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送君此去何时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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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墙重楼,金花满树,桂香满庭,莺鹃迭至。宫廷最不缺的就是奢华香艳,尽管那奢华之景好似空虚浮华。

    素手抄水,满池红鲤。上官婉儿倚着红栏,看鲤鱼围着她的手游弋,曾几何时她那样羡慕这些自由的鲤鱼,如今看来,自己不过也是池中鱼,笼中鸟。她看透了所有人虚假的嘴脸,却看不透自己亲人的虚伪。

    “婉儿,你莫要怪姑姑狠心。”她受封第二日,上官葶恩牵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福?他不争气,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将来成不了气候的。眼看着姑姑岁数大了,在这宫里除了地位,宠幸尚及不了那云昭仪的一半。”她说着咬了咬牙,那贱人日日霸占着皇上。偶尔皇上得空,也是去武淑妃宫里,从南宫云慧入宫到现在,皇上再没翻过她的牌子。“婉儿,皇上越来越宠爱云昭仪的两个儿子了,你可要争气啊。”

    上官婉儿当然知道姑姑所谓的争气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让她再给皇上生个儿子,然后好让他们上官家稳固地位么。她冷笑,看着云华宫的宫人们忙碌的身影,掐指一算,竟然已经是八月十四了。“那丫头不是要及笄了么。”她看着桂树上的金花,桂花香,太醉人,忍不住落泪。

    “小姐,养心殿的木槿姑娘来了。”杏儿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连忙拭了泪痕,深吸了一口桂花香,转过身看向她们。齐木槿浅浅的行了礼,说道:

    “婉婕妤这又是哪门子的伤秋啊?对着满树桂花垂泪,您真是第一人了。”齐木槿满是嘲讽的声音响起,上官婉儿不理她,直接问道:

    “有什么事么?”

    齐木槿气她对陈若兮无情无义,如今看她的样子又提不起气来。“皇上翻了您的牌子,今天晚上来云华宫。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皇上还惦记着婕妤娘娘您呢。”

    上官婉儿垂下眼睫,转头看向池中锦鲤,惆怅渐深:“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娘娘好好准备准备吧。木槿告退。”齐木槿摸不透这个上官婉儿。曾经对陈若兮的事那么上心的她怎么突然变得冷淡。本以为她是善于钻营的女子,入宫这么久却不见她像某如惠那样想尽办法接近皇帝,还当她是欲擒故纵。今日皇上翻了她的牌子,高祥当她二人关系不错,就让她来通知。这通知了她,却不见她脸色变好,仿佛更阴郁了。难道自己误解了她?她走了几步回头看她,她也正望着她。眼神虽在她身上,却像看着别人。

    “娘娘有什么事么?”木槿转过身来,等着她吩咐,却听她轻轻的问:

    “若兮…今日该及笄了吧?”问完便收了眼光,低头看着池水中吐泡泡的鲤鱼,“木槿姑娘明日也会去宴会上伺候?”

    齐木槿想了想,八月十四,的确是陈若兮的生日,想不到她还惦念着她,那为什么…?“是。”她低头思忖着,就见她已经走近来。

    “齐木槿。”上官婉儿的声音好像快要断气的病人,“我真羡慕你。”说完转身回宫了。她的随侍丫头杏儿一跺脚也跟着进去了,留下齐木槿一个人发愣。

    陈若兮的及笄礼很简单,本该只有陈悔、兰芷参加的仪式,因为陈毓延的提前回家,变得热闹了些。但是秉承一切从简,兰夫人将自己的蓝宝石笄子给陈若兮戴上后,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顿团圆饭,就算完事了。陈若兮也是第一次见到陈毓延的侍妾――王冷梅。果然是个冷角色,看着就不招人喜欢,陈毓延怎么会弃双溪而选她呢?真是讽刺。陈若兮一边吃着饭,一边愤恨的盯着王冷梅,对让完全不理她,每一会儿她自己也觉得无趣,瞟了一眼陈毓延,正茫然的看着她,她羞怯一笑,低头吃饭。

    “明日入宫…”陈悔无视两个孩子眉目传情,开口说道,“若兮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孩子气了。”说完狠狠地瞪了陈若兮一眼,哪知道那丫头正给尘香献殷勤中,完全不理他。“若兮!”

    “是!”陈若兮夹给尘香的红烧肉掉进了自己碗里,她回头看陈悔,大眼睛一眨一眨,心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探究的看看她那垂目吃饭的娘。“爹,有什么吩咐?”

    “没事了。”陈悔放下筷子,回头看陈毓延,“明日若是见了几位王爷,你知道该有的礼数吧。”陈毓延点点头,不说话。无非是训斥他之前对四王爷的不敬罢了。“不要顾此薄彼了。”说完又瞪了没大没小的陈若兮一眼,这孩子过去的性子虽然冷漠,但从没这么淘气过。难道跳湖撞了脑子,把性子也撞坏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兰芷,她怎么这么冷静?难不成她过去是这般性子?

    兰芷抬眼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正和尘香逗趣的若兮,无奈的摇摇头。

    及笄礼行完,陈若兮就拉着双溪回房睡午觉去了。

    “那件事没有跟若兮说吧?”陈毓延拉住尘香问道,尘香脸一红,点了点头。“尘香,你若不愿意,随时可以走。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尘香一听,吓了一条,瞪着眼睛看陈毓延,连忙摇头:

    “只要少爷不赶我走,尘香愿意留下伺候少爷。”

    陈毓延叹了口气,看着她紧张的表情,无奈的摇头,往陈若兮院子里去了。尘香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心中说不出是悲痛还是寂寞。少爷心里从来只有小姐,若是非要说还有别人的话,那也是上官小姐,与她尘香又有什么关系呢。“别看了,那个人从来不会回头。”冰冷的声音传来,拉回了她的思绪,正是冷梅。她白了尘香一眼,往自己房里去了。

    陈毓延到若兮房里时,若兮刚躺下,双溪出来拦他:“少爷过会儿再来吧,小姐刚睡下。”

    “爹又让你来监视若兮了?”

    “少爷说什么,双溪听不懂。”双溪一伏身,抬头迎上陈毓延冷漠的视线。

    “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宁愿收了冷梅也不愿意把你留下么?”

    双溪表情同样冷漠,只是垂着眼帘听着。

    “因为,你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陈毓延说完就绕过她走进房内,留双溪一个人站在门口怔愣。陈毓延调查过她了,而且调查的很彻底,把陈悔都不知道的事情,可能都调查过了。

    “双溪姐姐不歇会儿么?”纨素走过来拉拉双溪,她才闷闷的应了一声,随她去偏房休息去了,但是内心的忐忑让她难以入睡。

    陈若兮刚闭上眼睛不久就听见陈毓延的声音,假寐了好一会儿偷听他跟双溪的谈话,可是最最重要的一句她没听到。她正努力竖着耳朵偷听,就感觉面前一个黑影挡住了光线,接着带着薄茧的手抚上她微皱的眉心:

    “还要装睡?”

    陈若兮傻笑着睁开眼睛,面前是陈毓延变得格外有男人味的脸,这样是他按计划下午回京,他骑在高头大马上,那得迷倒多少龙京的小姑娘啊。她坐起来,冲着他一个劲地傻乐:“哥,你变帅了。比那些养尊处优的皇子贵族们有男人味多了。”

    陈毓延侧身坐到她身边,“哦?比你那心心念念的四王爷如何?”陈若兮语塞,脸也红了,“传言说的都是真的……”他伸手勾出陈若兮用嵌翠金线拴在脖子上的翡翠扳指,陈若兮低头看着胸口的那抹醉人的翠色,再抬头正对上陈毓延探寻的眼神,两人离得太近了,她想往后退些距离,又怕链子拴得太紧,勒到脖子。

    陈毓延察觉她的窘迫,松开了手指,轻轻笑道:“不过你可真厉害,六皇子对你本来就有心思,为兄我也是知道的。只是…你连绝色倾城的安亲王都能迷倒,为兄真是佩服。”

    “我…我哪有!”陈若兮一听急了,“谣言传七七四十九天就会过去了,安亲王只是…只是……要迷倒,也是我被他迷倒啊。”陈若兮想起安亲王那张害人的脸,委屈的低下头。陈毓延不动生色的解开她脑后的发辫,待陈若兮发觉,他才神秘兮兮的抬起另一只手在她脑后鼓捣起来。

    “干…干嘛呀?”陈若兮看他弄得那么认真也不好驳他,但是每次好奇的抬手想摸摸看,都被他打掉。只好闭着眼睛放任他弄她的头发,“哥,你喜欢尘香吗?”

    “为什么这么问?”

    “那就是喜欢了?”

    陈毓延不说话,陈若兮不罢休,说道:“尘香和双溪从小受了好多苦,她们虽然做过很多不好的事,但是那都不是她们想的。你要是能……”

    “好了。”陈毓延突然停手,满意地端详着她,果然适合她。

    “什么?”陈若兮想伸手拽下来,陈毓延哪里肯依她,拍下她的手,伸手拿过银镜给她,“自己看。”

    “啊……”原来是一朵红宝石珠花!因为设计别致,所以盘起来有些复杂,三朵玫瑰形状的珠花用穿珠金线连接着另外两朵紫水晶做的兰花,两朵兰花缠绕着一股发辫垂下来。“好漂亮,他们桑珠国的女子都用这个簪头发吗?”

    陈毓延点点头,醉心端详着陈若兮娇艳的笑颜。她哪里知道这是桑珠国王子送给陈毓延的礼物,原意是给尘香和他婚礼的礼物,只不过陈毓延拿到时就想到给陈若兮,尘香连看都没看到过。而且红宝石在桑珠国,那也是稀世珍品,哪里是家家女子都能戴的。

    “喜欢么?”

    陈若兮拼命点头,头上的垂珠轻轻晃动,格外耀眼。陈毓延的手抚过她发迹的红花,一路延伸到她水嫩细滑的脸上,陈若兮一怔,该是退开的,却又不想退开。他手停在她红唇边,轻轻抚过,眼色越渐深重,那抹耀人的翠绿晃了他的眼,放开了手。“喜欢就好。”

    陈若兮察觉他的异样,黑眼珠直勾勾的望着他。“哥,你很累么?”

    陈毓延回头看着她,笑着摇摇头,但那抹微笑让她觉得苦涩。她拉住他的手,身子往里蹭了蹭,“上来,陪我睡会儿午觉吧。”

    “若兮!”

    “你别跟我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是我哥,这辈子都是。我就你这么一个哥哥,你要也跟爹似的说大道理,我可生气了。”她咯咯的笑,像个撒娇的孩子。陈毓延拗不过她,躺到她身边。她就在他身边,香软的身子挨着他,他却连碰都不能碰一下。他苦笑,但也释怀,有什么不能释怀的呢?他有比任何男人都亲密于她的身份,她唯一的哥哥。

    “说说西北的风土人情吧,哥。”

    那天下午,两个人躺在不大的贵妃榻上说了一下午的话,好像要把一辈子的话说完似的,谁也没有睡着。双溪和纨素就坐在门口的回廊上,听着他们轻松的谈话,就连陈悔和兰夫人来了都没有发觉。只是听着。只是听着就好像身处西北的风漠之中了。最后,双溪流下了无声的眼泪。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