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夫人说完，自己先把杯中酒饮了。余下小辈，男的仰头，迅速的把酒都干了；女的则皆以手稍作掩饰，将酒喝完。片刻后，冯夫人环视四周，见众人面前的酒杯都空了，带着满意的笑容举箸，随便夹了片儿跟前的水晶芙蓉肚丝，放入口中。然后向四下看看，示意大家都可以动筷子了。众人见状，如遇大赦，急急的用筷子夹自己爱吃的菜蔬。
众人吃了点儿凉菜，喝了些酒后，再无刚才那般饥肠辘辘的感觉，反而意欲一比风雅的想法又上来了。二公子冯琪祥和四公子冯琪瑞，先后向冯夫人表示，愿继续行酒令玩耍。冯夫人向来对陈姨娘所生的二公子，没什么特别的好感，对冯琪祥话经常是问十答一。待要不理他，对他的话装作没听见，自己亲生的，性格沉稳平素不大说话的宝贝瑞儿，此刻也开口了，自己再不能不做出一点反映了。于是，冯夫人头也不回的，对侍立在自己身后的玫瑰吩咐道：“玫瑰，你去找个小丫头到厨房传话，叫厨子开始上热菜。记着，上菜的规矩不同于平时，要按刚才三少奶奶的法子办，一道一道的上。听见没？”“夫人放心，奴婢这就差人去办，保管错不了。”玫瑰说完，便快步走出门口，给在廊下伺候着的小丫头传了话，就回屋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时间不长，厨子就让小丫头把菜端到屋外，再由海棠端进屋里。海棠端着盘子一进屋，一股说不出来香味，便在空气中飘散开来，将三三两两正在闲聊的主子们的视线，全都吸引过来。箴如同大家一样，循着香气向海棠手中托着的菜盘望去：只见那菜盘形状惊人，大小足有九寸十寸那么大，还是四方四正的。通体红釉，上描金花，被灯影儿一晃儿，盘子上翻的边沿处，逆光反射出透亮的光圈儿，如同月夜下澄净的湖面，显出迷人神秘的光彩。箴如看这盘子如此不凡，日常从未见用过，便知道这定是小年夜的重头戏，“开福首菜”了。箴如肯定了这一节，就按早前儿跟负责上菜的海棠商量好的办法，对她朝冯夫人所坐的方向斜斜嘴角，示意她把菜的正面朝向对着冯夫人摆。海棠会意，把盘子往已撤完凉菜，现在空空如也的桌子，正中央一摆，盘子里那只小蝙蝠形象的刻花就恰到好处的，正对着冯夫人。
其实，冯夫人自打这用特殊盘儿盛的“开福首菜”一端进屋，便紧张的注视着呢，暗暗希翼自己特意安排的这道菜式，能正对着自己。此刻见海棠果然如此摆放，以为是天意成全赐福于己，心下万分喜悦，不由得笑逐颜开，带有几分得意的对众人讲：“今年的这道‘开福首菜’名为‘福禄寿喜财万福皆至’，是我命大厨特创的一道新菜。你们看盘子里的代表‘禄’的‘笏板’、代表‘寿’的‘寿桃’、代表‘喜’的‘喜鹊’和代表‘财’的‘元宝’，分置四方，围绕在代表咱家的‘燕窝’周围，派代表‘福’的‘小蝙蝠’住在里面，不正是‘福禄寿喜财万福皆至’嘛？这么吉利的菜式，再用咱家祖传的‘四季十全十美盘’盛了，明年咱家该是何等的兴旺啊！”冯夫人一边儿给众人解说着菜式含义，一边儿沉醉于自己美好的幻想里，那贪婪憧憬的神情，使箴如看了暗暗撇嘴，在心底不以为然的嘲笑着。
不过嘲笑归嘲笑，那完全都是心底的想法，箴如脸上一点儿都没带出丝毫的此类意思，还得赶紧凑上去，把冯夫人最想说但还没好意思说的愿望，替她说出来。箴如满脸堆笑，仿佛沉浸在冯夫人造的美梦中一时失神，双手在胸前相碰，陡然拍了一下“啪”，然后完全没意识到众人的惊醒样，自言自语般的说：“啊，就是，明年我们冯家肯定会得老天爷庇佑‘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要不怎么这蝙蝠脑袋正对着咱娘呢？定是老天爷，知道咱家有慈爱贤德的老母亲，能把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教育出来，才格外赐福给我们，让娘领着我们过幸福无比的日子的。”
箴如一番话说完，冯夫人的欢喜劲儿，就不用提了，总之是溢于言表就是了。孝顺不知内情的冯琪卿、冯琪扬两兄弟，虽然不能深信明年是否真能如此承受万般福气，但都认为这是箴如乖巧的善恭善祝的祝福母亲和全家。不得冯夫人眷顾的冯琪祥，觉得箴如这是在拍冯夫人马屁，心中只是不屑。一向自认为理智有知的冯琪瑞，想法和冯琪祥差不多，但没那么刻薄，还私下赞叹三嫂奉承是孝顺母亲，能让母亲如此高兴，必可使母亲福增寿长。最小的冯琪英，虽也是庶出，但一因生母魏姨娘素来对冯夫人恭敬有加，两人相处和睦，二因自己最小，今年才刚满十岁，大家都分外疼他。所以他对箴如那般吹捧冯夫人，没一点儿反感，反而真的信以为真，以为如此。全家在座的与冯琪英一般想法单纯的，就单是他那个自幼定了娃娃亲，寄养家中，后为给父亲冲喜，拜了天地却未圆房的小媳妇，贺书香。
坐中冯夫人的亲生女儿，冯簪钗对箴如的说辞，既无太大的反感，也无多少的好感，只觉得她为人嘴甜乖觉会讨人喜欢罢了。甚至觉得自己以后应该跟三嫂多亲近亲近，如能得她点拨一二，那以后自己出门到了婆家，也能像她这般讨婆婆的喜欢。不过，在座的另一位小姐，冯簪花却不这么想，心里的念头和其母陈姨娘，一般无二。心说：“若不是顾及到，你是金家的小姐，凭你如此当众讨彩表演，完全压盖住我的风头，我早给你好看了。哼！名门的小姐有这么了不起嘛，就算你是嫡出我是庶生，那又如何？等我嫁到不如我冯府显赫的门楣后，只怕比你还嚣张。你家以下攀上就活该你，小心逢迎；等我以后下嫁别家，就不必跟你样活的辛苦了，肯定比你这嫡出的在婆家威风。”
相对于陈姨娘母女的斜眼皱鼻，魏姨娘就显得特别淡然，不仅对箴如的言谈夸张不表示反感，相反还对她曲意侍翁姑的变现，有几分同情。想到自己以前以妾室身份，侍奉冯家老夫人时的种种辛苦，简直感同身受。
箴如自说自话后，偷眼扫视了下周围人的表情，发现在座的所有人中，对她的话最没什么反映的就是二少奶奶屈芳芷了。只见屈芳芷一如故往的，镜子脸水平面，双目呆愣愣的偶尔转动一下，也是在一条直线上左右移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