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陈若兮的名字在京城的上流阶级间开始广为流传:
永泰侯娇女陈氏若兮,年方十四,窈窕无双颜如玉,芙蓉如面柳如眉。
谁会知道评价她的两句词竟然都是从她自己嘴里出来的,她是引古论典美赞人家的小姐容貌俏丽,只是主人家见了陈若兮,没有一个敢居功的。最后两句词变成了京城里笑谈女子倾容才绝的时令新词。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转眼到了七夕乞巧,夜空众星何历历,龙京繁花道点灯。皇宫之中更是装点一新,接天停里搭起绢台,摆放这各宫娘娘和公主们的女红作品。玉莲池边宫女们点起莲花灯,将本就被玉莲宫灯照亮的御花园中点缀得上下天光。乞巧夺魁的宫妃无论品级都将成为选秀的判官之一,而每年一度的宫中乞巧的最高裁判正是平日里日理万机的皇上,故而七夕乞巧无形中成了后宫受宠与不受宠的妃嫔媵嫱不见血腥的战斗。
“母妃年年都做绣花鞋,父皇看不腻,儿臣都看腻了。”虎头虎脑的小皇子趴在绢台上撇撇小嘴说道。
“父皇还没说话呢,哪里就轮到你来打击母妃了!”粉面樱唇的小公主不服气的冲着皇兄顿足,谁知道那小皇子全然没有兄长之姿,凤眼一眯,道:
“话说,你今年也没做女红啊,果然是笨手笨脚的丫头。”
小公主一听,知道自己又被嘲笑了。可谁都知道才四岁的她哪里拿得住针,更不要提绣工了。一时有口难辩,眼里满是泪水,咬着嘴唇就要发作。这时一双藕臂轻轻从后面揽住她,优美而轻柔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芯儿不气了,今儿的荷叶糕没福禄的,都是你的好不好?”
“……真的?”柔软的小嘴还嘟着,脸上却有了笑意。旁边的福禄哪里肯依,攥着拳头就要反抗,只见刚才还满目柔情的云昭仪,眼锋一扫,小老虎就只剩钉在原地跳脚的力气了。
“母妃什么时候骗过芯儿啊?好啦,咱们该回去了,要是等会儿回去晚了,菜就冷了,你们柳儿姑姑可不给你们温菜。”说着,抱起容芯,瞟了一眼在一边自己撒气的福禄,和一直安静的看着福禄耍猴的福荃,“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还不跟着我回去。”
“是,母妃。”福荃看不明白哥哥做什么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跺完脚又呲牙咧嘴的叫痛,就听话的应了云昭仪一声,过去拉拉坐在地上的福荃,“皇兄,别跟自己过不去了。再不回去,母妃连你的晚膳都撤了,你哭都不知找谁哭去呢。”
福禄自是知道八弟的性子,就是他安慰你,你也听不出来他的话跟损你有什么区别。突然也就没了生气的兴致,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一甩下摆,豪气冲天道:“回宫!”
福荃跟在后面无奈的摇头,心下还想:七哥果然是个吃货。
宫中娘娘间勾心斗角还没开始,宫外龙京城却已被节日的喜庆笼罩。
“小姐,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吧,少爷知道了会生气的。”尘香紧张的扯着陈若兮的袖子,心里不住打鼓。小姐身体本就弱不禁风,这次病来山倒,身子大不如前,要不是为了入宫打点,少爷说什么也不会让小姐抛头露面去出席酒筵的。更不要说这七夕拥挤的京云运河花灯会了。
“他气就让他气去吧,不是他叫我给人行礼请安陪笑的时候啦。”说着鼻子一哼,尘香脸上还满是担忧,陈若兮转过身看向满面光彩的双溪,“尘香不跟上组织的进步思想,我们该怎么办?”
“集体批斗,组织通报,如不改进,开除党籍。”双溪的心早就飞到京云运河边了,嘴上不说,可是她和尘香也是第一次进京,这么盛大的女子的节日更是从来没过过,心里哪能不好奇激动呢。
陈若兮满意的点点头,不愧是她调教出来的,有思想,有觉悟。“尘香,听见没有,你去还是不去啊?不去你就跟家看家,反正哥哥回来的时候真要是气头上,正好有你在这扛着。”
尘香一听要拿她留在家里当替死鬼,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哪里注意到陈若兮和双溪脸上阴谋得逞的笑容。
“一不做,二不休。我们的口号是实事求是,绝不纸上谈兵。出发!”陈若兮一挥手,四方呼应。陈若兮腾空跃起,轻松翻墙而过,不费吹灰之力。
当然是不费吹灰之力,被双溪尘香两人夹起来飞身而起,陈若兮只要伸出胳膊给她们拉住就好了。
陈若兮得意地打量一旁自己的两个得力助手,果然比多拉A梦还好用。“走吧。”说着一甩头发向前走去,就听见身后“咚咚”两声,分明是人摔倒的声音,赶紧回头要扶,抬手却见两个丫头已经虚软倒地,双双睡死过去。而罪魁祸首正悠然地站在两人身后,白衣变态――墨子玉。玩世不恭的邪笑和陈若兮惊讶得呆滞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怎么了?公子我玉树临风你就看呆了?”
本来还很惊讶,此时听到他那欠抽一百八十下的话,陈若兮张着犯傻的嘴闭上了。清了清喉咙,不紧不慢的走到两个倒地的丫头身边,俯身蹲下查看两人有没有摔伤。她是不担心墨子玉会害她二人,却没深想为什么自己对他从来没有戒备。果然两人睡得那个香啊,就差尘香的两声香鼾了。
“我没伤她们。”墨子玉看陈若兮只盯着地上睡得香甜的两人,全然不理他,声音里竟有点委屈的沙哑。
陈若兮听了,差点笑出来。她哪里是在担心两个丫头伤没伤着,而是在端详两个人的睡相差距罢了。因为平时都是她比她们早睡,这还是头一次看到她们毫无防备的睡容,双溪睡着却像醒时闭着眼,呼吸清静得仿佛停止了一样;尘香的睡相完全是孩子样,没一会儿就攀上双溪的胳膊搂起来,脸还要轻轻蹭蹭找个舒服的位置才算睡得舒服了。
“你为什么不理我?我惹你生气了?”头顶的声音越加委屈了,陈若兮都有点不相信几个月不见现在站在面前的人是不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墨子玉了。她强忍的笑意,一脸冷然的抬起头看向他:
“你说我为什么不生你气?莫名其妙的打昏我的丫头,现在还要我理你?我不揍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我说了我没打伤她们。”
“打昏跟打伤有什么区别?凡是出于个人意识剥夺了他人自主行为能力的行为都叫故意伤害。”陈若兮转身不看他,嘴角已经忍不住在笑了。
墨子玉立在原地,被她莫名其妙的话说得一时半刻没反应过来。看着她瘦小的背影,不禁想起那个天花乱坠的给一群小道士讲一只猴子一头猪,一匹白马一个半仙和一个脑子有问题的和尚的斩妖除魔录。这个小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啊?抬头看看天上渐明的繁星,又低头看她,突然见她肩膀微颤。好啊,死丫头,早忍不住在偷笑了!你装,我就不会装了?想着就哗地打开折扇,轻扇着踱过陈若兮向远处已经花灯闪动的运河走去。
陈若兮见他竟兀自离开,心中奇怪,出声问道:“打伤了人就走了?真当自己是天王老子,目无王法。”
“陈姑娘要想去官府告我尽管去告好了,墨某恭候姑娘大驾。只是今夜风光正好,墨某还要尽兴赏灯,望姑娘要抓墨某还是过了这花好风暖夜为好。免得枉费了天公的好意。”说着,白影不紧不慢的向远处走去。陈若兮纳闷的看着人影消失在夜色里,心中难免有些惆怅。
“这下可怎么办啊,你们两个怎么这么笨啊!现在谁陪我去看花灯啊!”若兮的魔掌伸向尘香睡得香甜的笑脸,狠狠一捏,竟然不醒……再捏,再捏,再……就看尘香懒懒的抬起手,不满的把她的魔掌挥开,换了个姿势继续睡。陈若兮彻底无奈了,看看双溪安静的睡相,用手指捅了捅,没反应。“唉……那我就自己拿银子了哦。”说着开始动手解双溪腰上的钱袋,哪知道双溪竟然睡着了都那么机警,手一挥,差点把陈若兮打成内伤。可人还是没醒。
“等你醒了我再跟你算帐。”陈若兮欲哭无泪,抚了抚自己被打到的胸口,运了口气,终于不那么疼了。既然如此就借尘香的腰剑一用吧。解下尘香腰间的细柳剑,在双溪腰间一钩,钱袋入手。正好自己没带玄女剑防身,细柳在腰上缠了两圈,轻轻一扣,不错,还挺像个装饰品。她一颠钱袋,满意地回头看着两个靠着围墙睡觉的丫头,“乖乖等着相公我带纪念品回来吧。”
“云州水患已经无碍,这次你办事得利,想要什么赏啊?”黄袍长褂的中年皇帝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上,撂下手中云州喜报,抬眼看向恭谨的坐在旁边矮八仙椅中的六子福樨。福樨面有喜色,谦逊道:
“父皇洞听民声,深忧水患,天道共知。水患所去是天意所向,儿臣不敢居功。”
昌?皇帝面色和蔼,嘴上总是淡淡的笑意,看着自己的六儿子近年来越加出息老练了,心下说不上是高兴还是焦躁。这孩子的出身一直是他的心头忧,经年不变,总觉得自己亏欠了他。“福樨,你也十八岁了吧?”
“是。”
“今年选秀就挑个喜欢的娶回府做郡王妃吧。”
皇上的话甫一出口,旁边侍立的太监总管高祥一直微闭的双眼就轻轻睁开了,眼角小心地看了看身边的皇上,又低眼瞄了瞄六皇子。皇上的言下之意无非是无论出身贵贱,只要是福樨看上的都钦封赐婚。对于皇子而言,此时正是拉拢权贵作为争储的大好时机。不知道龙椅上一脸和善的皇上是故意要试探六皇子,还是当真瞩意这个朝中口碑佳好的年轻皇子。这个主儿的出身,别人不知怎么看,但是以他跟在昌?皇帝身边三十余年的阅历,这东宫储位绝不会是他的。那么就是前者了?想着,复又垂下眼睑装听不见看不见的应机柱子。
福樨心中也是一番度量,面上虽喜,却一向谦恭:“谢父皇,只是…儿臣还是想等三个未娶的哥哥大婚之后再娶。而且……”他面色转忧,继续说道:“二哥的伊王妃香陨将满期年,英勇、英健侄儿年幼,府中连主事的人都没有。儿臣以为,二哥才是最需要娶一位王妃的。”
“呵呵,”皇上听着,突然笑道,“你倒是谁都担心。自己就真一点也不着急?你跟老四真是一个娘生的,你们母妃给你们找的侍妾全被你们想着法儿送人了,别以为朕不知道。要不要给你们两个找太医瞧瞧?这说着还有那个就知道画画的老五,顺带着一起看看。是不是朕的儿子真的不行。”
福樨听着,脸刷的就红了,慌忙辩道:“父皇明鉴!儿臣对那两个侍妾无意,更不想耽误了她们好好的姑娘家!并非…并非……儿臣以为,四哥五哥也是这样想的……”
皇上假愠的脸上浮上笑意,自己的儿子自己怎么会不知道,“罢了罢了,随你们闹去吧,好在朕还有英武英勇和英健。”说完看向一直装木头的高祥,“乞巧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皇上,刚才接天亭的丫鬟来说,已经办好了,就等着圣上了。”高祥一副公鸭嗓细声细气的说道。
“嗯,那朕就过去瞅瞅吧。老六也跟朕去凑凑热闹?”皇上起身道,六皇子连忙站起来恭候。
“儿臣还是……”
“得了,朕知道你是不好意思你母妃那个二把刀,朕年年准了晴儿不必做这个劳什子,她就是倔脾气偏要凑这个热闹。不过朕就是喜欢她那个倔脾气。”说着摆摆手让福樨退下了。福樨立在原地恭送,他便疾走两步出了御书房,低声问高祥道:“云昭仪今年可也做的绣花鞋?”脸上的表情竟像情窦初开的少年,见高祥抿着嘴笑答:“回圣上,正是。”
只见一脸紧张的昌?皇帝脸上复又展露笑颜,脚下加快了往接天亭去的步伐。
这一切尽入静立其后的六皇子福樨的双眼,月色微朦,树影残动,蟋鸣虫啼,夜色渐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