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卫城筑在福宁州的一处无名半岛上，隶属福宁州，几经风雨剥蚀早已破烂不堪。城头上站着一群大明的官员，那正是隆武朝都察院左都御使张肯堂和几位属官，他们神色中掩饰不住的兴奋。此前半个时辰，巡海军丁见有大队船只南下。船上大旗是“兴明义勇军”，但不知虚实，便急忙回报。这面还未探查，那面已有数艘战舰靠近水港，船上正是汤破虏那一标人马。
张肯堂积极主张北伐，隆武二年正月，向隆武帝献了“请以水师千人从海道直抵君山，袭取金陵”之计，得到隆武帝嘉许后，即以徐孚远、朱永佑、赵玉成为随军参谋，命平海将军周鹤芝为前军，定洋将军辛一根为中军，楼船将军林习为后军，率船师由福州入海，拟行北伐大计。然郑芝龙从中作梗，隆武帝朝令夕改。又按郑芝龙安排行事，以郭必昌率步卒由陆上首先进发，又调走了周鹤芝、辛一根部水军，令张肯堂率舟师于海上待命，然而半年也不见朝旨，真是进退失踞了。汤破虏上前禀明来历，并递上文书，张肯堂等人自是大喜。
汤破虏见果真到了福宁地界，又确证面前是大明军人，便向后打信号，那后面的船只接连向后传报。不一会儿，城头诸人便见数百战船开近了。
上官云等人下得船来，此中除任民育与张肯堂在朝堂有过交往些，其余人等均是不熟。但国遭离乱，都有志士情怀，倒也不显得生分。那张肯堂原是松江华亭人，与复社的人多有交往，与完淳父多有书信往来，也见过少年时的完淳。众人一路入卫城府中议事，夏完淳等人便把此前始末及江浙形势俱全道来。张肯堂不禁唏嘘一番，待闻说江浙形势竟也如此严峻，面色沉重了下来。
“哈哈，想我等誓师北伐，可走了半年，还在海上徘徊；朝中武臣持政，一大堆文官，率兵打仗……”张肯堂悠悠地叹了口气，国事如此，他早已不忌惮什么妄议朝政了，“当下之局，不知上官将军有何见教？”说罢，真诚的目光射向上官云，焦灼之色溢于言表。
方才，诸人叙往事，上官云并未多言语，但众人俨然已是唯上官云马首是瞻了。张肯堂何等人物，上官云几经厮杀，军人血性已显露无疑，那种从容和淡定的态度，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是敛不住的，张肯堂早暗自称许了。
“下官不才，张大人和诸位大人指教“，上官云硬着头皮说了一段开场白，“吾等于海上漂流数月，江浙局势想也瞬变万化。但――在下最担心的却是朝堂局势！”众人听得此言都很惊异，目光齐聚。
“张大人，你以为郑氏兄弟是否靖国之臣？”上官云沉声发问。
“嘶――”张肯堂倒吸一口凉气，“上官将军何出此言？”
“哼！想张大人等忠志之士真未理解小人之祸心。弘光朝清军渡江之战，郑氏兄弟不战而逃，现在仗拥立之功独占朝堂，却无意收复失地，其所图为何？”
“上官将军……此言……实是……”任民育深觉此言不妥，但依据前面的几次经验，上官云对局势人心的分析几乎是百试不爽的，是以，任民育未敢出言驳斥。
面对上官云动摇朝庭根本之言论，众人都噤声了。出于对上官云把握局势能力的信任，上官云所属，无人能驳。而张肯堂等人还未反应过来。上官云并未知此时局势变化，然而，他笃信“狗改不了吃屎”的古训。明军大势已去，郑芝龙必反，只是时机问题。他深深认识到，如果此时能有对隆武帝的护佑之功，他将能有更多的主动性去面对危局。而此前，发舟南海的想法并不成熟，待到清军横扫东南，大局已定之时，想力挽狂澜必将难如登天。无论如何，他都要在这浑水中插上一扛子，搅它个天翻地覆！
“眼前局势如何？想我部斥候军应该快到了吧！”船至金乡卫时，上官云即已遣张衡所部精锐上岸打探，并约好于金山卫会合。情报工作的重要性，上官云比其他人认识得更为深刻。张肯堂等人闻听此言，颇为赧颜，他们也派出些兵丁去侦察，但因此而开小差者居多，并未探查到什么有关大局的情报。实际上，他们所部只在千人左右，已近溃散了。
……
入夜，急促的马蹄声响彻小小的金山卫。
“张将军、范将军回来了！”杨之奇兴奋地闯进了大堂，原来众人并未散去，中午用过饭后，众人一直聚在堂中议事，但终未订出一个章程。
“张……范苍？！”上官云惊喜地喊道，“在哪里？”随即冲出厅门。
只见火把熊熊，数十人快步走了进来。那前面走的两人正是张衡、范苍。张衡倒还好些，只显得疲惫；范苍这一路厮杀奔波，片刻不得消停，肩膀上还包扎着，显得摇摇欲坠，几难自持。
“将军！”范苍抢前一步，抱住上官云，两人紧拥在一起，久未言语。范苍只身率所部，转战南北，前后无援，部属虽由百余人增至五百余人，但原来的那些江扬老营的弟兄所余不过一二。此时得归旧部，真如回家般亲切。一时悲喜交加。上官云心中激奋，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然而，兄弟重逢，带来的却是天大的变故。
“清军前部已过栖霞关！”未等众人平静下来，张衡便向上官云禀明了紧急军情。
“咣！”闻得此言的张肯堂再也握不住手中鼻烟壶，摔碎在石板地上。闻听些消息，全场立刻静了下来。栖霞关的失守，意味着什么，众人均很清楚，这半天对着地图商讨，众人都以为凭福建山势而守，清军的骑军占不到什么便宜。只要守住几大关隘，福建无忧。哪料想这么快栖霞关便被攻破。
“张衡，你从分水关前来，分水关也弃守了吧！”上官云深吸一口气，问道。
“正如上官将军所料，卑下从分水关进福宁州，并未有明军驻守，闻逃难人说，两日前，明兵突然撤走，说是往建宁防守去了。”
“哼！怕是往安平逃蹿吧！”熟知这一段故事的上官云至此已经确信，郑鸿逵已经降清了。又道：“想那栖霞关，兵多城高，不是弃守，清军没有月余怎么攻下？”
众人听得此言，大半相信了此前上官云的推断。望向上官云的眼神自然又是不同，张肯堂等人只此一事，便信服了上官云。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位年青的将军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军情紧急，我等不擅军事，望上官将军早下决断！”张肯堂必竟是经过大风浪之人，先前的变故虽始料未及，但立刻平静了下来。张肯堂此前已被遥授兵部尚书，大学士衔。但此等贤臣明智在有自知之明，知自己所部兵力甚微，得仰仗上官云部；此前的变故，已让他对上官云的将才深信不疑，故有此举。
众将见学士大人如此，便一齐拜倒：“我等俱受上官将军节制，以挽危局！”
此刻军情紧急，生死存亡的关头，哪有人计较虚名。上官云也不推辞，把众人让进堂内，随即分析军情。
“论实力，两部合兵也不能挽福建之危局，如无奇迹，福建败局已成，当下最紧要之事，便是今上之安危。”众人听后点头，均知这点兵力并不能解决问题。
“然而，今上现在何方，我等尚未可知。起初，我部得报，楚抚何腾蛟招得大顺军十数万之众、江西南赣巡抚杨廷麟也有数万军，均欲恭迎圣驾北征。当今圣上欲行却苦于无人扈从，未能成行。料想有此危局，圣驾可能会西上！”
“圣驾会否东渡大海？”随军参谋赵玉成问道。
“嗯，所以我们兵分两路，一路急行往西南汀州；一路依然走海路，往福州探查。清兵刚入福建，我们还有时间！大家可有疑议。”
见无人言语，上官云下令：
“本将亲率张衡、范苍、候世荫部，统领义勇军、藤牌军并金山卫义军计三千主力往汀州一带搜救；鲁壮统领所部兵丁，保卫老营人马前往琼州；顾江龙、汤破虏统领义勇军水师战船随张大人部往福州搜救。”
军情紧急，各部随即开拔。但上官云还是把鲁壮、杨之奇等老营人马交待一番，至于杨之奇，则领到一本《琼州发展纲要》，原来这些时日，上官云一直在谋划如何在琼州壮大力量，现在只好交于杨之奇等人了。
随即，上官云又密令顾江龙、范破虏两人，让他们注意保存实力，实在不行即前往琼州发展。上官，云清楚，隆武帝不会在福州，但他不得不做两手准备，难道告诉大家，自己来自未来嘛？
至于婉儿等人，他也不想再让她们涉足刀兵了。
黎明，金山卫水港飘浮着淡淡地雾气，兴明军的水师又开拔了。大部分人们还不知道，上官云所部已开拔了两个时辰，没人来得及告别。
这便是乱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