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乐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真佩服高老爷子的胆量和骨气,中国人要都像他这样,小日本也不敢肆无忌惮地欺负我们。与高老爷子形成显明对照的张宏禄,就显得那么渺小,像一条断了脊梁的狗。他正在自己对自己说话,忽然感到耳朵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奇痒难忍。这个家伙咬了他以后,好象发现了新大陆似的顺着张宝乐的耳朵洞往里爬,边爬边做着让它感到非常舒服的动作,走走停停,拱拱挠挠。这个新发现让它感到非常满意,也非常兴奋。它爬进去又爬出来,出来又爬进去,几进几出。这下可把张宝乐给折腾苦了,挠又不能挠,捏又不能捏,喊又不能喊,叫又不能叫,真是一只耗子能气死一头大象,一只小虫能折腾死英雄好汉。这只小家伙玩儿了一会,似乎对张宝乐的耳朵洞失去了兴趣,继续寻找新的好玩之处。它从耳朵洞里爬出来爬到眼角旁,一条小河挡住了去路。它试探着想游过去,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一气之下它绕道而行往上爬。穿过森林似的头发,顺山脊似的鼻梁而下,发现了比耳朵洞更好玩的两个洞,它奋不顾身地钻进去。刚伸进头去,一股热乎乎的气流把它吹了回来,转身又往另一个洞里钻,又被一股气流吹了回来,它被气坏了,愤怒地用它那坚硬的嘴照软乎乎的洞壁咬了一口。它这一口对张宝乐来说,虽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但是它咬的不是地方,说痒不痒说疼不疼,直觉得鼻腔内一股电流似的东西迅速传遍全身,紧接着一个霹雳就要从鼻腔内喷出。张宝乐一咬牙一闭眼心想完了,就准备掏枪,恰在这时山崎带着张宏禄气呼呼地走了。借着屋里的人嚷嚷的时候,张宝乐一转头,用自己的嘴狠狠地将那只该死的小虫摁在自己的肩上,才解了心头之恨。
应该说张宝乐要感谢那只小虫才对。就是它才使他一下子警觉起来,也使他转移了注意力,不然僵硬麻木的双腿就要支撑不住了,若要弄出点动静,不但自己保不住性命,还要连累高家。山崎刚出去,他就像根木桩似的一下子摔在了地上。高老爷子虽然耳背,但对人的身体与地面接触时的撞击声,他还是听的真真切切,他不顾一切地大喊“来人,快来人――”。随着喊声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妇女跑进屋来,又拉又拽,无论如何也没有把张宝乐拽起来。虽然张宝乐个子不高,但这一摔着实不轻,加上直戳戳站了那么久,他的腿已经不能弯曲,一个弱女子怎么能把他扶起来呢,急得她直哭。高老爷子就是见多识广,对她说:“闺女,你光哭有什么用,给他捋腿活动血脉。”
靳嫂是马家庄人。马家庄离西大洼七八里路,是个只有四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全村人都姓马,只有她丈夫一家姓靳。去年丈夫靳二柱被鬼子抓去修炮楼,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在石头上摔死了。公婆千里迢迢从河南逃荒要饭来到这里,一路苦难,一路血泪,四个孩子先后病饿夭折在风雨路途,只留下二柱这根独苗。夫妇俩紧抠慢刨,讨饭扛活,吃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娶妻成家。不料想祸从天降,儿子结婚不到三个月,就离家而去。两位老人的身心受到沉重打击,不到两个月,双双含恨而去。已有身孕的靳嫂,在连续失去三个亲人的打击下,生活无望,精神崩溃。在一个风清月朗的夜晚,她来到丈夫和公婆的坟前,跪拜了公婆,安慰了丈夫,然后在坟前的树上拴上一根麻绳……
张宝乐带着两个战士去执行侦察任务,恰好路过这里。远远地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声从树林里传来:“二柱,你等等俺,俺这就去找你!”三个人立刻寻声找去。张宝乐他们感到很是纳闷:夜深人静的一个女人在这山林哭什么?他们极力寻找哭声传来的确切方位,寻了一会就连哭声也没有了。张宝乐吩咐两个战士分头去找,找的要仔细。当他找到一块平地时,传来战士小王轻轻的喊声“副连长,快来。”他赶过去一看,树枝上吊着一个女人。他们一阵忙活将她放下,背起她就向驻地跑。也许她命该不死,也许是一路颠波是她缓过气来,还没到驻地,她就醒了过来。她在张宝乐的背上像骑在一匹快马上,在云里雾里飞一样地奔跑。当她完全清醒过来后,又哭又闹又打又撕“放下我,你们这些该死的土匪坏蛋!放下我,放下我!”张宝乐刚要放下她,直觉得肩膀上一阵热辣辣的疼。两个战士上前把她从张宝乐身上架下来。“你这个大嫂真是的,好心好意地救你,你还咬人。”张宝乐打断他们的话忍着疼痛说:“大嫂,我们是八路军不是坏人。”彻底清醒了的她,看到这三个人和蔼可亲不象是坏人,悲喜交加,感情的闸门一下子打开,泪水像奔泻的山洪一样,从眼里涌了出来,向亲人哭诉自己的不幸遭遇。张宝乐和两个战士对她的遭遇心里都很伤心,决心为她报仇。
由于过于悲伤对身体的伤害,第二天靳嫂流产了。靳嫂的悲伤是不言而喻的,部队转移时不得不将身体极度虚弱的靳嫂留在西大洼高村长家里。她坚决要求参军,随自己的救命恩人一起走,哪怕是天涯海角吃糠咽菜,再苦再累都不怕。她已经一无所有,有的就是仇恨和对救命恩人的感激。部队首长考虑到她的身体实在太虚弱,无法跟随部队行动,决定将她留下,等她身体康复后再来接她。分手时靳嫂向首长提出一个要求,想再见一见救她的八路军同志,这样她就和张宝乐认识了。身体稍好她就闲不住,做饭洗衣样样活都干,高家人都喜欢她。当张宝乐一进门,她就认了出来,心里一阵激动,她以为张副连长是来接她呢。当听到鬼子伪军来敲门,才醒悟过来他是让敌人追来的,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祈祷泰山奶奶保佑救命恩人躲过灾难,平安无事。她流着泪不停地给张宝乐搓啊揉啊,心里却不停地默念着恩人啊你可不能死啊,你若死了那我也就不活了。
其实张宝乐心里非常清醒,自己是因为站的时间太久,一下子突然放松下来后,腿却不听使唤了,只要休息一会活动活动就没事了。但是,现在他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心里只是狠狠地骂山崎,你今天把我折腾成这样,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小子站上三天三夜!他没有力气劝导靳嫂,只好自己闭着眼睛想心事:此次侦察关系重大,涉及到二十几名干部和一个地区的抗日工作的大问题,万一出现差错,将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他越想越感到后悔和担心,万一秀山出事,自己再突不出去……他不敢再想下去,挣扎着要起来。可是,有心却无力,试了几次都没有站起来,他急得满身是汗。这时,只听外面传来“当当”两声枪响,子弹像是打进张宝乐的胸膛里一样,他脱口说出“秀山――”
听到张宝乐的喊声,靳嫂高兴地一下子跳了起来“张连长,你醒了!”
张宝乐看了靳嫂一眼说:“靳嫂,我本来就醒着哩,只是太累了想歇一会。”听了这话,靳嫂不知咋的了,脸上不自然地一阵燥热,说话和动作都有些不自然起来,停了片刻才对张宝乐说:“你渴了吧,我给你倒水去。”说着又看了张宝乐一眼,那眼神透着一种莫名的兴奋。
喝下水,张宝乐觉得浑身一阵清爽有劲,腿脚也能活动。自己扶着身边的凳子站了起来。站是站了起来,但是腿还是只打颤。他想走几步试一试,刚走了几步,噗嗵一声就摔倒了。他对靳嫂说:“靳嫂,扶我起来。我得赶紧离开这里。”在靳嫂的搀扶下,他咬着牙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走了走,试了试腿脚,接着就在屋里蹦跳了几下,自己心里有数了,对靳嫂说:“靳嫂,你把侯总管叫来,我要走。”
靳嫂看着他说:“村里全是鬼子汉奸,你怎么走。”话里带着一种嗔怪、担心和安慰的意思。
张宝乐不停地活动着腿脚:“那也得走,再不走就晚了。”
高老爷子虽然听不见他俩说些什么,但从他们的动作表情可以看出他们非常着急的样子,就大声对靳嫂说:“闺女,快去弄饭给八路同志吃。”
靳嫂痛快地答应一声,出门弄饭去了。高老爷子大声跟张宝乐东一句西一句地说话,可是张宝乐哪有心思跟他说话,满脑子都是怎样才能尽快离开这里。
村公所里,高见山和侯总管小心地侍候着。山崎黑唬着脸,对高见山是大发雷霆,把在高家与高老爷子的不快全部发泄在高见山的身上。高见山心里虽然有一百个不高兴,但是他还是陪着笑脸说好话,一点也不敢怠慢,好吃好喝的侍侯着。山崎发泄够了,也无法抗拒好酒好肉的诱惑,大吃大喝起来。看样子他们对“吃”比较感兴趣,把抓捕八路军的事好象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其实,山崎早已在村庄周围设好了埋伏,正在张网以待呢。山崎的安排其实侯总管早已着人了解清楚,他心里很是着急,如何才能把张连长送出去呢?看样子山崎他们没有撤走的意思,这如何是好,他急得团团转。就在这时,靳嫂来到村公所。一进门她就大声地喊:“高村长,老太爷叫你回家去。你老半天不回去,他在家又骂又喊,你快回去看看吧。”
高见山笑着说:“这老爷子一会看不到我就不乐意。太君,您慢慢吃,我回去看看。”
山崎把眼一瞪:“八嘎,回去的不行!”
侯总管赶紧对高见山说:“村长你在这里侍侯皇军,我回去看看。”说完与高见山点一下头转身和靳嫂一起走出村公所。
当张宝乐听说了山崎在村公所的情况后,越发感到情况严峻,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山崎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来抓他和宋秀山的,抓不到人他是不会轻易离开这里的。对于他们现在只顾吃喝而不再搜查,张宝乐心里很清楚,这是山崎在耍“欲擒故纵”的花招。狼不会见了兔子不吃而去吃骨头!想到这里,张宝乐站起身来对侯总管说:“侯大叔,麻烦您给我搞点子弹,最好能搞几颗手榴弹。”
靳嫂立刻紧张地“你--”了一声,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侯总管立刻明白张宝乐的用意,用不可反驳的语气说:“不行!现在是白天。再说山崎在村口路口布满了岗哨,怎么能冲得出去?张连长你别着急,再等一等看,想想办法。”
是啊大白天的,到处都是敌人,靠一个人的力量怎么能冲出去呢。张宝乐急得团团转,靳嫂也急的直抹眼泪,侯总管端着烟袋锅吧嗒吧嗒直抽烟。忽然,靳嫂破啼为笑“有了!”她抹掉眼泪兴奋地对张宝乐和侯总管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张宝乐和侯总管听了也觉得这个办法可行,立刻分头准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