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我看你刚才总有些心不在焉,还是不该硬把你带来,对不起了。”
赵悦笑了笑道:“没有的事情,只是听别人说话时,难免会想到一些自己的事儿。”
“刚才事一分心,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情。”
“啥事儿?”
“就是那个连白彦良都流口水的小姑娘,小松把事情摸清了,原来就是贾义仁家的小保姆,十九岁,也叫王娟。”
“真是一堆老牛粪!”
“也许是小姑娘自做孽。”
赵悦一听不悦了,“根本就是权压钱诱,连骗带奸,我不相信她是自愿的。”
“倒是的,自古嫦娥爱年少嘛。”
“那雅兰姐又算啥?”
李虎不说话了。
赵悦见李虎哽住了,于是换着话题,“我们能不能发展小王娟来做‘厉眼’?”
李虎沉思了会儿道:“那得摸摸情况再说,不然会害了她。”
赵悦看着正要倒车的李虎,“别忙送我回去。”
李虎:“你要去别的地方?”
“我想去府南河畔,能带我去看看吗?”
“我担心晚了赵姑娘会不方便。”
“好歹我也是个大女人,再说不是还有你嘛。”
“入夜后河边会很凉的,你受得了?”
“哎呀不,”赵悦几近撒娇道:“我就是想去嘛,实在受不了再走。”
赵悦见李虎好像有意回避,于是更加露骨地推了推李虎,“走嘛虎哥。”
……
“映艳园”属春景型园艺区,位于太升桥与一号桥之间的府河内侧,园中绿化面积有一万四千多平方,栽种有成片的大型海棠,故取名“映艳”,主要寓“清流红花相映衬”之意。
初夏之夜,“映艳园”里灯火映照着河面,水波阵阵荡漾,凉风悠悠,好一派繁景展示着她迷人的夜色;习惯夜生活的男女老少,或聚集在堤边假山小景大树下,或悠闲慢步于园内小径中,时而窃窃私语声,时而欣喜欢快……
环视着四周的一切,赵悦忍不住道:“哦,这里真美!”
李虎道:“还有更美的。府南河全程三十多公里,河岸边有分属春、夏、秋、冬四季,有格调有规模的园艺休闲景区十多处。春有‘木兰花坞’、‘映艳园’、‘活水园’;夏有‘紫薇园’、‘翠风园’、‘思蜀园’;秋有‘银杏园’、‘拒霜园’、‘绮霞园’、‘雅园’、‘醉梅园’;冬有‘岁寒园’、‘香雪园’、‘甲府园’等,每到季节上要多美有多美。而且市区内,各类休闲园区之多之好,就算在全国也是少有的。”
“太好了,总有一天我要把它们全都看完。”
“容易得很。”
赵悦专注着不远处的水池,看着被五彩灯光包裹着不停喷向夜空的缤纷水柱,心中惬意自不必说了。
此时,身依堤栏的赵悦,除了贪看着眼前灯火繁星的良辰美景以外,在心与情的联动下,潮涌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新体验。
赵悦原以为自己对男人的情感很陌生,然而,想不到李虎却无意使她打开了那扇从没打开过的情感闸门。实际上,这种新体验源于赵悦在所谓“闯道”中获得意想不到成功后,特别在她面对李虎时,不知不觉中,便对眼前这个人气十足的“道上汉子”产生了好感。如果说在前赵悦因为无端吃东方雅兰的醋是对李虎产生朦胧之感的话,那现在她心中所盛的就是明白之情了。
说到底,赵悦毕竟是有血有肉,懂情懂爱的青春美貌女子,在综合太多因素之后,心情牵动本能在涌动着……
凭着本能之觉,赵悦觉得李虎对自己也有着绝非一般好感,甚至感到此时李虎在凭借夜暗偷看自己,于是,这便自然激活了她从没有过的,对爱情的想往,近而已经开始在心里感受着那句“爱情不在于时间长短”的电影台词了,并由心的渴盼走向身的渴盼。
“我能听听你的故事吗?”
赵悦所以想听李虎的“故事”原于她单方面想法,如果能把自己迟来的情感在靠向眼前给这个很有几分奇特的人之前,还是应该对其有不同一般了解,这说明赵悦在感性的同时还是不缺理性思考。
“谢谢赵姑娘能把我的过去也叫故事。”
“谁没一段故事呀。常言道‘人人一本书,个个一出戏’。”
“也包括你。”
“就算吧。”
于是,李虎向赵悦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一九五三年四月,李虎出生在军队一个中层文职军官家庭。
次年,李虎有了一个妹妹,同年,李父由蜀都转业至渝州某商业系统。
一九六六年,“文革”开始了,李虎父母因各自的家庭出生开始受到冲击。随着运动的深入,李父因种种原因先被定为“走资派”,然后又有人揭发李父是“恶霸之子”、“假军人”、“江湖人士”等等,甚至连夫妻也成了“假夫妻”,故而李虎兄妹理所当然成了“假兄妹”。
鉴于此,李虎兄妹自然与其他有“黑锅底”子女一样,不得不响应号召上山下乡。
接下来,李家出现的又是另一种苦难。首先,本就性格内向的李父,由于长期遭受批斗与关押的不公正,开始出现间隙性精神病状,李母也因沉重精神负担和生活贫苦而身体极度虚弱,终日药罐;再后,李虎的妹妹在乡下因急性阑尾炎发作时,被好心的村民误为“发沙”医治,结果不幸死于水田边。积各种打击于一时的李家,从此一蹶不振。
下乡第二年,原本就有一定武术基础的李虎应征入伍了,中越自卫反击战后,李虎退伍进了渝州市赤峰机器厂,并在厂里当了一名驾驶员。
三十岁那年,李虎与同厂一位女工成婚,隔年有了一个女儿,取名可可。
一九八五年底,时逢李父平反之期,但李父却因越来越严重的精神病住院了。经医院查明,李父身患有十多种难以医治的疾病,从此离职在家休养。
一九八七的某天,李虎在一次出车中,偶尔救助了正亡命天涯的邵小龙与其另一同伴,过于注重江湖义气的李虎与之成了朋友。
一九八七年七月的一天下午,李父因精神病再次发作而将前去对其扶助的儿媳推翻,并与之一同摔下楼道,结果医治无效双双身亡。
同年十月,李虎大舅将李母接回渝州老家乡下,并托关系将可可转学到老家一所学校。
痛失最爱的李虎因此转为最恨,终于听从邵小龙召唤,停薪留职由渝州前往蜀都,成了一名被邵小龙称为在蜀都地区专与上层腐败人士联络的“准信使”。
讲完身世的李虎,低着头陷入了深深的往事中……
李虎的故事果真如赵悦事前所想那样,的确是一个沉了又沉,重了又重的故事。
李虎掏出烟来,赵悦拿过李虎手中的打火机,主动为他点燃香烟,李虎抽着烟道:“当初要不是因为我会武术根本当不了兵,首先政审就过不了关。”
赵悦有些不忍了,劝道:“算啦,别说啦。”
然而,难以跳出往事的李虎,狠狠抽了几口烟后,仍旧激动着讲起他家的灾难……
“文革”后期,李虎一家终于知道在那些所谓揭发的人中,有相当部分是李虎父亲的老战友、老同事。当时那些人攻击李父意志衰退,甚至连在外出差给家人写信报平安也成了李父心中只有小家,没有组织的表现。运动后期,李虎听说过这样一件事情,说老父亲在运动中曾经诬陷过他一个老乡战友是叛徒,气得李虎回家骂老父亲还不如一个江湖好汉。但后来李虎母亲告诉他,说她当时看过李虎父亲写的些材料,材料上并没说某人是叛徒,只是说听别人讲对方可能在突围时被俘过,更没说有过变节行为。
赵悦接过话道:“我爸爸曾经说过,那年月说到‘变节’二字能吓死几辈人。”
李虎继续道:“‘文革’结束后,那位曾被我父亲‘冤枉’过的老爷子,因为他始终相信我父亲的人品,只能怪当时的极端政治,所以非但并没怪,反而常来看望他。我知道自己当时一句错话把父亲伤害得太深,所以好长时间来我恨自己这张嘴。这么多年来,我不哭自己,只哭父母。想当年,那些攻击父亲意志衰退的人,好多人后来反倒成了真正意志衰退的腐败分子。那些狗混蛋!当初他们为了自己生存,不顾情谊道义,甚至连别人的生命也不顾,特别是父亲重病期间,我更恨那些陷害他,把他打进比地狱不如的老坏蛋;更痛体重不足七十、状如枯木的父亲,同时又怨父亲旧事耿耿不超脱,只顾怄气而不顾家人,把自己葬于未亡之坟。”
赵悦深有感触说:“我那酒鬼爸爸也差不多。”
李虎就着烟蒂重接上烟,抽了几口又道:“一九八八年,当组织为父亲落实政策时,他早就全然不知了。父亲是被极端政治整垮的,气死的,怄死的,所以他死不眠目。我常常梦见父亲,见他还是那种惨兮兮的样子,唉,真叫人心痛!极端政治惨烈无比,‘文革’中,父亲一位老战友就因为说他在抗美援朝时,一仗打下来人像花鬼,所以被批斗直至判刑,革命军人不能与鬼为伍,就连说都不行。‘文革’是个极端年代,伤痕累累的年代,不管任何人,说任何话做任何事都必须考虑是否符合政治立场。”
在极端政治运动时期,就连乡下李治忠的武林师父也同样难逃一难,老前辈虽说后来也活到九十高龄,但“文革”中他没少挨批斗和抄家,而那位本正大师就更惨了,“文革”中批斗时,五花大绑捆扎他的不是绳索,而是铁丝。因为本正大师有一手好医术,所以他又常被武斗人员强叫去医治伤员,后来在一次由县城返回途中,本正大师因中署不幸跌入荒沟死于非命。
赵悦庆幸道:“好在不搞政治运动了,不然还不知要屈死多少人。”
李虎仍旧恨恨道:“我恨这些‘狗黑腐’,他们坏!他们狠!他们恶!是他们让我失去父亲、妹妹、妻子、谁让我失去最爱谁就是我的最恨,当我看见小龙把他们拉下水时,心里真有种说不出的痛快,于是,作贱他们就成了我最大的开心。”
至此,赵悦终于弄懂了事前自己怎么也弄不懂的,李虎的“最爱”与“最恨”。然而,赵悦觉得在这些“最爱”与“最恨”中,自己跟李虎有着很多的共同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