙述大人谈过大人的风采,早就有心与大人相交,碰巧刚造访贵国就遇上了大人,真是天遂人愿啊。”

    ?郑安平:“大人太抬举在下了。”

    ?王稽:“打开天窗说亮话。凡在我国担任外交公使的大臣,在出使列国时不仅肩负国家重任,也肩负着四处发掘人才的责任和义务。在下斗胆请问大人,在大人熟悉的朋友中,可否还没有走上仕途的能人异士?”

    ?郑安平推脱:“这个问题,在下实在不好回答。”

    ?王稽进一步地:“在下花时间查过贵国的官吏任用名册。从上到下,在下没有发现大人的朋友范雎先生的名讳。请大人不吝相告范雎先生现在身在何处?”

    ?郑安平转了转眸子:“范雎将近一年前遭人诬陷,被魏齐相国下令处死啦。”

    ?王稽连声叹息:“天妒英才。可惜了,太可惜了。此等大才若在我国,肯定会受到十倍百倍的推崇,在朝中备受重用。可惜,可惜啊。”

    ?郑安平观察着王稽的举动,权衡再三,充满试探地:“大人果真有心发掘人才?”

    ?王稽:“在下诚心视您为友,所说皆是肺腑之言!”

    ?郑安平:“在下并不怀疑大人的人格。只是在下有一至交好友,其才华不在范雎之下,无奈在国中被权贵迫害,只能隐居深山避祸。在下怕稍有不慎,给这位好友带去灾祸,所以刚才才有此一问。望大人不要多心。”

    ?王稽万分欣喜:“我国自张仪、樗里疾、甘茂等擎天大柱相继过世,一直奇缺纵横环宇之大才。蒙大人不弃,举荐奇才。在下愿替我王真心求贤,请大人指路。”

    ?郑安平起身来回踱了几步,郑重地:“如果大人并非以貌取人的话,在下愿牵线搭桥。”

    ?

    52.万鱼谷

    范雎坐在院子里津津有味地品着酒,研究《大秦律法》。

    ?夏荷挂着满脸汗珠,用草拴着一对野雉兴冲冲地走进来:“夫君,看我布的网罩住了什么?”

    ?范雎抬头张望:“哟,这是什么鸟?”

    ?夏荷失笑:“你怎么这么傻,这是野雉。瞧瞧,羽毛长长很漂亮的这只是雄的,尾巴很短很温柔的这一只是雌的。等我把它们驯化了下了蛋,就可以煎蛋给你下酒了。怎么样,上山可以抓鸡,下河可以捉鱼,我很有能耐吧?”

    ?范雎:“能耐,有能耐。你差不多要变成一个野小子了。”

    ?夏荷放下野雉,抹了一把汗水:“你到底是训我,还是夸我?”

    ?范雎:“夸你呢。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夏荷美滋滋地:“那当然啦。我要努力把这个家操持得有声有色的。快快乐乐地和你做神仙伴侣。你好好的守住野雉。我进屋去找个笼子来把它们罩住。”

    ?范雎:“夏荷。”

    ?夏荷:“嗯?”

    ?范雎:“你看这对野雉相依为命,才真正是自由自在的神仙伴侣。别委屈它们,把它们放了吧。”

    ?夏荷想了想:“那好吧。以后我掏鸟蛋给你吃。”

    ?说着把野雉抱出院外,解了草结,把它们一一放飞。

    ?范雎笑了笑,继续读书。

    ?夏荷进屋换了衣服,取了几颗药丸出来递给范雎:“夫君,该吃药了。无尘先生留下很多药丸给你,真是关心你啊。”

    ?范雎吃了药,笑了一笑:“其实,有很多药都不是专门治我的病的。”

    ?夏荷呆了一呆:“那你还吃?”

    ?范雎:“我吃了才知道。不是有句话叫久病成神医吗?”

    ?夏荷:“你这个神医呀,恐怕才敢医你自己”。

    ?范雎:“唯有高明的医生才能治自己的病。”

    ?夏荷:“这次我允许你吹嘘自己。下不为例。”

    ?范雎:“怕老婆,才有酒喝。遵命,遵命。”

    ?夏荷为他斟满酒,眉开眼笑:“你这么乖,我不打扰你看书了。我去钓鱼。”

    ?范雎:“嗯。”

    ?夏荷凑脸给范雎亲了亲脸颊,心满意足地去溪边钓鱼。

    ?范雎怜爱地目送她走出院子,然后呷了一口酒,继续看书。

    ?郑安平引着身着便服的王稽走进来:“张兄,我领一位远方的客人拜访你来了。”

    ?范雎闻声合上竹简,缓缓抬起头来。

    ?王稽看见范雎容颜,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但马上上前跪拜:“在下王稽,拜见张禄先生。”

    ?范雎:“不敢当,不敢当。在下身有不便,无法还礼。先生快快请起。请坐。”

    ?王稽起身,在石礅上坐下,瞥了一眼桌上摆放的法典,意味深长地一笑:“先生读书消遣,在下真是打扰啦。”

    ?范雎:“没有,没有。”

    ?郑安平走上来:“张兄,嫂夫人呢?”

    ?范雎:“在溪边钓鱼呢。”

    ?郑安平:“我去瞧瞧。你们慢慢聊。”

    ?待他走后,王稽谦虚地:“在下对大秦律法也略有研究,借此机会想向先生讨教对这部法典的看法。请先生不吝赐教。”

    ?范雎:“大秦律法不是一部千古奇书。但其中赏罚分明、倡导律法面前人人平等的理念会得到千秋万代的认同。一则安,异则乱的大一统理论为天下苍生谋求真正的自由与和平指明了方向。若秦国始终如一地遵行这部法典不懈奋斗,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天下必将一统。但如果在这个过程中秦国歪曲了这部法典的理念,政权将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彻底推翻。”

    ?王稽心头大震,故作镇静地:“依先生之见,应该站在什么样的角度上来贯彻实施这部律法?”

    ?范雎:“从律法角度上来阐述,每件事物仅有两面,即黑与白、是与非、正与邪,但是执法者永远只能站在公平的角度上执法。过分宣扬正义或过分鞭策罪恶,都将导致律法丧失平衡和尊严,违背民意,妨碍司法公正。”

    ?王稽起身向范雎深深施了一礼:“谨受教。实不相瞒,在下是大秦帝国的特使,在出访魏国期间喜获先生是当世奇才,所以特地代表我王来诚邀先生屈尊去我国发展,为我大秦帝国一统天下谱写辉煌篇章。”

    ?范雎:“王大人不必多礼。在下不过是一介野夫,信口开河,大人何必介意。”

    ?王稽入座,诚恳地:“先生,自张仪大人在楚国遇刺壮烈殉国,我王痛不欲生,多年来多渠道在天下求贤,皆没有遇到有如商君、张仪之大智大慧之才。昔日我大秦帝国特使公孙述大人出访齐国无功而返,回国后在我王面前交口赞叹魏国范雎先生之大贤。我王从此朝思暮想,渴求能与范雎先生一同缔造千古辉煌。在下此番造访魏国,获悉范雎先生不幸蒙难辞世,实在悲痛惋惜。所幸郑大人推举了先生,才不致使在下过份遗憾。刚才听先生之言,如雷贯耳,受益无穷。因此真挚邀请先生去我大秦帝国发展。先生既然认同遵从大秦律法一统天下是一项伟大的事业,又清晰地解读了大秦律法的理念和精髓,就万勿推辞,为给天下苍生谋求永久的和平与幸福,义不容辞为我大秦帝国摇旗呐喊吧。”

    ?范雎清醒地:“在下本有意为魏国效犬马之劳,怎奈枉背冤屈,几欲生死,无出头之日。在下的情形,大人已经看见了。我现在形同废人,如何还能为贵国摇旗呐喊?”

    ?王稽:“从前张仪大人被诬陷偷盗和氏璧,惨遭毒打,几乎抛尸荒野。但张仪大人带着一身伤残,执着于统一天下的信仰,为我大秦帝国立下不世功勋,其身残志坚之志名垂千古。先生身虽残,却眼明心亮。大丈夫当傲立天下,才不枉活一生。请先生效法先辈,施展才智,在天地之间谱写风流华章。”

    ?范雎沉吟片刻:“大人数次尊称秦国为帝国,莫非秦国已经称帝?”

    ?王稽:“不错。自商君变法、张仪大人成功瓦解合纵联盟抗秦阵营以来,我国国运如日中天。我国大军东征西讨,南攻北战,战无不胜,占据了天下半壁江山。近年我军又挫败了大周王朝的进攻,迫使楚、韩、卫三国迁都,今天下诸侯臣服。在文武百官和臣民的一致拥戴下,我王已经在一个多月前荣登帝位。”

    ?范雎手持拐杖起身,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步,语调深沉:“恕在下直言,秦国的末日就要来临了。”

    ?王稽大惊:“……”

    ?范雎回到原位上坐下,端起酒杯一口喝干了杯中酒,把酒杯放在桌上,重新斟满了酒:“有位先哲说得好啊,酒杯空了,才能够重新装满;心空了,才可以从头编织希望。如今秦国的举措,就等于面对大海却只满足于用一只酒杯装水;就等于井底之蛙仅看见一小片天空就以为拥有了浩瀚的天际。一个自强不息的国家理应自信和骄傲,可是永远不能骄傲自大。如今天下各国仍有能力抵抗秦国的进攻。列国之间虽然矛盾重重,可为了保全自己随时有可能重组合纵联盟阵营抗秦。秦国在一统天下的大业尚属起步阶段,在时机和条件完全不成熟的前提下,盲目地抬高自己的地位,无异于把自己变成一块肉,刻意招引众多狗一齐来侵吞。猎人在打猎的同时,一不小心同样就会变成猎物。秦国称帝,就犯了这样一个致命的错误。秦国从上到下显然曲解了大秦律法的本意。违背了攻心为上、攻城为辅的主张。毫无节制充水的水袋往往因膨胀而爆裂,欲速则不达,为此在下才断言秦国的恶意膨胀将把自己推入坟墓!”

    ?王稽如坐针毡。

    ?范雎:“请大人静心想一想,商君当初制订大秦律法的初衷,是坚持王道而行使帝道的事业,主张戒骄戒躁、循序渐进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如今秦国公然称帝,可谓是倒行逆施。此举无异于彻底孤立自己,公然向全天下挑战。天下列国为了自保,必将联合起来抗击秦国。列国兵马加起来有数百万之众,齐国的田单,韩国的暴鸢、魏国的晋鄙、燕国的乐乘、赵国的廉颇、楚国的景阳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名将。若六国合百万之兵由这些人指挥攻打函谷关,秦国军队将无法抵挡。函谷关一旦被攻破,秦国就彻底崩溃了。尽管秦国似一只凶猛的老虎,可老虎再威猛,又如何能禁得住几只急红了眼的野猪的同时围攻呢?”

    ?王稽冷汗直冒,拜倒在地:“请先生出奇计拯救秦国!”

    ?范雎:“在下愚笨,无扭转乾坤之力。”

    ?王稽叩头:“先生明察秋毫,视天下大势如在掌中。如果六国合兵一举毁灭秦国,天下将更加混乱,苍生将更加陷于水火之中朝不保夕。一则安,异则乱。为尽快结束长期以来天下纷乱的格局,还众生一个安康与和平的环境,请先生仗义划策,扭转乾坤。”

    ?范雎执拐杖起身,扶起王稽,娓娓地:“乘现在还没有酿成大错,请大人马上用飞鸽传书致函秦王,立即取消帝号,立即撤回在外征战的全部兵马固守边关。然后重新调整内政,重新针对列国部署不同的攻略。”

    ?王稽:“在下马上照办,并马上向魏王辞行。恭请先生和夫人屈尊随在下奔赴秦国。”

    ?范雎:“容在下三思。”

    ?这时,郑安平用网兜罩着一条鱼,与夏荷兴冲冲走进来。

    ?夏荷:“夫君,夫君,我和安平捕到了一条大鱼。我说把鱼红烧了款待客人,可安平说煮汤更好吃。你说呢?”

    ?范雎:“你猜猜。”

    ?夏荷:“你肯定会说,鱼头和鱼尾煮汤很甜美,鱼身子红烧最有味,鱼蛋呢正好油炸了下酒。是不是呀?”

    ?范雎:“聪明,聪明。”

    ?夏荷:“那当然。否则岂不辜负了那句名言,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几个人笑起来。

    ?王稽:“夫人,在下烹鱼有一手,我来帮你。”

    ?夏荷:“那好啊,我正好又可以学些本领。”

    ?两人去剖鱼。

    ?郑安平上来扶范雎坐下,轻声地:“谈得怎么样…”

    ?范雎:“王大人诚邀我去秦国发展。”

    ?郑安平:“你若肯出山,天涯海角我都跟着你。”

    ?范雎沉默。

    ?

    53.豆浆摊上

    侯易端了一碗豆浆给郑安平,瞅了一眼周围的食客,轻声地:“有什么好消息…”

    ?郑安平:“有一件事,麻烦您转告况老爷子…”

    ?

    54.郊外的树林里

    王稽带着随从,放飞了几只信鸽,然后在十多辆车马旁静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一名随从轻声地:“王大人,我们不宜在此久留。张先生到现在都还没来,恐怕……”

    ?王稽抬了抬手:“张先生身患残疾,行动不方便,我们多等等。”

    ?随从躬身而退。

    ?王稽捡起一片树叶,一点一点地撕碎。

    ?

    55.山谷中

    夏荷拎着一个包袱,搀扶着范雎行走。

    ?日渐偏西。

    ?夏荷:“夫君,这条路太难走,我们和王大人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你说他会不会等我们?”

    ?范雎:“你说呢?”

    ?夏荷:“应该会。其实我心里挺矛盾的。我一方面希望你有出息,另一方面又不希望你作官。要是都只是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无忧无虑地过日子,那该多好。”

    ?范雎停住脚步:“那我们回去吧。”

    ?夏荷:“真的?”

    ?范雎:“嗯。”

    ?夏荷温存地一笑:“我现在知道了,你真的很爱我。可我更希望你热爱你的事业。把拐杖给我,我背你。”

    ?范雎:“还是让我走路吧,别累着你。”

    ?夏荷不由分说取下他手中的拐杖,背着他往前走:“任何一个英雄豪杰,都是由两个女人背出来的。一个是母亲,另一个是妻子。你信不信?”

    ?范雎:“信。”

    ?夏荷:“那就搂好我,乖乖的睡一觉。今天我背你,以后但愿能背你的孩子。这一生能这样背来背去地度过,我也就满足了。”

    ?范雎无限感动。

    ?前面的草丛中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夏荷赶忙放下范雎,用身子护住他,沉声地:“谁?”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