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内心不安的时候，就是需要人来说些安慰的话的，尤其是在自己没有主张的时候，有一人为自己的判断给予否定，不管这种否定是否具有说服力，而且也不管有没有支持的证据，有一个人这么说了，好象这事的发展其实就是朝着这个方向去的。既然是当局者迷，那么别人就是旁观者了，别人是没有理由看不清的。哪怕这种话是出自一个没有什么地位与常识的丫环之口，也很有说服力。如烟听梅香这么说，与自己所设定的几种可能有了相异。那就是了，如烟这才好受一些。可是，接下来又担心李世安这一路该怎么去呢？山路迢迢，水路迢迢，可怎么靠着自己的步子走完呢？
如烟说：“梅香，此地距京城要走上半年的时间。世安一个文弱书生，又哪里受过这种苦？真担心他走不到一半就气馁了。还有，如果遇到了什么坏人，在山林里遇到什么虎豹，在过河时落了水，在雨天里冻感冒了，在热天里热中暑了，这可怎么办呢？世安必定是不舍得花钱为自己度难关。我忘了关照他，只要自己平安，把钱花了也值得，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呢？真是把人给愁死了，他从来也没有出过门，这应该是他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依他的性格，做事又不会变通绕弯子，一根筋，可是要吃亏的。想想，当初要是不让他去，我就这样跟着他私奔了就好了。现在弄得我这里放不下，他那里还要受一番罪。”
梅香说：“小姐，你实在是多虑了，李公子毕竟是一个男人，从小又受了我们无法想象的苦，走去京城确实是苦事，我想，李公子是可以顶得住的。这点且不用多担心。至于你想的其它的凶险，我看都是你的假想罢了，这次去京城赶考的举子不会少的，如果人人都有这样的恐惧，那还有人敢去吗？”
如烟想也是这个理。接着就是时常独对窗外而流泪。晨起暮落，心里就会想到李世安，艳阳凌空，大雨如注，又会想到李世安。整个人就象是着了魔一样。她的表情有时发呆，有时在梅香面前絮絮叨叨，整个人陷入难熬的思念之中。只有梅香急在心里，小心地在一边候着，又无计可施。
时光还在缓缓地流着。目前的问题可能是令如烟也没有想到的，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地隆突了起来。梅香与如烟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梅香心里想，是不是小姐怀孕了，也不大可能呀，小姐并没有与男人厢混，这几个月一直呆在府里，怎么会怀上孩子的？可是又不敢这样问小姐。要知道，在那个时代，一个未婚的女子怀孕意味着什么？有损名节是小，会被别人看成妖精一样。不过，府里可是传开了。这话也传到夫人的耳中。夫人是不太相信的。这半年也没有过来看如烟，她知道母女俩一见，就是针尖对麦芒，非干上一仗不可。下人们的议论又让她心里很不安。与老爷一商量，还是来看看为好。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如烟也不应该再对自己心生敌意了吧？毕竟是母女嘛，千错万错，还能记一辈子的仇呀。知县与夫人双双来到如烟的闺房。
如烟还在床上歪着。梅香见老爷与夫人来了，故意大声说，“小姐，老爷与夫人来了。”
如烟心里正烦着呢。她心里当然知道自己真的怀孕了，这孩子是她与李世安的。只是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她知道这也不是由着自己的意愿可以随意改变的。如果换作别人只怕早就心慌的想去跳河死了算了。如烟却不这样想，她的这种烦是为自己接下来的生活做打算。她是一个有着思想的女子，不管生活面临什么突发的事件，她想到是怎么解决，而不是怎么退缩。就象她与李世安在一起遭到爹娘的反对，她不也没有选择妥协，而是如何周旋，以达自己的目的。
如烟明白身怀有孕的消息会很快传到爹娘的耳朵里，那么接下来又将是一场暴风骤雨。其猛烈程度不亚于之前那场风波。不管面临什么样的困难，这是她与世安的骨血，一定得保住。等世安回来，看到自己为他生了孩子，一定会格外高兴。现在，爹娘来了，她已经想好了该怎么样应对。
如烟从床上起来，站在爹娘的面前，深施一礼。然后对梅香说，“梅香，帮我把东西收拾一下。”
梅香有些纳闷，“小姐，收拾什么？”
“就是我换洗的衣服。”
“啊，这是什么意思呀？”
“梅香别问太多，只管照我的意思去做就是了，一会儿你就明白了。”
夫人说：“我儿，我们前来看你，你跟我们演得哪一出呢？你莫不是真的怀孕了吧？让为娘好好看看，也许是得了什么怪病了呢。我儿别害怕，大不了找个医生看看就是了。”
如烟说：“梅香别愣着，你收拾吧。娘，谢谢你把儿养这么大，儿不孝，你也别费心了，儿这就离开这个家，儿真的是怀孕了，这个孩子就是李公子的，儿怕呆在府里有辱门风，所以尽早离开，免得娘受到牵连。”
夫人一听，头脑眩晕，身子就是一阵摇晃。
“我的天啦，真是作孽呀，怎么会是真的呢？我这还能活吗？这事怎么闹成这样了，怎么越弄越不可收拾，实指望这事已经过去了，我儿也该冷静下来，为娘前来与我儿好好谈谈。这回子又出了这样的乱子，简直就是要把人给逼死了。从此我们这一家人也别想在人前抬头了。”
如烟说：“我不知道娘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如果说没法做人的话，那也是如烟一个人的事呀。怀孕的是如烟，又不是娘，所以娘应该鼓励女儿，如何来战胜世俗的攻击。娘好象只是顾及自己的脸面，却不曾为儿想想。”
夫人说：“我们怎么会生下你这样的女儿？从小就见你活泼可爱，之后又读了不少诗书，变得知书明理，我是何等高兴，可是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了，都是那个挨千刀的李世安，他真是不得好死，如不是他的出现，我儿何至如此？你这不是拿着刀子架在爹娘的脖子上，非得要见血才开心吗？”
如烟说：“儿不敢，儿每回想的只是如何不把这罪责让爹娘来承担。就象现在一样，女儿不能在府中呆着了，就当是女儿悖逆纲常，所以女儿站出去，为娘挡着来自四方的讽嘲。儿非到粉身碎骨，绝不倒下。娘尽可以在我的身后观战好了。看女儿是怎么面对那风刀霜箭的？儿会为娘争气的。”
知县在一边听如烟这番歪理邪说，已经气得脸都在发青。
夫人说：“好吧，我就看你怎么被吐沫星子给淹死，既然你这么要强，从今天起，我与你的情义一刀两断，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如烟说：“娘说的是，这事是不能让你掺合进来。如烟在此谢谢娘的扶养，如烟走后，娘再也不必为儿分心，多多保重身体。”
知县说：“你等等，你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凭你，你怎么活，你会做什么？你能养得活你自己吗？你真是想得太天真了。”
如烟说：“爹爹请放心，天地之大，总有如烟立身之地。这满山哪里没有可吃的东西？夏天山里有果子，冬天地里有草根，足可以裹腹吧？如烟饿不死的。如烟不会走得太远，不然世安公子回来会找不着我的。我就在世安公子家的那几间草屋里等着他回来。我原先还担心公子回来后，爹娘会反悔我与公子在一起。你们的缓兵之计我早就知道。这孩子来的真是时候，也不用那样麻烦。走出这个府，我便是自由之身。”
知县气急败坏。
“我劝你还是不要这样执拗了，现在这事只有我们府中的人知道，我可以严令他们不许说出去。我再私下去找一个名医来，为你解决这个问题。”
“爹爹为官多年，殊不知纸里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越是遮着掩着，越是让人家笑话我们家，躲躲藏藏的做人太累了。不如就把这层遮羞布揭了去。让他们说去吧，说个一两年还会说吗？再说，世安回来，与我行合卺之礼后，这些人自然不会再说闲话了。”
“不行，绝对不可以。如果你硬要这样，你让爹爹怎么在官场上混。我连自己的女儿都教育不好，还能管理一个县吗？”
“这就是了，爹爹终于说出心里话了，还是为了自己而已。如烟本来还为爹爹担心儿的生活而感动呢。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的。梅香，收拾好了吧，把包袱给我。梅香如果愿意跟我一起去受这个苦，那就把你的东西也收拾了。”
夫人说：“不行，你要去死就去，梅香是我府上的丫环，是我花钱买来的，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了。”
梅香说：“不，我要跟小姐去。小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除非夫人把我绑了起来。”
夫人说：“小畜生，你到我府上是有文书的，是你爹娘把你卖到府上，你还以为你可以自由来去嘛。如烟，你是好日子不过，娘不拦你，我想你过不了几天，就会跪在府门前，求娘原谅你了。”
如烟说：“梅香，你就留下来，不过你放心，等公子功成名就之日，我一定把你接走，你就在这里委屈几日，公子此时只怕已经到了京城，凭公子的才学，定然会夺得功名的。我对公子有信心，你难道还有什么怀疑吗？到那时，只怕是某些人会跪在人家的面前，一副媚颜之态。”
如烟从梅香手里接过包袱，就朝门外走。这时那气疯了的夫人冷笑着说，“去吧，你就去吧，去等你的李公子吧，他正在阴间等着你呢？嘿嘿，你还当他已经去了京城，可惜他连这个小小的清远县也没有走出去。你还做这样的大头梦，指望着他回来让你扬眉吐气，没有这个机会了。”
知县说：“你个臭婆娘，你在胡说什么。你糊涂了不成，这话能随便说吗？”
如烟拎着包袱走到门前，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听到她母亲的话，马上就想到这话的弦外之音。是的，这也真是她一直所担心的。那天公子在院外突然没有应答，她有过这样的闪念，但还是不敢朝着这个方向去想。她始终觉得，她的爹娘就是再狠心，也不至于会下此毒手，爹还是朝廷的命官，如此罪恶滔天的事还是会有顾虑的。但是她想错了，她现在明白了一切，从娘的嘴里突然冒出来的话已经证明了一切。这样想来也就对上了。公子怎么会不声不响地走了呢？一定是有人堵住了他的口，不让他说话，然后把他拖走。
如烟只觉得五雷轰顶，天坍地陷。李世安是她的精神支柱，如今这根柱子倒了，自己也随之失去了支撑。所有的梦想，所有的期望，所有生的理由全部被击碎。仅剩下口中的一丝残存的呼吸。她手中的包袱掉落在地上。呃，差点一口气没有上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