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凤在山峰绝顶上话又他一刻也没有忘记,可此刻若不弃刀,他便将永远的与刀绝别。
暂时的放弃通常是为了能长久的拥有,那些懂得放弃的人,最终往往都能收获他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夏红叶右手松开刀柄,口中长啸一声,一股浊之气从口里排出,两只脚纵离了地面,整个人立即飞起来。
血里飞表情颇为吃惊,口中“咦”的一声,扣住刀身的手套即便展开,向上又是一掌拍出。夏红叶人在空中,这一掌是万万避不开,可这一掌刚拍出一半,突又猛地往回缩。
黑影发出的长索虽然是打向夏红叶,并没有将血里飞收进攻击范围,但夏红叶在跳起时却用右脚尖在索头上点了点,长索霎时偏移少许,转而向血里飞卷过去。
血里飞只好回手自救,他右手臂依旧同夏红叶粘着,左臂伸向长索的同时,胸前门户也跟着大开。
夏红叶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的左脚已踢出。血里飞的脸这时陡然抽紧,他无论如何想不到夏红叶竟还能跳起来。两人在比拼内力之际,身子飞出,这根本不可能,他本欲问夏红叶用的是什么武功,但他此时位于低处,出招已被夏红叶完全扣死,根本没法展开手脚,更别提开口问话。
他突然也跟着一声大喝,瞬间将真气催到及至,右臂经不住激荡,骤然同夏红叶的左臂分开,人往后仰,避开了这一脚,两人内息同时翻涌剧震。
夏红叶落地之后连退十多步,血里飞也连连后退,七八步方才站稳。谁知他身子刚刚站稳,正要稍微抚平内息,脚下却传来一阵强烈的疼痛。周围到处是山贼洒下的竹菱角,他后退时脚难免会踩在上面,刚踩上去倒不觉疼痛,待感觉一上来,登时将他的心神略为一分。
恰恰他此时体内真气正狂涌不止,抚平真气最忌心神受到干扰,心神若分,便可导致内息运行出现错乱,严重的甚至会令全身气血倒转逆流。
血里飞眼光涣散,面如死灰,“哇”的一声,从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已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他接连咳嗽两声,强提起残留的内力,就像头受了伤的豹子,箭一样窜进山林草木中,顷刻间踪影全无。
夏红叶脚下穿着山贼给他的鞋垫,所以落下时脚并没有被扎伤。他也同血里飞一样,体内真气狂涌不歇,若不能立即调息,必然也会受不轻的内伤,一样会吐一大口血出来。他只能站在原地强压真气,眼睁睁看着血里飞向黑暗中逃走。
血里飞一走,那两条黑影不敢念战,夏红叶不能动,山贼们的武功不及二人,只能任由他们去了。
头目跑了,血手帮的其余帮众自然翻不起什么浪来。山贼们贼情大为振奋,一股作气冲到碉楼下,白刃乱闪,惨呼骨碎之声此起彼伏。
今夜这一战他们虽未大获全胜,但却让血里飞受到了重创,没有个一年半载,他的内伤怕是很难复原。
山贼们收拾完残局,青、黑、赤、白四名寨主引领着众人回到夏红叶立身处,只见他两手空空,刀和刀鞘都远远掉在地上,脸上满是豆大的汗珠,嘴角紧紧闭住。
他足足站了近一个时辰,才将内劲缓缓收回丹田,眼睛里才渐渐有了光亮。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去拣自己的刀,血里飞留在刀身上的五个指印就如同凿在他心里,他决定将这些指印永远地留在上面。这次的事对他来说是个深刻的教训,若没有山贼们扔在地上的竹菱角,他只有死路一条,血里飞的内功比他高,内力恢复肯定会比他快得多。
夏红叶拾起自己的刀,又看了看掉在一旁的刀鞘,刀鞘四分五裂,严重损毁,已没可能修复。
他呆呆地看着,当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这条刀鞘他握在手里已握了八年,早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刀鞘破碎,他甚至感到有股力量已从他身上流走。
风从远处吹过来,几片落在房顶的树叶被风吹起,慢慢往下飘,夏红叶忽然想抓住点什么,他一伸手,叶子便被他抓住一片。
他的手松开时,这片叶子顿时变成粉末,风一吹,粉末立刻在指间飞散。
这只手的力量并未消失,他将这只手放下去,紧紧握住,另一只手反手提刀,默默从人堆里走了出去。
四名山寨寨主对他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也许他根本就不该来,这些山贼是死是活又同他有什么关系?
他走得并不快,却没人能追得上他,他就像幽灵一样,人影在月光下仅闪了几闪,便穿过了那条冷冷清清的大街。
马还在原处,不仅马在那里,还有两个山贼在一旁看着。
他们见夏红叶一个人走过来,表情有些奇怪,样子似乎非常失望。在他们印象里,那些打了胜战头头脑脑们,不是被人前呼后拥,就是鼻子朝天,走起路来风光八面,只差在胸口挂一片大鼓,用两只手在上面敲了。
再瞧瞧夏红叶这形单影只的萧条光景,多半是全军覆没,他一个人逃了出来。
两人四只眼睛干瞪着他,腿上顿时凉了半截,几乎软下去,接下来似乎就要抱头通哭了。
夏红叶眉头微微翘起,对两人的表现感到有些莫明奇妙,但他没兴趣,也懒得去问。天光已经破晓,正是上路的时候,他得好好想一想,到江南应该干些什么,什么样的事才算是大事。
他骑着马又跑了一天,一路上打马持械的山贼不比昨天少,却没一个上前来打搅他。到了晚上,他依旧同昨夜一样,随便找了个地方,随便休息了一夜。
第二日午时还未过,他便出了九连山,再往前走便是广东与江西两省的交界处。
夏红叶在一个名为柳树青的地方下了脚,将马牵到河边,自己用河水洗了把脸。他看了看手上拿的刀,打算找个铁匠铺,给自己去配个刀鞘。配刀鞘当然得花钱,于是他摸了摸口袋,才想起自己原来身无分文,看来只好先将马给卖了,马虽然也很重要,但同刀鞘比起来就差得远了。
他本可以去偷,也可以去抢,但他绝不会去抢比自己更穷的人。
他虽然并不认为自己个富人,却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很穷,在他看来,那些辛苦劳作、到头来连饱饭都吃不上一口的人才是真正的穷人。
这里是个穷地方,地方穷,人当然也穷,他并没有指望将这匹马卖多少银子,谁先来,不管开价多少,他都懒得起计较,一两也好,一百两也好,给钱他就卖。
等他找到卖牲口的市场,才发现,这地方虽小,但卖牛卖马骡子的人着实不少,而且生意似乎还都不错,唯独他自己这里没人过问。
做买卖也是要学问的,夏红叶拿着刀,脸上的表情比刀更冷,别人看了避都避不及,哪还敢找他谈价钱。
他这才知道要将东西卖出去实在不件容易的事,但他有耐心,他可以等。别人都走了,他仍旧在那里,他没钱住店,就算想走,也没地方可去,就算街上已没有一个、就算别人将他看成个呆子,他也不在乎,童年的经历,让他对任何人都没有抱什么太大的希望,他只相信一点——要活下去,就不能完全去指望别人,必须得靠自己。
今夜的月亮特别明亮,夜色分外皎洁,夏红叶将马牵进某角落里,自己靠着不知是谁家的一堵墙,默默看着天,眼睛里只有这一轮明月。
明月慢慢变成一个人的脸,这个人的脸美丽而温柔,她的眼波远比月光更美。
他已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自己的幻觉,但这都不重要,只要还有这个梦,他就已经很知足。他能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少,正因为少,所以一点一滴都分外珍贵。
可梦终归会有醒来的时候,夏红叶本来以为今天是没什么希望了,谁知这时却有个人在朝他这边张望。
夏红叶立即朝这个人看过去,他曾经在丛林里打过猎,有着一种猎人对于野兽的敏锐洞察力。
每条野兽都有属于自己的领地,一但有外敌入侵,必定会引起它们警觉,猎人们想要获取它们的骨肉毛皮,首先就得熟悉丛林里的法则,必须时刻保持一颗警惕的心。
这人见夏红叶发现了自己,连忙向他立身的角落小跑过来,落脚后,又朝他上下打量,脸上似乎有些吃惊,舌头在嘴里滚了几滚,上前道:“请问相公,白天是不是在对面牛市上卖过马?”夏红叶也朝这人看了看,一身粗布短衣,头上围着条小二巾,看摸样应该是哪家酒楼或客栈里的伙计。
夏红叶点点头,道:“不错,我去过那里。”伙计看着他的马,问道:“不知相公这匹马现在还卖不卖?”夏红叶道:“谁要买我的马?”伙计道:“是小店里的一位客官要买,那位客官特意着小人寻出来你,别人的马他都不要,就要你的。”夏红叶想了想,又问:“那人长的什么模样?”别人既然点名要买他的马,多半会认识他,他说不定也见过那人。
伙计挠了挠头皮,回道:“长什么样,小人倒不好说,总之是个男的,相公你跟我去了自然就会知道。”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