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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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还没有亮那鸡就叫了起来,声音的嘹亮程度让陈会宁直接惊慌的睁开了眼睛。四下里张望了一番,脑子里却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什么地方,腿上的沉重感倒是让他感觉明显。

    试着抬抬腿,那暖暖的软软的东西就横亘在自己腿上,陈会宁发昏的脑子突然就清醒了。这是青龙,使自己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地方……而这条横亘在自家腿上的东西不是别人,就是那个惯于造孽的尉迟山小。

    “别动……”陈会宁还没有张开嘴来,他倒是不乐意了,一掌拍在自己的肚子上像是对待地富反坏右似得。

    陈会宁一掌拍到他的脑袋上,没好气的说道:“你压着我了!”

    “哎哟我的革命战友嘞,您就让我压压吧!”尉迟没睁开眼皮倒是双手又环上了陈会宁的腰,把他半撑着的身子死命往床板上压,“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您这样睡觉的,不辗转反侧就不安生是吧!您倒好扭来扭去舒坦了,可苦了我们这些一个被窝讨生活的了。”

    尉迟一番诉苦声调下来,没听见陈会宁有什么响动,便接着说:“人这不是没法子么?只好把你给压踏实了才能讨个安生觉啊!你说这劳动人民睡个觉我容易么?”

    “你……”陈会宁见他半天都没睁开眼来,又想起自己睡觉是不怎么老实,也就乖乖让他给重新压倒下去,嘴里就放了软话:“对不起……”

    “别别别,咱俩什么交情啊嗯!再睡会儿……你怕这儿没有周扒皮是不是?”尉迟嘴边凑合着露出个满意的微笑,挪挪身子靠着会宁选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睡去。

    陈会宁带着些歉意又躺下了,但怎么也睡不着了。

    农村里鸡一叫那一天就开始了吧!各种各样的声音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汇合起来,渐渐成势。陈会宁甚至觉得自己听见了隔壁锅里咕嘟咕嘟煮开水的声音。天光也渐渐亮起来……迷迷糊糊着快要昏睡过去的当口上,一声清脆的叫骂声吓得俩人一起打了个颤。

    “哪个有爹生没娘养野种偷我家稻草……”

    这一声好比晴天里一个响霹雳,尉迟山小腾地跳起来,奔到破窗户眼儿蹲下十分专业的偷窥起来。这家伙一离开一阵凉意袭来,陈会宁裹了被子,看样子人家可要骂上些时候了。

    “……你个断子绝孙十八代祖宗全烂坟头的王八蛋,早晚抓住批你个坏分子的大帽子带带,游街示众,扒光了衣裳浸猪笼……”

    “哎哟,这小媳妇真毒……浸猪笼都能想出来!”尉迟山小觉着冷了,连蹦带跳的回到床上,毫不客气的从会宁手中抢过被子一角来盖上,“你说……她这得骂道什么时候才算消停?”说完对着自己的手心呵一口热气,天儿真冷。

    “你有把握她不知道是你干的吗?”陈会宁只有一个脑袋在被子之外,他能想到的最坏结果就是在还没有被指派工作的时候被被人揪出来开批斗会。

    “……”尉迟山小心中一寒,这事情倒是没有顾得上,那稻草要是一路上散落着不是直接引狼入室么!看来刚到这就犯了这么一个大错误啊……

    这时候又传来一脆生生的声音,“小姑,不要骂了,多难听啊!”

    “我偏不……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家里没男人是不是?是哪个王八蛋啊出来给老娘出来!”一开始的那位没有要停下的痕迹。

    “小姑……做饭吧,我还要上学校呢!姑……”那小姑娘的声音又响起来,听上去是撒娇的调子,果然,这一招奏效,被唤作小姑的人立马没有声响,想是跑去做饭了。

    陈会宁一把拉开被子,又一脚把尉迟山小踹下床去,“给人家还去!”说着就把床单被子什么的一打捆放一边,开始收拾床上的稻草。

    “得得得,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现在还得加上一根草……”尉迟山小被突袭跌到地上,他揉着屁股爬起来嘴里不忘唠叨,“今晚上就冻死咱俩吧!反正啊见了马克思同志也好!跟他说说咱们祖国现在一片形势大好让他老人家在那边也高兴高兴……”

    “……我们跟村支书说说看有其他的办法么?动手随便拿是不怎么好!”陈会宁抱上一抱稻草向门口走去,“你也抱一点,给人家还去!”

    尉迟山小看他凛然正气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他就想起以前语文老头讲那个什么成语故事来,说是一人快饿死了,一特有钱的大地主扔点吃的给他,他死活说人家不尊重他,死也不吃,最后饿死来着的事儿,这陈会宁还真有点儿那个意思!尉迟山小伸伸腰甩甩胳膊,抱起了那堆稻草,还没转身就听见嘎吱一声门开了。

    “果然是你们!”脆生生小丫头片子的声音,看来今天是不能全身而退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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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要你们还了!”小丫头十四五的模样,剪着齐耳短发,败了色的军装腰间扎着软塑料腰带,一副革命小将的标准打扮,“偷都偷了,还回去还有什么意思?”说完一伸手挡住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陈会宁的去路。

    “诶……这位小同志说得好!还什么嘛我们革命青年是一家嘛!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只要是有利于革命的咱们都可以贡献出来!”尉迟山小一看这陈会宁难堪重任一把把他拉了下来,自己迎敌向前。

    哪知道人家小姑娘不吃这一套,娇笑一声后说道:“我姑可不像我这觉悟,我姑说了,要是让她逮到偷咱家稻草,她先刮他两个打耳光,再拧下他的耳朵来……”声音是越来越狰狞。

    “再煮熟了剁成渣喂给猪吃是吧!哎哟……说罢,要您老保密得是个什么条件?”尉迟山小摸摸鼻尖,这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毛凤凰不如鸡啊!他拿这招吓唬别人开裆裤小孩儿时候的风光日子一去不返了,现在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拿着一招糊弄,还得乖乖上当自动送上门去,再加上一个被唬得白了脸的革命战友作陪衬要多丢人又多丢人。

    “红旗杂志一本!你们这些下乡的知青都有!”小姑娘下巴一抬手一伸。

    “得……”尉迟山小认命似的点点头往屋里转了一圈又跑回来,双手一摊开笑着说:“这书我还真没有!姑奶奶您再给说个条件?”

    “噗……”陈会宁笑了出来,尉迟山小那一脸奴颜婢膝样他才第一次见识而已。

    “什么破知青,连本红旗都没有!”小丫头也被他的模样逗乐了可嘴里还是笑骂着。

    “哪,要不这样,我们想办法给您弄几本,搞不好还能给您几本‘九评’, 保证您能在班上显摆一时,就是时间上要推一天两天,怎么样?”尉迟山小继续微笑攻势。

    “一言为定!”小丫头一巴掌打在尉迟山小的手掌上。

    尉迟山小见她要跑连忙拉住了道:“你可要把你姑姑照看好,要是让他知道了哥哥们这小命可就没法保了啊,小姑奶奶!”

    “放心吧!”小姑娘嫣然一笑,“把这些散落稻草捡干净啊!”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陈会宁弯腰捡起那些零碎的稻草顺便问那小姑娘。

    “春巧,他们都叫我巧丫,我晚上找你们拿书别忘啦!”说罢她蹦跳着就离开了。

    望着巧丫远去的背影尉迟山小长叹道:“早知道红旗杂志这么大用处,我背什么铺盖卷,背一捆红旗杂志要什么有什么啊!会宁同志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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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对岸的那片地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新开出的。早有些人或蹲或站的等在那里了。尉迟和陈会宁到的时候正赶上村支书说什么引得大家伙一阵大笑。等到他俩近了,人们就不笑了,得,尉迟山小算是看出来了,他们俩就是那是唯一的生面孔。

    “叔儿!”尉迟凑上前去甜甜的向着村支书来上一声,周围又哄然大笑。

    “看吧!我说我这多一个大侄子吧!你们都不信!这不来了么!”村支书把烟袋在大石头上磕了磕,把烟灰磕出来,接着说道:“这啊是到咱们青龙的小知青,寒宁道长就剩了这么两个加起来能顶半边天的小青年给我们!”

    “叔儿,看您说的,昨天这么说吧是为了给那群小丫头片子留面子嘛,今天您还这样说不对了不是!打击了我们一颗赤红的心啊!”尉迟山小拉拉村支书的胳膊,面上一片为难,“要不然,今儿给你留这一群姑奶奶,这带石头的河滩地只有您们劳累咯!”

    “看样子,小伙子你是准备出大力气的那个咯!”一位三十左右男子手搁在锄头把子上笑问道,这些上山下乡的小年轻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逗着真是好玩。

    “也不能这么说,我呢实践上缺乏经验,理论上还可以的!学嘛!总会有顶上一个天的时候,是不是各位叔叔伯伯大哥大爷?”

    “得,现在我们村儿得额都是你亲戚了,你这小子真够精怪的!”村支书点上烟叶,一挥手喊道:“老少爷们,动手吧!”说完分给尉迟山小一把锄头嘱咐小心着挖,别让石头卷了边,又给了闷不吭声的陈会宁一个篾条框让他把尉迟翻出的石头拣出来装框后垒到岸边去。

    尉迟山小拿着锄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学着别人的样子握着,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来了七八下却总是挖不到预定地方,毫无准头可言。

    在一旁的陈会宁每见他往下落一次锄头,心都会咚咚大跳一次,哪有这样抡锄头的。旁边的村支书也不吭声只是哧哧的笑。

    “尉迟山小,让我来!”眼看着人间已经把自己的任务地开出小半米远了,他们这儿还没有好好挖出几块,陈会宁一下子着急出了声。

    “一边去,看着我都抡顺手了,你别来捣乱。”尉迟山小挥挥手,心想着你个闷葫芦能有我力气大!

    陈会宁不理他一手握住锄头把子把锄头夺了过来,狠狠看了尉迟一眼,轻巧巧的抡起锄头,一锄下去,挖的那块泥比尉迟瓦的三块加起来都打,然后又熟练的用锄头铁刃把子把那块大泥敲碎,弯下腰把里面的石头扔出来,所有动作连贯熟络而且还不像用了很大力气的样子。

    “哎……这是个好把式!”村支书竖了个大拇指。

    尉迟山小愣愣的的看着陈会宁,半晌说了句:“看不出会宁同志你心灵手巧啊!”

    “闭嘴吧你!”陈会宁横他一眼,“还不快捡石头!”

    “听命!”尉迟山小作个揖屁颠屁颠的捡起石头来,还不忘说一句:“待会儿换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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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伙默默的劳作着,村支书稳不住了,吼着:“今天来了两个小青年就都不放屁啦!给我唱起来!”

    大家笑过一阵,刚才说话招惹尉迟的汉子扯开了嗓子:“在屋里莫事干,上街买本皇历看。看个日子上茶山 ,翻一翻看一看,一看看到三月三。三月初三上茶山 ,

    黄柏树紫柏丫,背起包包到姐家。不觉拢了姐家下 ,一来约姐上茶山,二来问妹仓盘餐,不知喜欢不喜欢……”唱到一半调子陡然升了上去,大家伙便一起唱了起来。尉迟山小觉着这个词有意思,便站着不动了专心的聆听,却发现大家伙都没有停的样子,单自己一脸资本主义享受艺术的表情立着,再看那正儿八经搞艺术的陈会宁……他竟和人家一起唱着。

    “喂,你会唱这个?”尉迟山小没见识的问过去。

    “上茶山,我爸教过我。”陈会宁微微一笑说道。

    尉迟山小这下子打心眼里觉得这个陈会宁真是不简单。

    这长长的‘上茶山’还没有唱完,天公就变了脸,哗啦啦雨就扑腾了下来,只好收工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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