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先默默不乐地低头喝酒。他原来是不喝酒的,一是机要干部有严格的纪律不允许喝酒,二是他本来就不喝酒。但是这几天心里特别烦闷,学会了喝酒,借酒消愁。他能不烦闷吗,几天前自己还是一个风光无限,受人尊敬的八路军的机要干部,今天就变成了一个人人不齿的叛徒。当八路时的种种记忆时时在他的脑海里涌现,虽然生活艰苦,但心情非常愉快;人与人之间虽免不了也有些小摩擦小矛盾,但是都被紧张的工作冲淡了,人人平等亲如兄弟,想起来不免有些留恋,都怪自己一时糊涂,一念之差走错了路,投靠了吉野当了叛徒。投靠日本人后,吉野对自己是百般的呵护万般的照顾。但他心里清楚,吉野不是对他这个人而是要他脑子里的机密,一旦吉野把他脑子里的机密掏空,那么他也就成了吉野砧板上的肉盘中的鱼,就任他宰割了。这几天吉野逼的紧,他把他所知道的整个山东的抗日部队及各级领导干部的情况说了出去,吉野立即将此上报济南山东日军总部,并调动部队进行扫荡。对于他提供给吉野的情报是否真实,讲的是否细致,吉野都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认真地听很少插言打断。对此,秋田旺夫就是另一种态度,他总是以一种嘲讽和鄙视的眼光看他,对他也不那么客气,总把他当俘虏一样看待,对他监视的相当紧,连上厕所都要派人盯着,不时还说些让他难以接受的话刺激他。
一次张承先和秋田从吉野办公室里出来,秋田对他说:“张先生,你们中国有句俗语叫做‘孩子不嫌娘丑,狗子不嫌家贫’。您对此话怎么理解?”
张承先的脸立刻气得煞白。“秋田太君,你在侮辱我。”
秋田微微一笑说:“不,我是向你请教一个哲学问题。”
秋田对他的叛逃,一直持怀疑态度,特别是对他提供的一些情况极为不满。秋田那双鹰一样的眼睛,像看到他的内心一样,说他是个狡猾的老实人,也是个不甘寄人篱下的有个性的人,投靠皇军并不是他的真实目的。作为八路军指挥机关的机要人员和电台台长,连自己使用过的密码都不知道,这简直是在开玩笑。他向吉野建议给他用刑,撬开他那张满是谎话的嘴。吉野笑笑说:“秋田君不要着急,你放心他会说的。”这个老奸巨滑的家伙,处事老谋深算,并且一贯刚愎自用,他深信张承先会什么都会对他讲的。
秋田对吉野让张承先带着电台搬出司令部很不理解:“司令官阁下,您为什么让他搬出司令部呢?”
吉野嘿嘿一笑说:“秋田君,假如你是八路军的指挥官,当你唯一的一部电台的台长跑到敌人那边去时,你将如何处置?”
“改变所有的一切。比如呼号、密码、波长,改变一切行动计划。”
“还有呢?”吉野的一双小眼睛直视着秋田。
“还有…还有就是转移驻地。”
“还有就是尽快把他抓回去,或者把他杀掉。共产党最痛恨的就是背叛他们信仰和主义的人,更不用说是掌握他们重要机密的机要人员了。其实,一开始我就对他能提供多少情报、提供情报的真实性以及情报的作用有多大并没有抱多大希望。共产党八路军办事一贯精明,处理问题果敢快捷,内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能变的早就都变了,等他把情况告诉我们早就晚了三秋了。你还记得冯山劫狱的事吗?我的真正目的是拿他做诱饵,把八路军特战队给钓出来,统统的消灭!你的明白?”
张承先带着吉野给他派的两个助手和电台测向仪,住在离吉野司令部不远的一座小旧楼上,侦听我军电台的活动情况,楼下是伪警察局,后面是伪警备队。常家客栈就在伪警察局的对面,隔着一条石板小街。张承先搬过来之后,不愿在警察局吃饭,就到对面常家客栈吃饭,不愿意动时就让助手给他买回来吃。一般他喜欢晚上到这里来吃,要上几个自己喜欢吃的小菜喝上几杯小酒,顺便向老板打听些事情。他现在的身份是吉野宪兵司令部侦缉处处长,他心里明白这是个空头衔,四、五个手下除两个是助手外,其余的实际是吉野派来监视他和持杆钓鱼的。他跑过来已有几天了,虽然向吉野提供了一些山东八路军特别是泰山军分区的情况,但是吉野对此并不满意,一些相当机密的东西他有所保留,这一点吉野和秋田似乎心里也很清楚,从他们与他的谈话当中也能看的出来,他想这是吉野在强忍中等待,吉野毕竟是个屠杀中国人的刽子手,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说不定那一天就会向他举起屠刀。特别是那个骄横跋扈、蛮不讲理的秋田旺夫,他那双鹰一样的眼睛时时透着杀气,使人心惊胆寒。现在既然钻进吉野的笼子,不给他搞出点他满意的东西来,无论如何是过不了关的。他心里更为害怕的是特战队是不是正在找他,一旦让特战队盯上,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他后悔不该跑,更不该跑到吉野这里来。自己犯了错向组织上说清楚,也许不会杀我的头,给个处分调离机关下连当战士,虽然苦点累点时时有生命危险,但是也许从此个人的一生,说不定来个彻底的改变,书写辉煌的历史呢。可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整日提心吊胆两头都不是人,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这天晚上,他独自一人来到常家客栈喝闷酒,两个“助手”老是干“陪”他的活儿觉得无聊,也许他们得到了什么秘密指令,监视、保护的事也跑到九霄云外,借口有事到其他地方消遣去了。其实这一切都是吉野安排的,监视张承先的人就在酒馆里,这样做就是吉野所谓的“放长线吊大鱼”,引八路上钩。张承先坐在一个角落自斟自饮,二两酒下肚就感觉腿有些不大听使唤,头晕目眩有些云里雾里飘飘欲仙的感觉。他又要了二两自斟一杯一口喝干,像要把一切烦恼都喝干吃净似的,火辣辣的白酒呛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两眼直钩钩地看着前方。忽然,他的酒一下子醒了一半儿,朦胧中他看到对面桌子上穿伪军服喝酒的人不眨眼地盯着他,那张“国”字型的脸好象在哪里见过。他调动起自己所有的记忆细胞,快速搜索所有的记忆,猛然间他立刻吓得心惊肉跳,酒立刻全醒了,站起来就要跑,可是两条腿就像不是长在自己身上一样不听使唤,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心想这下完了。只见那个大个子伪军走过来扶住他说:“哎呀承先兄你怎么在这里呀,我不是在做梦吧?”这时,张承先的酒是彻底醒到底了,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就像大山一样,压得他更加动弹不得,他心里一个劲地嘀咕“完了,彻底完了。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他瞪着两只惊恐的眼嗑磕巴巴地说:“老宋,你…你…你怎么这身打扮…在这里,是不是来…来…来…”
宋秀山哈哈一笑说:“承先兄,你紧张什么,我又不抓你。”宋秀山把头拱到张承先的跟前,几乎头碰头说:“老张,你别看我当了伪军,但是我还是比较讲良心的,你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
张承先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但心里还是很紧张。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说:“哎可把我吓死了。我还以为你是来…来…”
宋秀山赶紧把话茬接过来“来来来,喝酒。”他端着酒杯对几个也穿着伪军服的人说:“弟兄们,你们先喝着,我和我这位老朋友喝两盅,少陪了。”
张承先心里还是不塌实,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宋秀山:“老宋,你不是在…在特…特…怎么…”他指了指宋秀山穿的伪军服。
宋秀山把酒杯在桌子上一墩小声地说:“老张,在我面前你别提特战队好不好?你再提特战队我就和你急。特战队那帮小子,特别是队长王岳峰欺人太甚,我干不下去了,就跑到这里来干上了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穿的伪军服。“在那边吃不饱穿不暖,整天钻山沟睡山洞,还常常受他们的气。你看我现在,整天吃香的喝辣的,出门还有人伺候,要多潇洒有多潇洒。哎,老张怎么样,也过来吧?”
张承先一看在这里遇到了同路人,又是河北老乡,像大海里落水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黑夜里见到了一点亮光。
宋秀山斟上酒连干两杯,一抹嘴骂道:“妈的,球!兴他们当官的娶老婆,就不兴咱们当兵的找女人,我就不服这个理儿!”
张承先试探地问:“老宋你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你是为嘛事得罪了王岳峰而跑到这里来的?”
宋秀山端起酒杯一口喝干。“为嘛?还不是为了一个女人。有一天我喝了点酒,看到房东家的闺女,就想和她干那事,她不干,一气之下我开枪把她打死了。刚要跑就被听到枪声赶来的王岳峰和杜大年他们给逮住关在一间土房里,说要枪毙我。老张你知道我是干么的,咱有一身好功夫,不然司令员怎么选中我给他当警卫员呢?王岳峰他们算什么东西,除了会打枪还会什么?说实在的老张,我还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趁哨兵打盹的时机,我运足气轻轻一推窗户,就把它推出去十几米远。响声惊动了哨兵,当他打开房门时,我早已跃出窗户跑出去快一里多路了。就这么的我就来到了县城投奔警备队我表哥来了。”
“特战队没追你?”
“特战队算个球!这城里是日本人的天下,特战队他敢来?哎老张,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张承先端起酒盅喝了一口说:“我和你一样,也是为了女人泄了密跑出来的。”
宋秀山叹了口气说:“哎,原来咱哥俩儿境况如出一辙,同是天涯沦落人,同病相怜呢。咳,娘个球不想这些,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喝酒!”
“张的别喝了,吉野太君请你。”秋田旺夫突然出现在客栈,身后还跟着两个日本兵。
王岳峰对秋田的突然出现感到意外,没有摸清外面情况,不敢贸然行动。他怕队员们性急惹出麻烦,赶紧拿起筷子在面前摇了摇,发出不要动手的信号。秋田恶狠狠地看了宋秀山一眼,对张承先说:“他的什么的干活?”
还没等张承先回答,宋秀山带着几分醉意,端起酒杯硬着舌头说:“太…君,来干…干…干一杯…”
“八嘎!”啪,宋秀山脸上重重地挨了秋田一巴掌。“八路进城来了,统统的回去!”
宋秀山捂着自己的脸,看着秋田和张承先的背影,气得肺都快要炸了,心里骂到:妈的,秋田兔崽子你记着,你这一巴掌我不能白挨,总有一天不把你的脑袋拧下来我就不姓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