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把她丢在了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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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栖霞镇主街与镇宁公路呈十字相交,是一条蜿蜒曲折向两头渐渐萧索下去的长街。以穿过小镇的镇宁公路为分野,左半段有一座宏大的寺庙,右半段是相对繁华一点的商业街,还有一座电影院。

    当船在东九靠泊的时候,我经常徒步行走一个小时的路程,沿着栖霞山脚下那条煤渣路来到镇上。煤渣路连着栖霞镇主街的柏油路,先经过栖霞寺,然后穿过镇宁公路,到右半段上的电影院去看有什么新的好电影上映。

    电影院和栖霞寺在这条长街上都是座东向西。它们是我来栖霞镇景仰的两座殿堂。仔细想来,它们代表了两种矛盾的生活态度,一个竭力把光电声色搞得刺激,一个想要在喧嚣的世俗生活包围中求得超脱、安详与宁静。

    在这小镇上,我受到来自男性本能的诱惑,几乎失掉做人底线。

    那天晚上,我在电影院门前遇见一个奇怪的女子,站在影院的霓虹灯牌下,目光呆滞,露出孤苦伶仃的神色。影院一带商铺较多,是小镇最为热闹繁华之处。稍远的地方,商铺灯火渐渐稀疏,小街则显出黑影幢幢的阴森。我在影院的售票窗口买了票,回头看见那女子还站在老地方,没有挪窝。

    我留心打量了她几眼,看见她穿着比较乡气,脸盘子较大,下颔骨粗重结实,近耳处有黑红色晕。那是农村妇女风吹日晒所常有的。很明显,她不属于这个小镇。小镇上的女子穿着即使比不上南京城里,还是露出小镇风情。而眼前这个女子,穿着打扮与风情毫不相干,皮肤粗糙似乎表明是农村来的,呆滞的眼神好像更证明了这一点。我猜她的年龄最多二十三、四岁,农村人显老,也许只有十六、七岁吧,谁知道呢?

    我捏着电影票,没有马上进影院,而是在这个女子身旁逡巡彳亍,不时瞟她一眼。她也注意到我在打量她,将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毫无顾忌的样子。于是,我便开口说道:

    “喂,想看电影吗?”

    她迟疑了一下,不是有什么思想犹豫,而是说话反应迟钝。她说:

    “可……以吗?”

    “当然可以。”

    “没有钱。”

    “我给你买票。”

    我领着她来到售票窗口,把手上的票又递进去,请售票员给我换两张连座的。我们拿着票,就像两个熟识已久的人那样一道走进电影院里去了。

    那场电影演的什么内容,我完全没有印象了。我们坐在一起看电影只是一个形式,内容是谈话。我不停地问东问西。想要了解她是怎么回事。

    她的语言表达能力较弱,要说复杂的事情还比较费劲。闹了半天,我所能知道的是,她从家里跑出来了。为什么要跑呢?她家人对她不好。至于怎么不好,那就说不清了。生活里发生的事情并不是都有明确的说法。比如说我吧,像我这样一个老实木讷的人,怎么会在小镇上的电影院,与一个三分钟前还素不相识的女子坐在一起看电影?这事要是给了解我的人知道了,怎么能够相信?

    我们总算把电影看完,随着散场的人群出来了。她也不问我是干什么的,就跟着我走。我也不知道要往哪儿去,领着她从小街出来拐上镇宁公路,朝着上坡的那段慢慢走去。

    在影院里我就拉过她的手。这时候,手搀手就很自然了。她拉着我的手,感觉很亲热的样子。我们就像两个孩子,茫然走在黑夜的路上,谁都以为对方会把自己引到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其实谁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我们在路旁的一道土堰背后坐下来。土堰好像阵地上的战壕,背风,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大灯也照不到。她虽然是一个骨节粗大、口气粗浊的乡下女子,我还是感觉到青春女性的诱惑。我很激动地将手探向她的胸部,那里温暖而柔软。我的手像一只小狐的灵巧尖嘴,叨开她胸前一个衣扣,钻进去。没有束胸,我的手直接抚摸到她的小而结实的乳房。硬硬的**在我的手心里一跳一跳的,好像小兔子蠕动的嘴唇又潮又暖。她对我的进攻不加躲闪,温和的笑着。这时侯,她不再显得脑筋迟钝,说起话来也流利了,带着女性把一切托付给别人的信赖。我说:

    “我要你。”

    “我是你的。”

    “我说,我要你。”

    “是呀,我是你的人。”

    “我是说……”我将手从她的胸前抽出来,朝下伸去。

    她轻轻捉住我在她的裤腰上企图进一步的手。仍然微笑着,说:“我什么都随你。可是今天不行。”

    我也觉得自己不象话。但是已经做了,免不了问:“为什么?”

    她附上我的耳边,轻轻说:“今天我来月经了。不能碰,碰了会倒霉的。”

    原来不行的理由并不是“不象话”,而是“来月经了,碰了会倒霉的。”这理由解除了我对自己的谴责,也给我出了一个更大的迷:为什么来月经了就不能碰?碰了还会倒霉?会倒什么样的霉呢?

    禁忌有时候最能使人从晕头转向中清醒过来。我陡然发现我已经滑得太远,几乎到了收不住脚的地步。要不是她及时用禁忌阻止了我,也许我就要长驱直入,由此掉下深渊,或者背上包袱。我会和一个没有文化的乡下女子厮守终生吗?答案是否定的。那么我想要怎么样呢?其实不待思索,我便看清了自己荒唐下流的面目:我只是要解决自己的性饥渴,就像跟牛丽萍做过的一样。所不同的是,跟牛丽萍的关系,是双方对等的,自觉自愿的。而跟眼前这个女子,如果发生了肉体关系,那是建立在期待和欺骗的基础之上。看清楚这一点,让我血涌上来,脸上臊得发热。

    我开始想:这件事该如何收场。

    我问她:“你家住的离这儿远吗?”

    “挺远。”

    “那你认得回家的路吗?”

    “我不回家。”

    “不回家,夜深了怎么办呢?”

    “我跟你在一起。”

    “可是,可是……”

    “你不想要我吗?”

    如果我在小镇上是有家的,如果我能做得了主,没准我会改变主意,收容这个可怜的智商不高却懂得给人温情的女子。她的语言迟钝只是由于流浪无助的压抑造成的吧?当她处在温情的谈话之中,而不是面对严肃的问题时,她的语言就流畅多了。除了皮肤粗一点,脑筋慢一点,其他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牙齿有点黄,却十分整齐,只要勤刷也是可以刷白的。她的大脸盘儿写满善良和忠厚,甚至也是好看的,只是没有人愿意去发现这一点罢了。至于衣服穿得土气,那更不成为问题。

    可是想得再多也是白搭。我不能把她带到船上去,我连自己也没有一个固定的所在,我拿什么安顿她呢?

    我领着她又回到了栖霞镇上。我们在镇上转来转去,她问我住在哪儿?我不敢跟她说,我是船上的,更不敢说出船名,我怕她会真的找到船上去。我只得一边与她在深夜的小镇上转悠,一边慢慢地表达出让她回家的意思。

    她一定意识到我想跟她分手了。这时,她更加依恋我,对我的分手暗示根本不领会。她始终挎着我的膀子,一副粘牢我决不离开的样子。

    我很害羞跟她摊牌,那太无情,太残酷了。我只能通过劝她回家暗示我们应该分手了。可是她就是不理解,或者说不理会。我们从电影散场时九点多钟一直逛到十一点多钟。最后,我在一个大院前停下来。这里好像是一个粮库或者诸如此类的地方。我假称要解小溲,让她在门口等我一下,我走到房子后面去方便。她以为我解完小溲还会回来,而我却狠了狠心,从大院里找了一段矮墙,翻过去跑掉了。

    回忆这一段令人难堪的往事,我的心像压了铅块一样沉重,我痛感自己的渺小和卑鄙。我是一个偷情的人,做了坏事想到的只是逃避,没有丝毫承担责任的勇气。写到这里,我本能地想抹去这一段,给自己留点面子,但我还是坚持把它们保留下来,因为这是一个人难免会有的丑陋的真实,如果连直面它的勇气都没有,更何谈把它连根儿拔掉。

    夜深沉,脚下的地面沙沙响,风吹着我的沁出汗来的脸。镇头上的杂树里突然飞出一只夜猫子,呱地一声大叫,让我惊悚得仿佛心儿被抓去了。我把黑黢黢的房子丢在身后,快步走出镇子。我的右边是连绵起伏的栖霞山,我的左边是河漫滩,远处是航标灯闪烁的大江。

    我独自走在前往东九的路途上,黑夜里几乎看不清道路,我是凭着感觉在往前走。我的心里有自责的惭愧和缠绵的哀伤。想起她找不到我时的模样,她的惊惶失措的表情,她的孤独无助的身影,我的心一个劲儿地往下沉。我不是一个道德家,我不想假惺惺地忏悔我所做过的事情,但我一想起这些就感到深深的自卑,我的良心在这样一个夜晚被狗吃了,我的情感被撕裂成片片破絮。

    我想,她又回到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电影院门前的情形了。此时电影院的霓虹灯早就熄灭了吧?她一个人站在黑暗里,有谁来把她带走呢?小镇上的深夜是非常冷清的,冷清得令人心里一阵阵发凉。虽然还亮着几盏路灯,可是更突显出曲里拐弯的巷道的暗影,这就使景象宛如恐怖电影中的镜头一样了。我和她两个人手拉手,尚且有些心惊,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如何担待得起!我忽然想,她的智力迟钝是不是在这样的经验中受到刺激的后果?

    我知道她非常渴望温暖。我怀着自私的无耻欲望,曾把一小段温暖带给她。可是对于她来说,这一小段温暖还不如不曾有过更好吧?因为温暖之后,我把她一个人丢在了风地里……

    这一个夜晚对于我来说,其实是非常危险的。要知道这时中国正在实行“严打”,我的这种举动要是被联防队员发现了,抓去一审,少则拘留,多则判刑三五年都不足为奇。我没有撞上枪口,纯属运气。而敢在这种时候“顶风作案”,说明我是一个不识时务的人。

    马军也不识时务,而且他没有我运气好。他在炼油厂游泳池栽了一个大跟头,这个跟头使他调动回家的梦想彻底破碎,最终付出了顶级代价。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