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温度与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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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杠事件之后,江非妤还真的派秘书给我送来了几本港台版繁体字的企业管理书籍。我见她没拿什么英文原版书来吓唬我,便收了下来。拿回家躺到床上,倒也就随手翻阅了一下。没想到那些写给小业主们看得垃圾书,虽然不像是大陆本土三流作家们胡编滥造的商战小说那么亢长乏味,有着死搬硬套的说教体系,但内容却实用而且语言显得异常风趣,有着层出不穷的歪门邪道。这极大程度地鼓舞了我每天晚上的阅读热情。

    有次韩婷婷半夜醒来,看见我一个人倚在床头,聚精会神地捧着本书在一个劲傻笑,以为我又在偷看什么色情小说,抢过去一翻,禁不住气得怪叫连连。

    还有一次我看书看得全神贯注,韩婷婷在我身上摸摸索索地折腾了好半天也不见我有任何反应。忍不住幽怨,恨恨地说,老娘恨不得一脚把你踹进书里去。发展到最后,极其郁闷的韩婷婷好几次都扬言要一把火烧掉那些垃圾。

    还书给江非妤的时候,我顺手从韩婷婷的梳妆台上拿了支还没拆封的夏奈儿唇膏。反正那些东西都是韩婷婷的积压品。再说,她不过讲了十来堂课就拿了人家两万四,却连句谢谢也没有。所以我觉得我有充分的理由去替她借花献佛。那天,江非妤把唇膏拿在手里看了看,笑笑说:吴总你这么客气干嘛,要不,一定是你太太的意思?

    我只好点头说是。江非妤又说,其实你太太性格蛮好的。关于上次招待美国技师的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不如改天我们三个聚到一起,好好聊聊?我心想,上次的招聘事件,虽然表面上江非峻对我大加赞赏,但关起门来,人家毕竟还是亲姊妹。更何况江非妤这个女人,除了有点霸道,有些刁蛮,但总体印象还是不错的。所以没必要把互相之间的关系搞得那么僵。便说:‘不如改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吧。我们俩请你,九重天怎样?’没想到江非妤毫不推辞,马上就爽快地答应下来。

    那晚我做了韩婷婷不少的工作,才把两个女人哄到一起,拢到一桌,互相之间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倒把前期闹下的阴*一扫干净。三人谈笑间,韩婷婷无意中跟江非妤说起了我最近挑灯夜读,钻研歪门邪道又走火入魔的事情。江非妤感到不可思议。

    我生气地说,婷婷你胡说。其实那些书很有借鉴价值,有很多以前觉得难以理解的事情,我都是通过那些书才得以贯通的。江非妤听后不屑一顾地说:其实那些书都是些穷小子盼发财,幻想出来的。亏你还是个知识分子,堂堂集团公司的青年才俊,怎么能迂腐到那种程度?

    我说,那我倒要请教江姐几个问题了。这几年,外商企业向内地城市扩展生产,常见的都是bto方式。就像是我们新大新和红枫叶联手组建的这个合资厂一样,可我不大懂的是,按照正规的bto模式,契约期满,不管新大新是否盈利,设备都将留给红枫叶,那么我们就不怕国际市场波动,或者内地劳工素质差、效率低,工厂运行几年之后,连老本都没捞回来还白白损失掉一大批先进的生产设备么?

    江非妤若有若无地笑了那么一笑,说,你的这个思路很不错,继续说下去。

    受到鼓舞,我点了支烟,接着说:我想假如我是资本家的话,就可以把这种看上去明明吃亏的事情搞成暗地里盈利。比如我可以在契约尚未结束之前,把现有的二手设备卖给其他的国有企业,再从事其他项目的投资。一方面是为更新换代的旧设备找个好的销路,另外一方面根据内地城市咨讯落后的事实,对准购买厂家狠狠地敲他们一笔。这样不管以后的投资项目是否赚钱,而我们已经稳稳赚了一笔。是不是这样江姐?

    江非妤若有所思地向我点了点头,说:是有这个可能。

    我笑嘻嘻抵了她一句。说,什么有可能,是肯定会这样,又拿我当小孩玩了是不是?说完我也没理会江非妤的讪笑,自顾自又说:新设备运到马上开工,我还有办法稳捞。譬如说,设备的零配件,在大陆是肯定买不到的是不是?那么肯定要通过海关去国外进口,其实每一次进口我们都可以顺便捞一笔,因为我们完全可以指示红枫叶派员去国外购买,关口考虑到红枫叶毕竟是国有企业,这里面,税收名堂一定是大大地是不是?我们长期运行这个程序的话,摇身一变,成为国外厂家在中国地区的首席代理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对不对江姐?

    这时候,江非妤微笑着插了句话,她说:我忽然发觉借那些科幻书给你看是个很大的错误。望着江非妤满脸惊讶的表情,我感到很开心。便继续以破竹之势向她砍去:还有个问题我要和你好好切磋一下。因为我现在才知道,在成品售出和原材料进货渠道上,我们照样可以狠狠地宰他红枫叶几刀的是不是?一,成品出售当然必须纳入新大新的销售渠道的,但从大陆卖出只按大陆的出口价其实是最低价,那么到了我们手里再转手抛向国际市场,顺理成章那肯定就是最高价了是不是?二,事实上我们的成品根本就无须运到台湾总部再转向国际市场,在外轮上定了货位就可以直接从大陆口岸发往任何一个客户国,这么一来,中间又省下一笔转运费了是不是?三,至于原材料,名堂更大。按照出口要求,面料当然要用质量最好的。可是这个所谓的最好,到底又有些什么样的标准呢?你敢说国产面料里就没有达到这个标准的?而且实际上,我们现在使用的面料根本就不是从国外进口来的是不是?也就是说,实际上,我们根本就不指望什么子公司合资厂有盈利,管他儿子亏也好赚也好,反正老子这边已经稳赚无疑了是不是?况且按照大陆对外商合资企业亏损还有相对的税收优惠政策,那不又是一笔资金落入资本家自己的腰包?难怪这几年外商前仆后继地涌向内地城市办企业,哪怕亏得一塌糊涂他们却办得热火朝天,明明都已经一亏再亏了,那些投资商居然还在稀里糊涂地扩大规模。竹蓝打水一场空的艰苦事业,换成是你,你愿意把它进行到底吗?

    江非妤见我口若悬河的架势,知道那股锐气硬挡是挡不住的,便朝我和韩婷婷举杯一笑道:‘来,吴先生,吴太太,为我们第一次聊得这么开心干杯。以我看,就凭吴先生这份无师自通的悟性,不仅可以在商界一展身手,简直可以去编写几部内地畅销的商战小说。’韩婷婷替我谦虚道:就凭他那副满脸胭脂相也能写商战小说?写部新新鸳鸯蝴蝶梦还差不多。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故意跟韩婷婷抬杠:‘难道我刚才说的没有根据?’韩婷婷果然跟我抬了起来,说:难道你还有确凿的证据不成?见我故意露出证据不足的表情,而韩婷婷对此又显得一无所知,江非妤觉得自己反击的机会来了。她笑了笑,说:‘其实刚才吴先生说的都是有可能的事情。不过据我所知,任何一种商业活动都属于法律行为。谈到法律,我想吴先生一定晓得,所谓可能是不能作数的。只有证据才有发言权哦。’

    ‘不错!作为新大新的高级管理人员,我确实不能翻出自己的帐本去向共产党献媚。刚才说的那些也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再说这些帐,即使被我查出来,那也是合法的商业行为。倒买倒卖合法赚钱更是天经地义。不过,就目前我所掌握的证据倒有那么一些。譬如我已经了解到这次我们进的面料就不是进口的。而是江苏石化集团毛纺公司提供的正宗国产原料。我们不过是把那批原料从江苏调到了上海,再从上海运回工厂的是不是?不知内情的人当然以为那些原料都是从国外进口的,因为连我也是无意中从废弃的布头里找到了一点所谓的证据。’

    那晚我就算准了江非妤会拿法律和证据当盾牌,等她发现自己终于上当时,一个可以用沉默状态了结的大好机会又被她白白错过了。但她还在顽固抵抗:‘这有什么不可以呢?江苏的产品本来就是出口的,质量也超过了我们前期从澳大利亚进口的那批原料。还替工厂节省了一笔海运费,为什么不可以用?’

    我哈哈一笑,利剑已经直指对方咽喉:‘问题是,这样做的性质就已经构成了一种商业欺诈行为。因为合约规定,由新大新提供进口原料。而现在的局面其实就是,新大新以进口原料的高价,买到了非常便宜的国产原料。海运费空运费还有关税劳务损耗等等等等,这总是一本死帐了吧?那么江姐你自己说,其中差价,是不是大大地?’

    聊到这里,胜负已分。韩婷婷双手托腮简直已经听得静如止水。坐在我对面的江非妤不由得痛苦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后她站起来,分别给我和韩婷婷面前的空酒杯倒满,然后说:大大地,大大地。大大地精彩。吴先生确实是块好材料。前途不可限量。那现在我们三个正好聚在一处,不如关起窗户说亮话吧,这次你准备拉几卡车女工生活用品进厂区?

    我也被江非妤的幽默逗笑了,心想,得饶人处且饶人。逞一时的匹夫之勇也成不了什么气候。更何况我一个大男人,要是处处都跟她区区一个女流之辈斤斤计较的话,倒显得有些胜之不武。于是也就大度地说,这次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我什么都不拉。只求江姐做到心里有数,在以后的工作上,能尽量关照我和筱筱一些。那边江非妤连连说:好说,好说。一定,一定。

    那晚韩婷婷和我默契配合,在江非妤面前,把一个贤妻良母的形象扮演得十分成功。出了酒店大门,她轻轻地挽住我的胳膊,惹得江非妤一脸羡慕,发动引擎后,忍不住把头探出窗外说:真是绝配。现在大陆的一般城市里,像你们俩这么珠联壁合的模板已经不是很多了吧?韩婷婷骄傲地微笑着,姿势优雅地向她挥手。

    此后不久,合资厂已经进入正规运行状态。我奉命重回总部,还是常务副总。而韩婷婷和江非妤之间的友好关系也在日见加深。同年八月,江非妤作为江非峻的亲妹妹,正式挂名新大新集团新董事,合资厂所有事物,交由新大新的江大少与红枫叶的韩婷婷负责。江非妤上任后,不仅没在当初的敲竹杠事件上对我进行打击报复,相反还特地加了我几成薪水。纯粹一副以德报怨的大丈夫心态。事后我就想,该不是因为韩婷婷的那支夏奈儿唇膏和我那席放肆的言谈吧?要是那样的话,这个女人就真他妈是要温度不要风度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