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舟山时,黄斌卿部水师曾派出数艘战船上来探查,待任民育出来拿出兵部行文,他们便不再过问。因为他们也是隆武一系官员,彼此还是照应些的。
看着十来艘巨舰,巡海军士们眼睛里透露出贪婪的目光,但一见满船妇孺,他们便闭上了嘴巴。甚至没人敢打个热情的招呼,这么多没有战力的人马,放到哪座军营来供养都是一笔大的消耗。黄斌卿是个精明人,他没有必要为了几艘船落下个大麻烦,他当然不知那几艘巨船的舱低压着的可是江扬军的积存和金山卫军的银资物品,折合白银三万两,粮食二万石,这无疑是个让人眼红的数字。即使船上的一般人物也不知道这些,一层薄薄的木板掩盖了一切,只有少数人对几只大船的不太多载人量有些惊疑。
过了金山卫,便没有像样实力的水军前来过问了,有几股水匪样的船队,见到这庞大的船队,早就避而远之了。海上无战事。
然而,船过昌门卫,不少人无法走下去,上吐下泻,高烧不退。陈天拔只能遗憾地告诉上官云他们这是航海病也算是水土不服了,上官云很是惊讶,船行离岸过不过二三里地,肉食不能保证,但蔬菜却是按时供应的。每到需要大的供应采集时,总是让船上的人轮番上岸去透透气,怎的还有人得病?他们无法走下去,只得找些人家安顿了下来,又舍了大把银子,说是以后再来寻访,但谁知是哪一天。望着那些被抛下的妇孺呆呆地立于水边为船队送行,上官云的雄心壮志又被消磨了不少,他不敢想像这样大规模地迁移众人到更远的琼州,还得有多少客死海上。但是,船已前行,他只能逆风而上了。
当船队行驶在海门卫一带水面时,上官云专门召开军议,命张衡专门负责检查各艘船上的卫生,凡是发现有伤寒等其它不明病症的人立刻转移到两艘专门的船只上,他们将会得到更好的伙食和治疗,当然还有最严密的隔离,遇到实在无法救治的情形,只有看着他们默默地死去。前世的经验告诉上官云很多,他当然知道瘟疫给这个庞大的帝国带来了什么。
船上的生活枯燥无味,唯一的文化盛会便是兴明学会的活动了,对此,任民育大人都有些乐此不疲了,阎应元也很快成为活动的积极参与者,竟为此而以很是金贵的笔墨写了三篇论战文。按左营的传统大部分军中将领都要参加兴明学会的活动,即使括编后的义勇军,他们也都尊从了这个号令。而上官云的近卫们无论识几个字都要全部参加,这些武将们的见地并不士子们差,他们总是用最朴实的语言来理解现实问题。
上官云感到非常高兴的是,自己不在扬州老营这期间,在王缚龙的领导下,兴明学会从未间断过活动,他们的活题更为广泛,探讨更为深入。而夏完淳这个少年天才已在这短短的十数天之内,在学会中起了主导作用。因为古文学功底不太扎实,上官云没那个自信参与长时间的讨论,但他每到关健时刻的一两句话总是把话题导向深入,所以还没人置疑这个会长之位。
这期间,他们谈到明的兴亡问题,将来的军事走向问题,谈到军人的根本职责问题,直至儒家学说问题。在儒家问题上,上官云照搬后世的各位名嘴的观点,但却遭遇了滑铁卢惨败。他终于明白,自己对儒家没有一个系统的学术理解,此时的大明江山正是靠这些有着浓厚儒家学养的忠贞之士们在支撑着。而现在,还不是动其根本的时候。
今夜风平浪静,学会众人在夏完淳的主持下搞了一个诗会,纷纷吟咏示志之诗,真是有人昏昏欲睡,有人其乐陶陶。一旁的吴阿毛和吴阿四则摆出苦瓜脸,大字刚识几个的他们哪能受得了这份罪?暗自埋怨上官总兵把他们派来,自己却去向不明了。
上官云正在马婉儿所居的那艘船上,马婉儿的身份无人向任民育提及,知情诸人已形成一种默契,只要上官云不开这个口,没人透露她的身份。但她仍然得到最好的照料,她的单舱中只有她和两个孩子。上官云幽灵似的潜入时,马婉儿刚把孩子哄睡。
“上官?”
“嗯!”
她甚至没回头,便感觉到了他的来到。二人静静地坐着,甚至能听得清孩子娇憨的呼吸。
经过多日别离,浓浓的情意已酿成了一杯苦酒,男女情欲早被血腥的厮杀和惊心动魄的谋略给冲淡了,有些时候,上官云觉得没有女人也能过一辈子。为了将来,为了大业,上官云正在努力地梳理自己的情感,让他流入一个别人可以接受的轨道。
于是,他终于开口了……
“我们认兄妹吧!”上官云声音很低沉,充满犹豫。
“兄妹?”
马婉儿苍白的脸上显出些激动的红晕,突然出现的上官云突然地就提出了这个要求,真让她有些意外。眼前的这个人儿,已不再是当初了,而今他身负重任,欲成大事。自己一个不完整的身子能算得了什么。
“兄妹?”她又低低自吟一句,脑瓜还未转明白这里的含义。
“以后,我就可以常来看你了。”上官云诚挚的目光盯着俏丽的身影,为人母亲的马婉儿似乎才真正发育了起来。但上官云这眼光中总有那么一些不纯,在这个时代,只有面前的这个人,他可以坦然地去欣赏。其他女人,哪怕再美,自己都必须摆出很牛的面孔,一副不知美色于前的样子。
“真的?”
“当然,你不信我?”上官云看着她弱不禁风的模样,爱怜心起,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握住了她的小手。他只觉得那小手轻轻想要挣脱,稍一用力,便如驯服的小兽再也没有半点反抗。
“嗯,我……答应。”感受着上官云的体温,婉儿娇羞地回答,一面举眸望向上官云。上官云高出她一头,低头看去,正迎上婉儿有些迷醉的目光和丰润的双唇。
轰――上官云脑袋一炸,全身的血细胞都似乎挣脱了束缚,飘浮起来。这旖旎的样子哪像是认兄妹,怎么都觉得像后世的教堂婚礼。
看看身后熟睡的两个小娃娃,此刻都变成了扇动着双翼的兵比特,上官云晕了!一直到摇摇晃晃地走下船来,差点栽入水中。
“认了?”鲁壮亲自驾船来接上官云。
“呃,认了。”
鲁壮狐疑地望着上官云,夜色中他都能感觉到这位兄弟的异样,但上官云长叹一声,没再说什么。
“听铃儿讲,你不在的日子,她每日总上城观望!”
上官云没再回答,他不知鲁壮和别人会怎样看他。他甚至不知道怎样面对自己,经历了多少次死亡,以为有些东西自己已看得超脱,可是,今天自己像极了肥皂剧中的小男生,软弱极了。
猛一抬头,前面灯火明亮,已到旗舰了,嘈杂的声音中他听到夏完淳在高声吟唱――
“浪迹烽烟独此身,天涯孤客泪沾巾。绿林满地知豪客,宝剑途穷赠故人……逢人莫诉流离事,何处桃源可避秦!”
音调高亢,无奈与悲壮弥漫于舱中众人间,无人叫好,却是有人涕下了……上官云猛然清醒过来,这是战争,残酷的战争,事关大汉民族身死存亡的战争!花前月下谁不恋,青天碧血爱更甜!而之前,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哈哈哈,好诗!”上官云朗朗的笑声自船外传来,打断了弥漫着的悲切,不少昏昏欲睡的武将立即挺直了腰板,任民育、阎应元视之会心一笑,这一细节已说明上官云在这支军队中的地位了。
余音未绝,上官云已大步迈入。“好诗,只是存古太悲观了些,上官不才,愿一歌以洗众人愁怨尔!”
说罢,引吭高歌――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何惜百死报家国。忍叹惜更无语血泪满眶。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我愿守土复开疆,堂堂中国要让四方来贺……”
歌词雄壮,音调高亢。上官云也向来喜爱这类歌曲,自然熟练于胸。然而,经过这一年多的生死厮杀,看多少英雄碧血黄沙。他嘶吼出的歌声又岂是别人所能比。
夏完淳、任民育等人早被歌中的气势惊住,他们胸中所有的郁结都如决堤之水,一下激荡开来,一股豪气横贯于胸,恨不能挥剑于当堂。杨之奇则直接抢过一个书办手中的笔抄录起来,他已准备要教会全义勇军这首歌。那些文化粗浅的军官在上官云唱到第二遍时厮吼起来,他们用拳头擂着自己的胸膛打着节拍,是的,他们从未吼得这么痛快。杨之奇跳上长案,高举抄录的歌词领唱,一船之人最终都吼了起来,那一夜,整个大海为之震颤!
“以前,我不知何为国家,听上官元帅唱这首歌时,我虽半懂不懂,但也觉得热血奔涌,只觉得要向上官将军那样做个好汉子。后来,之奇将军为我们讲了这首歌,我才知道什么叫‘中国’,我们都有一个家,国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家。我们是男人,要保卫家中的女人和孩子……”――《汤将军征战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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