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下朝,冯太后就从随帝近侍的小太监那儿,知道了这件事,急急的赶到坤泰宫,找冯后商议对策。冯后是个精通音律,却不晓世事的女人。乍听之下,还道此事是好事,甚为高兴呢。把冯太后气的哭笑不得,只能细细的为她解说。等解释明白后,冯太后问她说:“簪缨,你实说。陛下下诏前,有没有给你提起过这件事?”“实是闻所未闻,若非姑母说起,簪缨至今还全然被蒙在鼓里呢。依您所说,加封昌县有害无利,那圣上会突然想起要新增咱家封地呢?”冯后至此,仍将信将疑的觉得永祚家赐封地是好意,只怕是也不知道昌县的地如此贫瘠,错封了而已,认为姑母多心了,错会了皇帝好意。
冯太后转念一想倒也有此可能,就问传信来的小太监林宝:“圣上,为何会突然想起要加赐封地给冯家?冯家近十年来都未立新功,陛下以何事由来加封封地呢?”林宝据实回禀道:“只因前日,冯将军上书奏称,黄河旱流民人数甚多,有数万灾民流落到流云浦。冯将军欲要安置灾民,却受地势所碍可收留人数有限,故请旨,加赐封邑,以养难民。”
冯太后这才恍然大悟,怒火中烧,指着冯后的鼻子骂:“你那好弟弟呀!真真的叫人难说了!圣上近两年年岁日长,渐渐的对冯家心存不满,感觉犹如芒针在背,总待寻找机会削弱冯家势力,但因冯家积功甚重,加之我等在后宫谨小慎微的迎奉于他,才让他找不到下手的借口。这下可好,你弟弟送上门来了,无功讨赏,凭空就要封邑,真是想让皇帝不恼都不行了。圣上这一招明赏实罚,让冯家拿流云浦来贴补穷地昌县,借力打力,可谓高明的很。”
“求姑母息怒,想是我那心善性慈的弟弟,确实是苦于无法救民,才敢斗胆上折的。前天家里来人,捎来些土特产,我原奇怪为何母亲特意遣人来送礼物,不等过年前与贡品一起送?现在想来,是弟弟派人上书给圣上,顺道叫人带的。都是簪缨不好,早知道该问问下人,求姑母定夺,好拦下奏章。哎,千不对,万不对,都是簪缨的错,您老愿打愿罚悉听尊便,但千万别气坏了身子。若真如您所言,圣上欲对冯家不利,您要有个三长两短,他不就更无顾忌了。”冯后跪在地上请罪,说着说着不觉滴下泪来,“您贵为太后,是陛下的嫡母,圣上若对您不顺逆您的意思,将何面目对待天下臣民?故而,您才是咱冯家的靠山呀,您为了冯家也要保重身体呀。”
“唉!”冯太后低头瞧着冯后拉着自己裙角哀哭的样子,不由得悲从中来,也垂泪道:“我的儿呀,不中用的。你没听闻‘隔层肚皮隔层山’的说法吗?虽然皇帝自十岁左右就跟着我长大,那又如何?哀家毕竟不是他的生母呀。此时皇帝未动冯家,也只是因冯家并无飞扬跋扈的行止罪状,他才卖个便宜脸面给咱们。一旦有什么坐实的理由借口,他就顾不得这些了。”冯太后把冯后拉起来,握着她的手,一坐一站,相对哭泣,“说来也或许是冯家时运当终,为何咱娘俩如此命苦,都怀不上龙种。若有嫡传的子孙坐龙椅,焉有今天这般局面?”冯太后越说越觉凄凉,想到自己一生无子,晚来落得如此晚景,觉得十分悲苦。
“姑妈,情况或许没您所料的这般困苦。人家不也说‘亲娘没有养娘大’嘛?您养了陛下一场,他总要感激您的养育之恩,再者说是您劝先帝在众多皇子中立他为太子的,才使得他有今日的黄袍加身。他若再不眷顾冯家,天下之人谁会答应。”冯后还抱有幻想的安慰冯太后。冯太后苦笑一声,哀叹道:“我的傻孩子,人家那说的是打小就抱养不知亲娘的孩子。不过……”冯太后想到了什么,脸上隐隐的透出杀机,“不过,如果金昭媛此次诞下男孩,我们在孩子一出世时就抱过来养,再把……我看金昭媛容貌过美,天若宠之,亦必罚之。或许在寿数上,有所欠缺,许孩子还未会呀呀学语,就薨了。”冯太后在周遭仅是侄女和亲信林宝两人面前,说话也有所保留,不肯说的太明。冯后知道这种习惯,是长期以来宫廷斗争的宝贵经验,对冯太后的意见虽深以为然,但一时还是决心。毕竟除掉一个刚生产完的产妇,后妃产妇,还是平时和自己关系融洽的产妇,这么残忍的事冯后还是很难做出来的。
正在冯后犹豫不绝,不知该如何回答冯太后提议时,大门外的宫女层层禀报道:“金昭媛前来拜见皇后娘娘,说有要事禀告。”冯太后疑惑地望了望冯后,冯后摇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冯太后沉吟了片刻,说:“簪缨,我不方便叫她看见,且在东暖阁避避。你在此探探她的意思,我在后面听着,等她走了,咱们再计较计较该如何行事。”说罢,把手递给林宝,让林宝搀着自己往东暖阁而去。冯后目送着冯太后穿过屏风隔扇,才吩咐碧桃请昭媛金瑾如进来。
瑾如向冯后行礼之后,也不说什么寒暄之词,直接请冯后遣开所有宫女太监,说有要事相告。冯后带着满腹疑问遣退了众人,瑾如就快步走上前去,在冯后身边压低声音说:“娘娘,臣妾刚才听说,言圣上降旨要给平边将军再赐封邑,这本是好事,但听说是要把物产并不丰腴的昌县赏给平远将军。不知何故,特来向娘娘禀告。盼娘娘早想对策,使圣心回转,改封他地。”冯后闻言大吃一惊,怎么消息穿的这么快,连平素闷声不响的瑾如都知道了?故作惊讶问道:“妹妹,从何处得来的消息?”瑾如回答说:“臣妾派玛瑙去内务库要新笔,玛瑙听承旨房的小太监说的。那小太监说是圣上一下朝就分派给承旨房的这个差事。”“陛下下朝了?”冯后继续问。瑾如点头答:“正是。”
冯后心内释然,心道:“还是瑾如诚心待我,不然怎么会把如此机密之事,急急告之?我却要和姑母阴谋害她,真是不知道如何过意的去?”心里一想,脸上难免露出阴晴不定的神色。瑾如还以为她是在为冯琪卿的事而烦恼呢,故而柔声劝慰说:“娘娘,不要太过挂怀。圣上降旨奉上总是好事,恐当时只考虑到封您家跟前的区域广大之地,并未注意到昌县贫瘠。您去提醒圣上一下,陛下大约就会改封他处了。”
“哎,我那天真的妹妹呀,圣上是金口玉言,所说之话岂是可以轻易更改的了的。”冯后听瑾如所说,顿时感觉自己原不是宫中最笨之人,瑾如比她还不懂深宫里的人情世故。
“诶,谁说的?一般人的确不能使圣心回转,可娘娘是何人等?您贵为皇后,是国母也是陛下的发妻,您是普天下唯一可以与圣上比肩而立的人,您去求陛下兴许就行呢?”瑾如顺着冯后划好的天真模样,往下装幼稚。
“唉,照理确实如此,可是我这国母当的不硬气,多少有些名不符实。”
“娘娘,此话怎讲?”
“妹妹你想,我一个无子的皇后,能算的是真正的一国之母嘛?”
“娘娘,此话差矣。谁说您无子?您的骨肉在这儿!”瑾如一副义愤的表情,指着自己的肚子,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跟冯后说话。冯后故意反问道:“那是妹妹所怀龙儿,何言是我子?”
瑾如再向前一步走,说:“启禀娘娘,瑾如肚子里的就是您的孩儿!皇后才通古今,岂不闻民间‘借瓮酿酒’之说?有人一时酿酒没准备瓮,就向邻人借个瓮儿酿酒,及至酒成便把酒倒出,把瓮儿送还别人。民间有的人家,发妻若还机缘未至,就或收个丫环或买个偏房,让她生个一男半女,抱给正室夫人。若大娘慈悲呢,就留着她继续服侍夫人,若主母不容就将她卖了,也是稀疏平常之事。民间夫妻如此,宫中亦然。虽说,天子和皇后之贵重万倍于民,但夫妇之情却相同。娘娘乃是陛下正妻,与陛下有结发之义,时机未到故而还没怀的幼主。臣妾蒲苇之质,愚钝异常,却也疏通些大道义理。臣妾甘愿为娘娘做那借来的瓮儿,替娘娘生下孩儿,求娘娘毋有疑虑。念臣妾一片赤诚,认下孩儿,及至臣妾临盆,即行抱去。只求娘娘垂恩,以后将贱妾庇佑,无再被姜氏欺凌。”语未必,泪先流,瑾如稍稍擦拭一下后,跪下接着说,“娘娘的大恩,臣妾将泯感于心。此子若是男孩自是欢喜无限,若得女孩,臣妾必将再加努力,必要为娘娘生下皇子不可。”
这番衷心表下来,把冯后都感动的眼泪直掉。冯后哭着双手搀其瑾如,拉着她的手说道:“妹妹,如此深明大义,姐姐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说好。妹妹,如果不弃,望与姐姐正式义结金兰,从此休戚与共如何?”瑾如拼命点头称好。冯后便命人去宫内三皇殿摆下香烛等物,然后拉着瑾如先行,告诉碧桃速去禀告太后,请太后前往三皇殿主持结拜仪式。
碧桃会意后出门,先往去太后圣恩宫的方向行了百余步,算准了冯后与金昭媛已经走远,复又折回坤泰宫,到东暖阁找冯太后。其实,刚才冯太后把冯后和瑾如的对话,已经全然听到。她本来还对金昭媛有几分怀疑,但一听她敢和冯后结拜,就觉得无须多虑了,心想或许金昭媛因为自小在父亲多姬妾苦求子的家庭环境下长大,让她对为主母产子这种事甚为肯定,也未可知。遂对金昭媛的信任更上一层,欣然前往三皇殿。
在三皇店内,冯后与瑾如已在此等候多时了,等冯太后以来,即行结拜。瑾如对天盟誓说:“我金瑾如,若有负皇后姐姐簪缨之恩,情愿死于荒山之中,丧命于万箭之下。”言毕,向神像再次叩头。冯后等她罢完,也发誓赌咒了一番后,先行站起,在扶瑾如起来。从此二人姐妹相称,一时间亲热无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