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低垂着头,水袖流苏轻轻地擦过苏秉的肩头,一眼已是万年。
“流萤!——”闻到那种熟悉的香氛幽然扑面而来,苏秉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浓郁的不舍,也来不及多想,一声呼唤已经焦急出口。
好像一直在等待着他,在某天,在某个时刻,一声这样的呼唤。
流萤回过头,笑容显得莫名地苍白:“还有事吗?”
“对不起。”苏秉看着她,一字一顿。
没有想到的是这三个字会这么轻易的说出口。更没想到说出口以后,心中居然愈加沉重。
好像在哪个模糊的场景里,哪一个梦境里,哪一个陌生而熟悉的空间里,也曾听见过有人说,对不起。
生生世世,究竟是谁对不起谁。
是谁错过了谁。为什么会错过。错过又真的是错吗?
抑或是另一种悲恸的死地后生,凤凰涅槃。
流萤看了一眼苏秉,挪开有些凄惶的视线——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经不能直视他的视线——她看着那丛春末快谢了的山茶花,那一树娇美殷红的巨大花球虽然已经溃败不堪,树上的绿叶却显得分外的苍翠。
“你还记得山茶花吗?”
流萤幽幽淡淡的声音传来,苏秉一怔,旋即点头。流萤便看似自顾自地笑道:“以前在扬州,那里遍地莲花……流萤从未见过山茶。”
那一年的春天,他送上一个锦盒,轻轻巧巧,她拿在手中,自知不是美玉珠宝。
打开了却惊呼不已,锦盒中竟然是她日前随口一提的一朵山茶花,那朵扬州遍寻不着的山茶花,也不知苏秉用了什么法子,不但给她送来,那花看上去竟然依旧娇艳欲滴,活色生香——犀甲凌寒碧叶重,玉杯擎处露华浓。何当借寿长春酒,只恐茶仙未肯容。
不过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如何不会‘肯容’?
苏秉的小楷写得那样出色,苏秉的诗词写得那样诱人——像一个猎人精心布置了极为隐秘的陷阱,稍不小心,流萤就已经沦陷。
可是他当年只说‘只恐茶仙未肯容’,多年以后的流萤才看到他那首诗的另外一半——久陪方丈曼陀雨,羞对先生苜蓿盘。雪里盛开知有意,明年开后更谁看?
原来早已一语中的,山茶再好,也只可供人相看一年。
明年,又是别的花了吧。
不明白流萤为何提到山茶,苏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流萤,只道是她依旧对自己有情,见了满园的山茶,依旧念念难忘。
流萤看着那满园将要荼靡的山茶,看着那些山茶鲜红而温润的花朵,它们从青绿的小芽开始,到越来越饱满,到慢慢地绽放,从半圆,到将圆,到满圆。花期从冬末一直到春末,仔细去看,她竟然就明了了这些花树所说的每一句话。
“你看这些山茶花。”流萤的声音飘飘渺渺,一身白衣的她现在宛如即将乘风而去。
苏秉却看得流萤神色有异,心中不免担心,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流萤笑了一笑,道:“你说的没错,‘明年开后更谁看’。”她的话锋蓦然一转,看着苏秉,眼神透露出一丝犀利来:“每朵山茶都只能开一次,所以,它就极为小心地决不错一步,满树的花就没有一朵开错了的。”
它们是那样慎重和认真的迎接着唯一的春天。而她的春天,又不知道到底是还没来,还是已经因为轻率而错过了。
她的意思是……山茶没错,她错了吗?
胸口蓦然宛如被击中,周围的氧气迅速被抽空,苏秉的胸腔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也许他不该把她比成山茶,她也根本不像山茶。
苏秉脸色苍白地看着流萤……这女子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可却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就算现在,满世界的人都将他们二人遗忘。不再是世子妃,不再是状元驸马——没有天香洱海,没有天朝纠葛——也都回不去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