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当然丢了了,要不然湘勇拿什么来建功立业?收复武昌以后,曾国藩可是当了几天湖北巡抚的!虽然是……代理,好歹也是当了几天。
这时候,骆秉章派人来请我们去巡抚衙门,说是湖北巡抚青麟到了,请我们过去议事。
得到消息,我们只好命令湘勇停下开拔的准备,恢复训练。这一停下,又要商量对策、重新制定计划,又要几天的时间,去湖北的日子又得推迟了。说实话,我还真想去湖北看看,以前出省还是小时候去北京逛八达岭长城,湖北什么样子还真是不知道。
到了巡抚衙门,门房告诉我们,青麟已经先到了,他的残兵败将已经安置在了兵营里。
进了大堂,就见一个官服破破烂烂、哭哭啼啼的中年人正在擦着眼泪。见到我和曾国藩一行人进来,“噗通”一声跪下,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之后,变成嚎嚎大哭:“青麟有罪,武昌失落了。”
慌得骆秉章急忙扶起他连声说:“墨卿兄,这使不得,快坐下来,谈谈武昌战事。”
青麟抽噎着随着骆秉章的手势站起来,等众人都坐下了,才流着眼泪开口。
青麟,字墨卿,满洲正白旗人,翰林出身,去年由户部左侍郎差委湖北学政,今年已调任礼部右侍郎,人却仍在湖北。二月,湖北巡抚崇纶丁母忧解职,在德安守城有功的青麟,被咸丰帝任命为巡抚。因战事紧急,崇纶亦未离城,以协助军务的身分留在武昌。荆州将军台涌被任命为湖广总督,代替战死堵城的吴文镕。青麟的到来,已经说明了武昌被太平军攻下的事实,所以他的这句话并没有引起骆秉章、曾国藩等人的震惊。
青麟语声哽咽地继续说:“青麟辜负皇上圣恩,罪不可赦,但武昌之失,湖北战局惨败,完全是崇纶、台涌等人造成。小人秉政,贻误国事,再没有比这更可恨的了。”
看着青麟痛苦得说不下去了,曾国藩受不了了,吩咐骆秉章的亲兵端来一盆水,又叫送来一碗香茶,让他先擦擦脸喝点茶,并安慰他说:“墨卿兄,湘勇三路人马就要动身前往湖北,湖北战事的转机已到,你先宽下心来。吴文节公殉国前,曾有信给我。信中饱含冤屈,然又未明言。国藩正为恩师之死而痛心,你慢慢讲清楚,我要向皇上禀告。”
青麟听到这话,极大的得到了鼓舞。他正愁满腹苦衷无法上达朝廷,于是将一肚子委屈都倒了出来:“吴文节公本不会死的,完全是崇纶排挤的结果。崇纶不学无术,心胸狭窄,凭着祖上的军功和钻营投机的伎俩,才爬上巡抚的高位。但他还不满足。自从程矞采制军革职后,他便在朝中四处活动,谋取湖广总督一职。所图不成,故忌恨中伤张石卿制军(张亮基,字石卿。制军,总督的称呼)。田家镇一役,有意拖延两天,贻误战机,张制军兵败。他又添油加醋告恶状,遂使张制军降调山东。”
左宗棠气愤地说:“据说张制军离鄂之时,三千得军功的兵士摘去顶戴夹道跪送,为张制军鸣不平。”
“是的。”青麟接着说,“崇纶原以为把张石卿挤走后,会稳坐湖广总督宝座,谁知接任的不是他,而是吴甄甫制军(吴文镕,字甄甫)。吴制军一来,他就视之为眼中钉,一日三次催吴制军出兵。吴制军拟稳守武昌,伺机出击。崇纶就上奏朝廷,讥讽吴制军怯阵。朝廷不明真相,严令吴制军离武昌赴前线。”
曾国藩说:“甄甫师来信说受小人所害,原来如此。”
青麟说:“吴制军出兵后,崇纶借道路阻塞为由,一不发粮草,二不发援兵,活活地把吴制军推到绝路。”
“崇纶这般缺德,天理国法不容!”想起吴文镕当年的厚恩及死前信中所流露的悲哀,曾国藩对崇纶恨之入骨。
“天公有眼,崇纶因母丧而离职,但他并不离开武昌,仍然暗中控制文武员属。我因吴文节公死事之惨,说了他几句,他便迁怒于我,指使下属不听号令。长毛围城三个多月,城内文武却各怀异志。诸君替我想想,这武昌如何能守?”
众人叹息。我倒是默然,内斗,又是内斗,每朝每代的内斗害死了多少忠良,却没有一个鼠目寸光的皇帝吸取教训。朝廷的平衡之策就那么重要?重要到连自己的江山都不要了。
宋朝的宋高宗赵构任由秦桧又以莫须有的罪名杀害了岳飞、岳云父子,换回了半壁江山苟延残喘了一百多年。明朝的明思宗崇祯朱由检剐了袁崇焕,罢孙承宗,逼死满桂,逼败洪承畴,看看整个崇祯朝,被朱由检杀死或逼得自杀的巡抚以上11人,被他逼得兵败身亡或者投降的更是不计其数。就连南明小王朝在大敌压境的紧要关头东林党还是拼死拼活的争夺着名不副实的朝廷的“重要职位”。就像《三国演义》里面,鲁肃对孙权说的“众人皆可降曹操,惟将军不可降曹操。”等到清军大军兵临城下,南明众多天天把国家大义挂在嘴边的东林党人就开门投降了,憋屈的皇帝只好成为清军的阶下囚。
而一开始就听调不听宣的地方军阀、拥兵自重的那些家伙活得有滋有润,当然,他们投降之后开始听从命令,也就是他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署总督台涌也畏敌如虎,不发一兵来武昌增援。粮尽援绝,军中怨声载道。”青麟还在说:“十五日夜里,当长毛猛攻武胜门时,崇纶却领着亲兵,化装成百姓出城逃命去了。十六日清早,总兵李文广冲进我的房子,喊道:‘中丞,眼下城里只剩下一千饥疲之兵,再不出城,便要全军覆没了。’我说:‘我身为巡抚,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岂可舍城出逃!’李总兵哭着说:‘中丞,崇纶世受国恩,却临危仓皇逃命,台涌握夺重兵,却一兵不发。中丞你死守武昌三个月,与士卒一起喝菜汤、上城楼,却落得如此下场。朝廷忠奸不分,贤愚不辨,令人气沮。中丞纵然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百战幸存的一千弟兄们着想。他们都是忠于朝廷的硬汉。’说着说着,他便跪下,拉着我的衣袖叩头说:‘中丞,我请求你为国保存这一千忠良吧!’我被李总兵说得五心无主。突然一阵炮响,文昌门被攻破,长毛涌进武昌。李总兵拉着我上马,从望山门出了城,一路向南奔来。”
青麟说到这里,低下头来,显出一副又羞又愧的神情。这时,刘蓉在旁向曾国藩使了个眼色,随即离席。曾国藩对青麟拱拱手说:“墨卿兄稳坐,我出去更衣即来。”
然后,曾国藩和刘蓉先后离席,转出侧门之后,就看见他们两人小声的耳语。我知道,不就是派人作老百姓打扮,装成半路上捉住墨卿兄的样子,然后把墨卿兄送到武昌太平军高级军官那里,以此博得太平军的信任,埋伏在武昌城里作内应,到时里应外合,收复武昌就容易多了。书上都写了!
是个好主意,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命运的青麟还在不停的向在坐的众人不停的抱怨崇纶、台涌干的坏事。
不一会儿,曾国藩和刘蓉一先一后回到厅里。
坐回太师椅上,曾国藩皱着眉头对青麟说:“墨卿兄的处境,实在令人同情。不过,”他的神情变得严峻起来,“省城丢失,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巡抚罪当斩首。”
青麟刚刚喝点茶才红润起来的脸刷的一下又惨白了,冷汗直流,抖抖地说:“我亦知皇上不会饶过,还望诸君为我将实情奏报,即使皇上不能网开一面留下青麟残躯,但能为国家保存这一千忠良之士,我死亦值得了。”
说完,重重地叹了一口长气,两眼无神地看着眼前的茶碗,就像是茶碗里装的是壮行酒一样。
曾国藩像是勾引小孩的坏叔叔一样,笑眯眯的说:“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使墨卿兄将功补过,换取皇上的宽恕。”
“涤生兄有何高见?”就像一个即将毙命的落水者看到上游漂来了木头,青麟眼中闪出希望的光芒。
“目前湘勇已分三路北进,即日将达武昌,倘若墨卿兄为湘勇光复武昌出力,则前过可补。只是颇有一点危险,不知老兄愿为否?”
曾国藩摸着胸前的胡须,两只三角眼盯着青麟那张典型的尖细泛白的旗人脸,似乎在审视着他的胆量。曾国藩出自对吴文镕的怜悯,话里虽然同情青麟的处境,但实际上是瞧不起这个怕死鬼的。
“青麟已犯死罪,何险可惧?涤生兄,你只管说。”青麟说的是实话。
“我有一个主意,也不知可用不可用,说出来,尚请骆中丞和季高兄润芝兄指点。我想以三百精干湘勇,作老百姓打扮,趁着长毛新得武昌,立足还不稳的时候,混入武昌城里,埋伏在武昌城里作内应。到时里应外合,收复武昌就容易多了。”
“此计甚好。”左宗棠说,“只是要有几个胆大心细会办事的人去干,要打入贼窝子里去。据说打武昌的长毛头,就是不久前进犯我湖南的那个人,湘勇收复湘潭后,他匆忙带兵返回湖北,攻陷了武昌。”
胡林翼说:“此人是长毛伪翼王石达开的胞兄石祥祯。派去的人,要善于临机应变,弄些乖巧法子出来,把此人拉下水。”
骆秉章也说:“这个主意可行。季高说得对,要选几个靠得住的人。”
青麟说:“那需要我干什么?”
曾国藩说:“我湘勇子弟大多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入伍之前,多数还未出过乡,更别说是武昌省城了。因此,地利不熟。而墨卿兄带来的兵将多数在武昌有家有室,闭着眼睛也能走遍武昌,地利熟悉。因此,还请墨卿兄多派人带着湘勇勇丁混进城去,而回武昌的人家中正好藏匿勇丁!”
青麟大喜:“一切凭涤生兄安排!我这就去安排!”
咦?这么和书上写的不一样?难道是我着个小蝴蝶煽动的翅膀?
一队穿着各色衣服的百姓,在通往武昌的大道上疾行,他们正是曾国藩派出的化了装的三百湘勇,为首的是水师统领彭玉麟,副手是康福和鲍超。鲍超是个粗鲁汉子,曾国藩挑选他,是因为看重他高超的武艺,危难之际,他一人可顶十人用。
另外,太平军在湖南与湘勇交战倒了大霉,连带着恨上了所有的湖南人。根据这几天武昌绿营兵的打探,太平军最担心的是湖南派湘勇救援武昌,现在为防奸细混入,武昌各门把守严密,严防死堵的防止湘勇的探子。要过城门的人,只要是湖南口音的,一律扣留,直到武昌城里有人来作保,才仔细分辨后放行。而命运作保的,或者是稍有抵抗的,还有带了兵器的,就地处决,毫不留情。
这样,彭玉麟会安徽,康福走南闯北会的方言更多,鲍超本身就是四川人,挑选出来的人都会外地的话,绝对不会引起太平军的怀疑。
酉初时分,彭玉麟一行来到武昌望山门。巡视望山门城防的是周国贤,他和康禄一样,也已升为师帅了。康福眼尖,一眼看到站在城楼上的,竟是以前剿匪时野人山上的仇人,忙把帽檐拉下,并钻进人堆里。
太平军也不全是笨蛋,如果是湘勇来抢城门,几条命都不够。看着这一群人来,城门早就关紧了。
城头上,周国贤威严地发问:“城下是何人在喧闹?”
彭玉麟走上前,靠着城墙根,以一口纯正的安徽话答应:“将军,我等本是武昌城里的良民。前几天被青麟裹胁出城,半途间我们杀了几个官军,现在逃回来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