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风中奔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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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说过:“只要厄运过去,几乎总有出乎意料的好事在等待着他。”

    对安迪而言,好事情莫过于难得的宁静了。安迪冲入火海救人的事情被报道给了高层领导。领导们正在为如何处理学生自焚事件忙的焦头烂额,自然不会放弃这个转移大家注意力的机会。

    安迪很快被塑造成了见义勇为的“少年英雄”,无数的荣誉纷至沓来,令他猝不及防。

    荣誉让安迪的生活瞬间变了一个样,所有事情一瞬间颠倒过来。安迪的沉默寡言变成了踏实肯干、性格懦弱变成了维护团结,就连因为种种原因导致的没有裤子穿也变成了勤俭节约。这当然也有安迪室友们的推波助澜。凡此种种,安迪在孩子们眼中的形象一下高大起来。每每当他走在路上,都有孩子对他指指点点。他们的表情不一而足,艳羡、崇拜、不屑不一而足。

    人怕出名猪怕壮,虽然荣誉让他暂时脱离了被孩子们欺负的命运,但是也把他的生活搞的一团糟。

    安迪连续一个星期,被迫参加了十多场表彰会和报告会,他甚至还接受了《前线快报》的采访。要不了多久,全国人民就会知道在重庆出了一个英勇救人的小英雄。当然要不了多久,他会再次被遗忘。战争年代,塑造英雄是非常重要的,即使是一个孩子,也不可避免的成为战争宣传的工具。

    无论报告会还是采访,安迪都不需要刻意准备,他只需要把研究所领导实现准备好的稿子背熟就行了。“把稿子彻底背熟,要做到无论别人怎么提问,你都能做到对答如流!”

    安迪没有辜负领导们的期待,他把那些事实上完全和他无关的事迹倒背如流,到了后来,几乎连他自己都相信了自己是如此了不起的人――虽然他再冲入火场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

    自焚事件被顺利的压了下来,没有任何人知道事实真相。那个孩子很不幸的成为了安迪成名的垫脚石,被塑造成了反面典型,某种程度上知名度甚至超过了安迪。通过安迪的口述,人们知道了那个孩子成绩不突出、工作爱偷懒、甚至妄图烧掉工厂来逃避工作……

    安迪隐隐觉得不该说这些话,他不喜欢恶毒的评论别人,但是他别无选择。

    果然,在两个星期之后,安迪的麻烦来了。一天早晨,他早早的来到训练场,突然一帮孩子向他扑了过来。“打死他!叫他说小林的坏话!”“打死他!打到美国佬!”孩子们把安迪按倒在地,一阵狂踹。不知道谁还赏了安迪一记砖头。一个孩子看到刘欣等人向这边跑来,大喊一声“跑啊!”风一般的散了。为首的一个高个男孩儿还不忘回头冲安迪恶狠狠的叫道:“以后别让我看到你!看见一次打一次!”

    随后赶来的孩子们都围了上来。

    “啊!安迪,你流血了!”刘欣惊呼道。安迪的眉骨上被砖头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直流。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没事……”他半边脸流满鲜血,血把眼睛糊住了,感觉很难受。

    “教官来了!”一个孩子喊道。

    王强匆匆赶来,看了一眼安迪,眉头紧皱,严厉的说:“怎么回事儿?”

    “教官――”胖子刚想开口,安迪打断他,抢先道,“报告教官,不小心摔了一跤!”

    王强盯着安迪,片刻,他大声道:“刘欣!带安迪去医务室包扎一下!”

    “安迪!”教官训斥道,“包扎完马上回来!你看看因为你队伍乱成什么了?罚你今天上午跑完一百圈,跑不完不准吃饭!”

    “是!”安迪立正答道,这个动作让他身上一阵疼痛,他咬住牙没有哼一声。

    王强看着刘欣搀扶着的安迪的背影,微不可察的笑了,“是个好苗子!”他转过身,又板起脸孔,“你们看什么呢!张宇,带队,所有人罚跑二十圈!”

    安迪的伤口不算严重,缝了几针,缠上两圈绷带就回到了操场上。

    他向王强报道过,就开始跑圈。

    一圈四百米,一百圈就是四十公里。对于一个七岁孩子来说,罚跑一百圈简直比被一百个人痛打还要痛苦,更不要说是被痛打之后再罚跑了。安迪强忍着浑身疼痛,慢慢但是不停的跑着。跑起来后,慢慢的,身上的疼痛倒不那么明显了。只是额头上渗出的汗水浸湿了纱布,时刻刺痛着他的伤口。

    安迪眉骨上的伤口牵动着右眼,他索性两眼微闭,只留一丝余光注意着跑道上的白线。

    “一圈……两圈……三圈……”

    三十一号训练场上三个班的学生正集中在一起,由小队长带着练习军体拳。跑道上,一个孤独的身影正在奔跑。

    “老王,你手下这兵资质不差啊!”三个连长聚在一起,其中一个看着奔跑的安迪,“体质好,又服从命令。你要是不喜欢干脆把他送给我们班吧。”

    “门儿都没有!”王强拒绝道,“你小子现在行啦!敢跟我抢人啦?”

    “三十五圈了,差不多得了!”另一个连长也插嘴道,“他还小,你就不怕累死他?”

    “谁说也没用!”王强板着脸,“我倒要看看这小子到底有多少潜力!”

    “做你手下的兵,惨啊!”不知谁感慨一声。三人注视着奔跑的安迪,心中充满期待。

    “哎,你听见没?”队伍里一个孩子小声跟旁边孩子说,“安迪跑了三十五圈了……”

    “好强啊……”

    “就是,打死我也跑步下来……”

    “听说他被罚跑一百圈呢……”

    孩子们窃窃私语着,望向安迪的眼神充满崇拜,他们心中充满激动,默默的给安迪加着油。

    上午的训练结束了,三个教官都没动,孩子们也没有一人离开。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安迪。在这一瞬间,一切都如静止一般,在这一瞬间,三十一号训练场成为安迪一个人的舞台。安迪已经跑的很慢了,但是他依旧没有停下……他已经几乎进入了无意识状态,仅存的那一点执着支撑着他,在他眼中,除了那一条白线,一切仿佛都已消失。

    只有风轻轻的歌唱着,这风的歌唱从未如此清晰的流过每个人的心底……一些孩子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安迪瘦削的身体在他们的泪光中高大起来……

    “八十七……八十八……八十九……”不知道那个孩子起了头,慢慢的,每当安迪经过起跑点,孩子们就发出震天的喊声!

    “一百!”当安迪最后一次经过起跑点,所有孩子都欢呼着跑了上去!

    “安迪!快停下,已经结束了!”刘欣追上仍在慢慢跑着的安迪,冲着他的耳朵大声喊道,“已――经――到了!”

    安迪恍惚间听到有人对他喊“到了”,他支撑不住疲惫的身体,倒在了地上!

    “赶紧把他送医务室去!”一个教官对孩子们喊着。

    刘欣和周然等人扛起安迪,在一群孩子的簇拥下向医院方向跑去!这天,很多吃完饭在研究所大院里闲逛的孩子,都看到了令人震撼的一幕,好几百的孩子,欢呼着,向医院方向前进。为首的几人抗着一个瘦小的孩子,就像抗着一个战斗英雄。不明所以的孩子们好奇的跟了上去,从那些激动的孩子们口中知道这个瘦小的孩子竟然不停的跑完了一百圈!孩子们越聚越多,渐渐形成了上千人的长龙,这在收容所历史上,都是前所未有的……

    看到这个景象,跟在后面的王强都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果然是好样的!虽然还差一圈――”他摇摇头,“那又算得了什么!”

    大群的孩子聚在医院门口,王强费了半天劲才挤进医院。他轻轻推开医务室的门,看到安迪安静的躺在床上,一个护士正在给他擦拭身体。“你等一会儿!”护士看了一眼王强,没好气的说。

    王强尴尬的站在一旁,看着护士给安迪擦拭完身体,盖上厚厚的被子。她站起来,对刘欣等孩子说,“你们回去吧,他休息一下就好了。”孩子们陆陆续续的离开了,她向王强招招手,“到我办公室来!”

    一进办公室,护士就大声对王强吼道:“你是他的教官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强张张嘴,没有说出话来。护士气愤的说:“我不管你是什么战斗英雄,也不管你那一套带出了多少好兵,他只是个孩子!”

    “他怎么样了?”王强问道。

    护士没好气的答道:“死不了!没见过这么胡闹的,受了伤还罚跑那么长时间,高烧40度,幸亏送来的早,不然你就等着收尸吧!”

    护士说着从医药箱里拿出两个用胶布缠起的金属环,扔给王强:“你准备怎么解释这东西?你罚他跑也就罢了,还让他戴着这么重的铁环,我真怀疑你这里有问题!”她指着脑袋说道。

    “这个,”王强惊讶的看着两个铁环,“这小子从哪儿学的,搞出这么多花样来……我保证这绝对不是我给他戴上的,我也是现在才知道。”

    “算了。”护士坐在椅子上,盯着王强,“反正这些事我一个小小的护士也关注着。你还是好好想想后面怎么办吧!外面聚了那么多孩子,你赶紧给我疏散了!我劝你早点儿回去写检查,估计现在你们领导正满院子找你呢!”

    王强苦笑着离开医护办公室,“我哪想到会变成这样……”他自言自语的道。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