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醒来,都盼望着,宁愿,不要醒来。
那么蔻儿,为什么不带我走?为什么不带我离开?
你可知道,你的爷,有多苦多累?你可知道,你的爷,活的有多狼狈?你可知道,你的爷,有多么多么的,思念你。
没有一天不期盼,可以重温那段温柔岁月。
他的蔻儿还活着,老天爷,终是听到了他的乞求。
所以,他,来寻她。
芙蓉暖阁粉红帐,轻团蒲扇玉炉香。
一觉醒来,看到这样陌生的环境,有短暂的怔愣,随即厌恶的撇开眼,牙床裹着粉红的轻纱,香炉里如幻的烟雾飘渺,画屏上裸露大胆的春宫图,暧昧流淌。
记忆回笼,昏倒的前一刻,他,踏上了有着花蔻的玲珑台。这里,是有着花蔻的地方。
所以,他才睡的这般安稳吗?
贪婪的吸气,欣喜的感知到,自己的呼吸吐纳,和她同处一方天地。尔后失笑,明明前一刻,自己还对这里厌恶的紧。
蔻儿呢?
刘儒弈打量着四周,她不在。
她没有像六年前那样,守侯在病床前,不眠不休,细心照料。或许,那场回宅路上因为意外淋雨而得的伤寒,是他爱上她的根源吧。那样有人看重有人在乎有人牵挂自己的感觉,正是当年的他,梦寐以求的温暖啊。
苦笑,现在的他,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可以照顾自己?在自己,那样伤害过她之后?
起身,忍住一波波袭来的眩晕,走出房间。
还是想见她的,他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告诉她的。想说对不起,想说,我好想你。想说......我,还可不可以,拥有你......
这样是不是太厚颜无耻?
在心底嘲笑自己,原以为,这六年,他已经无血无情了,将在商场上残忍如同嗜血的野兽般的掠夺,用来发泄刘宅里,水深火热的内心煎熬。他的懔厉疯狂,让所有的对手闻风丧胆。却在今天,手足无措,忐忑不安。
见到她,要先说什么呢?先道歉?还是告诉她,他的思念?
......但绝对没有想到,站在她的身后,他居然会笨拙的不知怎样开口。
妩春和宇文乃凤并肩站在荷花池畔,轻风徐来,掀起彼此的裙裾衣摆,那样的安静美好,即使身处风月,也依旧让人目眩神迷。
当处的自己,怎会轻视过她?
“快两个月没有见金凿了呢,还真有些想那个小没良心的,不过是要她去宇文府雕琢一批首饰样子,居然给我把她自己都嫁掉了。”妩春低喃“还有其他两个家伙,说什么去看看天下的大好风景,这样久都不回来。”金凿最喜欢荷花了,说它清雅若凌波仙子,每当新荷露尖,都会要她欣喜上好久。现下,新荷初露,她却已要嫁作人妇。
“你嘀嘀咕咕什么呢?”宇文乃凤将手里的蜜饯盘子递给她“喏,娃娃酿的药果。”
“乃凤。”接过蜜饯,却没有动。
“怎么?”
“......你舅舅也该醒了,你不去看看吗?......他,应该是从宇文府来......”
“......”
“乃凤,你应该知道的。”
“......那个,真的很重要吗?你不是已经允诺我,可以在这玲珑台一辈子吗?”
“你是我玲珑台的人,这个永远不会改变,可是,你应该想知道的?对不对?你其实很想知道,当年的真相的,很想知道,你的身上,到底传承着谁的血脉。”
良久。
“......我不会离开玲珑台。”不会,离开你。
“......我知道。”
“我想,我不用过去了。”
“什么?”
“他来了。”
妩春转身,拐角的男人站在她的眸光里,顿时失了从容。
淡笑,上前。
“刘爷安好?昨天,您的护卫吓坏了呢,噫?怎么不见方护卫?”妩媚消魂的嗓音。
“我还没有见到他。”手心沁出了汗,努力维持着往日的淡定。
“那刘爷是来找他的吗?这个时辰,方护卫若不在刘爷房间里,应该在厨房帮刘爷熬药吧。”妩春看着眼前的男人,相逢以来第一次打量,他,更消瘦了,以前那种斯文的书卷气息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成熟冷峻的气势,较之六年前,更有了当家做主的架势。但,若说当年的男子眉宇间已经流露出他的疲惫,眼前的这个男子,却是将自己融入了哀伤的泥浆,别人看不出来,是因为,他自己就是那个哀伤的躯壳,用严肃冷漠将自己深藏。
可她看的出来,因为,知道那是怎样的伤痛。六年前的自己还小,或许不能体会。可是一年年成长,偶尔想起这个男人,想起他所经历的一切,心下恻然,再大的怨恨,都觉得可以原谅了。何况,本不怨恨,起码,走出刘宅时,懊恼不甘,却不曾怨恨。
“我是来找你的。”嗓音沙哑,但终究是说出来了“我想,和你谈一谈。”
有些许的惊异,但终究是见过世面的妩春娘,芙蓉面上下一刻,浅笑依然。
“也好,我和乃凤有些疑惑,也正想请教刘爷呢。”纤手作了个请的姿势,“刘爷,这边请。”
--------------------------------------------------------------------------------------------------------------------------------------------------------------------------------------------------------“我是不是爹的儿子?我是不是娘的儿子?”
尚未落座,宇文乃凤就已经发问。
这样的问题,颇有些好笑,可是,不在局中的人,很难体会当事人那种五味陈杂的心情吧?
没有呵斥乃凤的无礼,妩春示意丫鬟搬开座椅。
“刘爷请坐。其他人,都推下吧。”看到丫鬟已经退出了前厅,她亲自帮刘儒弈沏上茶水。素白的手执住壶柄,微有些泛白。“这个是娃娃特制的药茶,取梅兰竹菊之精蕊制成,风味独特,刘爷尝尝。”
撩起长衫,优雅的坐下,杯盏就口。刘儒弈露出赞叹的表情。
“不错,的确是风味独特,回味悠长。梅兰竹菊,这样的巧思,想必也是玲珑剔透的人儿。”然后才面向宇文乃凤。“你的确的是你娘的孩子,但,不是宇文老爷的孩子。”
本不想多说,面对这个只在他出生时见过一面的外甥,其实并没有多大感情。就是和他的母亲,自己也并不觉得亲近。可是,妩春在这里。他的花蔻,在这里。
她喊他刘爷,一声声,喊的他满心苦涩,再好的茶,也是品不出味道的。
宇文乃凤倒是很镇静,自己有过许多种猜测,伤痛已经品尝过了,现在,只是在证实了自己的某个猜测罢了。
气氛好象冷了下来。
宇文乃凤并没有想继续问的样子,端着茶水,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低敛眉眼,看不出什么表情。
而刘儒弈也没有要详尽解释的打算,只是在,盯着她。
叹了口气,真的不是她的错觉,这个刘爷,的确一直在盯着她看。
他的眼里,没有了在宇文府初见他走出园子时阴郁暴戾的气势,有的,是毫不内敛炙热,和,偶尔的孤独憔悴。
再叹息一声,刘爷,上玲珑台的目的,只为她。
一直不想承认呐。
挥挥头,暂且抛去那些恼人的思绪,看着径自沉默的两个人,无奈的开口:“那么,谁才是宇文府真正的少主呢?
--------------------------------------------------------------------------------------------------------------------------------------------------------------------------------------------------------瞠目结舌。
也已经隐隐了解了一些当年的内幕,但是绝对没有想到这样复杂。
一点点拼凑起从刘华科嘴里得到的当年的真相,妩春诧异的瞠大了娇眸。
“您的意思是说。当年,宇文夫人待字闺中的时候已经和下人私定终身,并且有了身孕。但是当时她自己并不知道,嫁至宇文家方才发觉,宇文老爷也一直以为是他的孩子,后来为了怕月份不够引起怀疑,就谎称思家心切,依仗宇文老爷的宠爱回娘家待嫁。但是在娘家又和那家丁旧情复燃,并且当时,家丁的妻子也有着身孕,撞见两人幽会,哀伤至极,找宇文夫人理论,一言不和动起手来,都早产。而家丁之妻在生产时去世了?家丁要挟宇文夫人宣称是双胞胎。当宇文老爷赶来时,因为早产儿瘦小,宇文老爷又的第一次当父亲,所以没有看出异常。这两个孩子,就是乃凤非凰?也就是说,他们都不是宇文老爷的孩子!”
妩春停了下来,一脸疑惑。
“可是,乃凤是宇文夫人的亲生孩子,为什么当时要把他......”看了一眼宇文乃凤,乃凤勉强一笑,示意她继续问下去。“......贩卖掉?并且,那个非凰乃凤不都是一个父亲吗?那么是谁惟独想铲除了乃凤?”
“都是那个下人做的。当时那个下人不知道乃凤也是他的孩子,蓝姐没有告诉他,一方面是担心他的口风不紧,会透漏出来。另一方面,蓝姐当时也很喜欢宇文老爷,害怕事情败露后,还可以因为有过他的孩子为借口,保全自己。而那个下人因为心怀怨恨,又想要他的孩子独吞宇文家产,所以要求蓝姐交出乃凤,蓝姐以为他发现了乃凤是他的孩子,要一个回去认祖归宗,本想给他非凰,但他要挟蓝姐若是不答应,就将事情抖露出来。所以......”抿口茶水,他继续说道“蓝姐最后知道了实情,就回到了宇文府,一年后,抑郁而终。去世前,亲口告诉我的。”本不想知道,可当时只有他的书房比较近,乃凤他娘就撑着最后一口气过来,告诉他当年的真相。
“那,那个小厮现在在哪里?”妩春问道。
“他就是宇文管家。宇文老爷接回孩子和蓝姐的时候,他护送回来的,就留了下来。现在......已经自杀了。他陷害宇文璀璨,又谋杀过提钱的掌柜,证据确凿。璀璨要求,没有将当年真相说给宇文老爷知道。他大概也明白,什么没有说就当场自刎了。跟本来不及阻止。”
“和家丁私通怀孕,你们刘府就没有人发现吗?”问话的,却是宇文乃凤。
刘儒弈注视着他,面无表情。
“你大概不知道,我和你娘既不同父亦不同母,你娘性格孤僻,独居偏园。况且,家丑不可外扬。”
腾的站了起来,宇文乃凤大步向外走去。
“乃凤!”妩春一惊,忙要追上。
“你不要跟来,我没事。我自己静一静。”
妩春迟疑的站定,想了想,还是没有跟上去。
让他静静也好。
刚转身,就撞进了一消瘦的胸膛。
刘申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他紧紧的抱着她,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像无数次梦里醒来那样,消失不见。
“刘爷,您勒痛我了。”
“啊!”他慌忙放手,紧张的查看她“伤到你哪里了?”
“不碍事。”依旧是妩媚销魂的嗓音。“刘爷此次前来我玲珑台,所为何事?”
深深的注视着眼前的女子,她的确和过去记忆中的花蔻不一样了。现在的她,身上再也没有自卑羞涩的影子,她的亮丽的,眩目的。现在的她,让他不能掌握。
深吸气,平复下内心的惊涛骇浪,他沙哑的开口“当年,你是怎样得救的?”
“得救?”妩春疑惑的问。这个,也不是她问的问题啊,哪来的天外一笔?
“对,在你跳河之后,是怎样的救的。”
“跳河?”依旧是困惑的模样。
“对,跳河。”
当时的一切一点点回忆起来,妩春恍然大悟。
“我没有要轻生,我会泅水,当时那样走比较快。”
她以前生存的红花楼后园有一天然湖泊,小时候闲暇常和其他姐妹聚集在哪里,久了自然而然的学会了泅水。只是,那次泅水,的确要她伤了良久。
刘申愕然。
“你会泅水?你没有......”
“对,我会泅水,我没有想过要轻生。”妩春肯定的回复“从来就没有想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