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冰儿给他送去他订制的衣服,回来转述他的言行。他不肯直接付金银,反而托冰儿用金钗为谢仪。可见他并未把自己当成,一般的贫贱绣娘看待,用钱打发了了事。而是践行约定,将衣服当做自己赔罪的礼物,不虚套的收下,再赠金钗为谢礼。表现出一种,潇洒真诚的风范,的确值得人欣赏赞叹。
因此,采薇此次听下人说,冯公子亲来家里,祝贺小年。(小年,古时有“官三民四船五”的讲究,就是说官宦人家腊月二十三过,民间二十四过,至于船家只能是二十五过。殷采薇家即使有宅有地,是庶族地主家,但无人为官,仍算民间,故二十四才过小年。)有感他的作为,要知道这在当下,可算得上是“不耻下交”,颇为钦佩感动。毫不推辞,简单的收拾一下,就出来往外走。途中碰到,何氏遣来催自己的丫环,还犹自奇怪,自己这回是简妆便服,比上次快多了,母亲怎么会觉得让客人等的时间久了呢?
事实上,采薇这次动作,确实比冯琪卿第一次来时,快了很多。来到厅堂,煮酒的仆妇才刚刚把酒端上一会儿,冯琪卿此刻还没喝到嘴里呢。他见采薇来的这么快,都有些惊讶,进而错会了意,误把采薇此举当成对他有意,内里有些喜出望外的感觉。再看采薇,此次淡妆便服,少了洛神般,只可远观不可近玩焉的,华美和神圣不可侵犯;却多了西子浣纱般,绰约柔和的神态,举手抬足间柳摇花笑,说不出的温润柔美。冯琪卿愈加认定,采薇就算没把自己装进心里,至少也不同自己见外,对自己生出了一些好感。
想至此,冯琪卿像受到鼓励似的,精神大振,起身向采薇施礼。采薇浅笑着回礼。再无太多客套的你来我往的问候,便亲切自然的分宾主落座,喝酒闲谈。
冯琪卿先礼貌的赞美了几句,采薇家自酿的酒,而后问采薇道:“采薇姑娘,过了小年夜,就要准备过年了。你还忙于精研绣艺嘛?”
“呵呵,公子有所不知,我们绣界有‘年里动针劳碌一年’的讲究,故此,每年自小年始,到正月十五终,过年这段时间,都是不动针线的。”采薇答完,和善的笑了笑,问,“其实,这劳什子的讲究,原是信则灵,不信则不灵的,谁也没见怎么应过,不过是给自己过年懒动针线,找个借口罢了。假使上次公子托我,裁的衣裳,有什么不大合适之处,需要修改的话,那尽管差人送来,没什么要紧的。”
“采薇姑娘误会了。上次叫你受累了,你裁的真是再好不过了,简直可以说是,我有生以来拥有的最漂亮的衣裳了。不独裁剪合体,那绣艺更是无可挑剔。绣的工整大方,特别是那件仿《瑞鹤延年图》绣的袍子,不仅把原图仿得惟妙惟肖,而且最绝的是,你连那题跋落款的章儿,绣的‘空能走马,密不透风’深得篆刻技法的神髓。赏之,真让人拍案叫绝。”琪卿由衷的赞道。
采薇听琪卿语出真诚,分析的鞭辟入里,知他确是认真观赏过衣袍的。心里既是得意,又是有些惭愧。得意在,终于有人,有名门公子仔细欣赏自己的作品,而不仅仅把别人花费心血制的东西,当成件漂亮,也只是漂亮而已的衣服了。同时,难免为自己当时并未十分用心,为这个懂得欣赏自己技艺的人,好好绣件别出心裁、独树一帜的东西,而感到惭愧和懊悔。
采薇这既得意,又惭愧的心情,交杂着涌上心头,反应在面上,不觉有些发烧。赶紧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稠酒,想用杯子遮住自己发烫的脸。没想到,连谈话时,都一直目不转睛注视着她的琪卿,早把一切全瞧在眼里了。采薇两颊处,桃花初放般,粉嫩绯红的颜色,引得琪卿对她爱慕之心更胜。
“呵,你瞧我,这一过年,光想着能不用做活儿,觉得难得轻松,一时高兴,竟喝了这许多的酒。此时,酒劲上来了,面上热热的。”采薇品酒的时候,从杯子边儿,不经意的望去,发现琪卿正盯着自己看。立时想到,自己的表现,一定没能逃脱他的眼睛。感到十分不好意思,便聪明的为自己找了借口开脱。“哎呀,怎么头有点儿晕晕的?娘,我想我真有些喝多了,得去休息了。”
“怎么会呀?咱家的酒是拿蜜沁桂花酿的,没放一点儿粮食酒糟。味道酸甜可口,却没有多少酒劲。怎么会喝了一点儿,就觉得上头呢?”精明的何氏,把这两个小儿女的情态,一一看在眼里。以为两人已生出丝丝情意,正盘算着如何乘热打铁呢,怎么可能轻易放女儿回房。
何氏不肯答应采薇告退,正当采薇不知如何是好之时,琪卿开口了:“太太不必惊奇,想是采薇姑娘,前些日子,为了在下之事有些劳累了。现在猛然休息下来,再喝点酒,就把那陈乏都带起来了。唉,这全是在下的不是,还望太太和采薇姑娘多多包涵。”说着,站起身冲何氏母女拱手致歉,“采薇姑娘有劳了,请快些休息去吧!”
“那采薇就先行告退了,请公子莫要见怪。”采薇向琪卿回了一礼,转身就欲离去。可才行了两步,想到琪卿的知情识趣,心内感激,便回首一望。哪知眼波流转之际,却恰巧迎上了琪卿依依不舍,送别的目光。四目相对,二人的神色,不约而同产生羞涩之意。倒是琪卿,身为将门之子,胸怀洒脱,“哈哈”一笑掩饰尴尬。素有急智的采薇,被琪卿的笑声提醒,也想出了摆脱困境的说辞。“冰儿,我头晕的更厉害了,几要把路看做两条了,你快来扶我呀。”
冰儿应声抢上前去,扶着采薇出了厅堂,往后院走去。留下,为她的容貌才智深深赞叹的琪卿,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嗅着屋里残留弥散的淡淡脂粉香气,怔怔的伫立在堂屋中央……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