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三年六月初八日一早,曾国藩就穿戴利索,骑马上南门外练兵场。
这是一个酷热的日子。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一丝风都没有,整个长沙城就像一口烧红了的大锅。而南门外练兵场,无一株树,无一堵墙,灰尘扑面,沙石烫脚,更如同这口大锅的锅底正中,无情地折磨穿着号褂舞刀弄棒的兵丁们。
点名时,曾国藩知道长沙协缺了不少人,但他没有发作。
到了巳正时分(上午十点),曾国藩特意来到长沙协操练地。本来应到五百人的长沙协左营,现在不到三百人了(估计都是些胆小的在这里训练)。曾国藩顿时火起,下令全场停止操练,声色俱厉地问长沙协带队的都司人都到哪里去了。都司吓得结结巴巴地禀告:有五十多号人在清德将军家办喜事,有七十多号人因病请假,有八十多号人半途溜走了。
曾国藩听后,对全场兵丁大声说:“各位弟兄们,你们看看,究竟是国事重要,还是私事重要。自己不来会操,还要弟兄们为他办私事。国家出钱招兵,是为他个人招的吗?大家都还只二三十来岁,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长沙协就有那么多的人吃不了苦,不来的不来,溜走的溜走,这还像个军队吗?眼前这点苦都不能吃,日后两军搏斗,生死存亡之际,岂不当逃兵吗?本部堂四十多岁了,还和大家一起操练,所为何来?为的是练出一支能打仗的军队,为的是保湖南全境不被长毛占领。今天天气是热了点,这样的天练兵确是一桩苦事,但比起流血杀头,这个苦就小多了。各位兄弟要体谅本部堂的苦心。常言说,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再冷再热,都不能不练兵。今天缺席的,每人记大过一次。”
曾国藩讲完后,立即要李续宾带一营湘勇到城里各处去寻找长沙协的兵,记下他们的名字。
晚上,李续宾汇报:长沙协昨天有五十八人为清德办酒席服务,有四十六人在营房里乘凉、赌牌、聊天,有三十三人在酒店里喝酒,有十二人在妓院里**,还有五十一人在城里逛街,真正生病卧床的只有六人。
曾国藩气愤的把这些情况写了一封长信,连夜打发人送到武昌张亮基处。按制度,各省绿营受本省提督节制,而提督又受上级总督节制,巡抚除兼有提督衔外,不得干预兵事。湖南绿营由署湖广总督张亮基管辖。张亮基对湖南绿营的**本极为不满,曾国藩又是他一再请出来的,看了曾国藩的信后,也很气愤,但是湖北战况紧急,武昌城还被太平军围着的,无法脱身,只好立即复信,交来人带回,请曾国藩按军纪国法处置。
于是咸丰三年六月十二日,曾国藩亲笔给朝廷上了一本《特参长沙协副将清德折》:“臣等惩前毖后,今年以来,谆饬各营将弁认真操练,三、八则臣等亲往校阅,余日则将弁自行操阅。”这句话清楚地表明,曾氏是以朝廷下来的钦差身份,对长沙城内绿营实行严格管理的。
这份参劾奏折用词极度尖利,“奏为特参庸劣武员,请旨革职,以肃军纪而儆疲玩事。窃维军兴以来,官兵之退怯迁延,望风而溃,胜不相让,败不相救,种种恶习,久在圣明洞察之中。推其原故,在平日毫无训练,技艺生疏,心虚胆怯所致。臣惩前毖后,今年以来,谆饬各营将弁认真操练,三、八则臣亲往校阅。惟长沙协副将清德,性耽安逸,不遵训饬。操演之期,该将从不一至,在署偷闲,养习花木。六月初八日为其小妾过生,竟令五十余士兵为其办酒服役,并公开支持怕苦不愿上操之兵。该副将对营务武备,茫然不知,形同木偶。现当军务吃紧之际,该将疲玩如此,何以督率士卒?相应请旨将长沙协副将清德革职,以励将士而振军威。”
正折写毕之后,尚不解恨,又附一片:“再,长沙协副将清德性耽安逸,不理营务。去年九月十八日见贼开挖长沙地道,轰陷南城,人心惊惶之时,该将自行摘去顶戴,藏匿民房。所带兵丁脱去号褂,抛弃满街,至今传为笑柄。请旨将清德革职解交刑部从重治罪,庶几惩一儆百,稍肃军威而作士气。臣痛恨文臣取巧、武臣退缩,酿成今日之大变,是以为此激切之情。若臣稍怀私见,求皇上严密查出,治臣欺罔之罪。
曾国藩又补一片:查署抚标中军参将塔齐布,忠勇奋发,习劳耐苦,深得兵心。臣今在省操练,常倚该参将整顿营务。现将塔齐布履历开单进呈,伏乞皇上天恩,破格超擢。
为使皇上采纳他的建议,并表示自己对满人的绝对信赖,他在片后着重补了一句:“如塔齐布日后有临阵退缩之事,即将微臣一并治罪。”临阵退缩当然不会,但是向主力转进或者是向主力靠拢还有向后方进攻的事情,如果需要干当然要干了。
曾国藩参劾清德和保奏塔齐布的事很快传到清德的耳中,他又急又恨,跑到鲍起豹那里,先不提参劾自己的事,而把营兵对曾国藩酷暑操练的怨气,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遍。他有意挑拨说:“鲍提督,兄弟们都在说,我们到底是受提督指挥,还是受团练大臣指挥?兄弟们跟曾国藩讲,鲍提督爱兵如子,三伏、三九天都不在营外操练。曾国藩不但不听,反而说你老治军不严,姑息放纵,养了一批老爷兵。”
鲍起豹本是一个骄悍昏庸的武夫,一向看不起文官,听了清德恶人状,勃然大怒:“曾国藩是个舞弄笔墨的文吏,他懂什么带兵练兵!朝廷尽用一批文官当团练大臣,真是笑话!曾国藩竟敢讥笑我治军不严,他懂不懂,哪有酷暑练兵的道理?六月天牛尚不用,何况人?这哪里是练兵,这分明是虐待士卒。”
清德见鲍起豹支持他,暗自得意,于是提起参劾的事:“六月初八日是贱妾的生日,又正是会操的日子,卑职想天这般热,有心让士兵们休息一天,在家躲躲热。曾国藩居然叫他的团丁到我这里清点人数,几个人上街,几个人在营,几个人帮我办酒席。上了一本给朝廷,要撤我的职,让塔齐布来当长沙协的副将。”
“岂有此理!参劾军中大员,事先不经过我,就上奏朝廷。他曾国藩读没读过大清军律?张制军不在这里,就是骆中丞也不干预营中之事,何况这撤换二品大员的大事。真是欺人太甚!”鲍起豹愤怒起来。
“都是塔齐布谄媚曾国藩,坏了咱们绿营的规矩。”
“传我的命令,从明天起,营兵一律不再与团丁会操,塔齐布也不准再到大团那里去教练。谁敢违背我的命令,先打他五十军棍!”
“鲍大人,卑职这个委屈实在受不了。”清德担心朝廷一旦接受曾国藩的参劾,他的二品顶戴就会被摘除。
“你放心,我这就向朝廷申述,不能让曾国藩为所欲为。”回头,鲍起豹就让自己的师爷写奏章,去朝廷上打口水战。这点鲍起豹就不如曾国藩了,曾国藩是个舞弄笔墨的文吏,还懂点带兵练兵;鲍起豹懂点带兵练兵,就不能舞弄笔墨了。
不过,朝廷上没多少功夫管这件事,太平军定都南京后,四月初六,开始北伐,现在北伐军离京师太近了,对于湖南只好使用老一招了——拖。把事情拖过去就算了,可是口水战好拖,长沙城里的冲突就不拖了。
从那以后,绿营士兵再也不来会操,我也不敢再来教练团丁了,只能隔三差五的写几封信联络联络感情。后来大团勇丁无故遭长沙协士兵的袭击、唾骂之事屡屡发生,甚至曾国葆在街上都无缘无故地挨了他们一顿拳击。曾国藩心里窝着一团火,但他强忍着,也劝告曾国葆和其他受辱的团丁,天天照旧训练。
曾国藩焦急的等待着朝廷的批复,但是就不关心一下时事报告:四月初六(五月十三日),太平天国派天官副丞相林凤祥、地官正丞相李开芳、春官副丞相吉文元等率军2万多人,自浦口(今属南京)出发入安徽境,连克滁州、临淮关(今凤阳东北)、凤阳、怀远、蒙城、亳州等地,进入河南。五月初七,占归德府(今商丘),因无船渡古黄河,遂弃归德,循南岸西进,途经宁陵、睢州(今睢县)、杞县、陈留(今开封县东南)、中牟、郑州、荥阳而至汜水(今荥阳西北)、巩县(今巩义)一带,觅得船只,五月二十一日,开始陆续渡河。二十七日主力渡过黄河。未及渡河者尚有千余人,折入巩县南下,经湖北麻城至安徽并入西征太平军。太平军渡河以后,即进攻怀庆府(今沁阳)。时怀庆城内仅有清军三百人,太平军本欲速克此城,以补充粮秣、弹药,不意屡攻不下。不久,各路清军赶到,总数近两万人。太平军内攻坚城,外拒援敌,与清军相持六十日,终未能破城。
另外,为夺取皖、赣,进图湘、鄂,控制安庆、九江等军事要地,屏蔽天京,太平军决定在北伐的同时发动西征。四月二十七日,太平天国命夏官副丞相赖汉英等率军二三万、战船千余艘,开始由天京朔江西征。五月初四占领长江北岸重镇安庆,赖汉英率万余将士继续西进,连克沿江诸镇,进而围攻武昌。随后,进行了长达三个月的惨烈攻城战。
曾国藩奏折好是好,就是没有多少人理会。那时候,怀庆府和武昌打得正激烈了。奏折虽好,但是还笔不上咸丰这件的性命好,咸丰正盯着怀庆府,张亮基自己坐再武昌城里,都没有功夫管这些小事。任由长沙城里闹腾。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