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桥边的岗亭出示了通行证后,小猛带着刀子进了“归来楼”,他们要了顶层的一个小包间,小猛点了三菜一汤,全是按刀子的口味。
菜上齐后,他盛碗饭给刀子,“吃吧,我专门要的香粒米饭,你出谷后还没吃过呢!”
“好香!落月谷里只有尊贵的人家才能吃这么好的米。”
小猛听得心酸,不管他是不是孟小刀,只要想到他这十几年是在那样清苦而艰辛的环境中长大,小猛就不由在心里辣辣地疼。
“哥哥,”刀子搛一筷菜给他,“你还在想心事吗?”
“心事?”小猛好笑道:“我没有心事啊,你在家里就问过了。”
“可你刚才也没跟我说呀!”
“是吗?那你干嘛非说我有心事?”
“我行气时就听到你气息不稳,若非心绪不平,又怎会如此?”
“你太敏锐了!”小猛示意他接着吃饭,“我是有一点心事,但可能只是一种瞎想。你来说说看,风江龙是哪种人?”
“受心魔之控的人!”
小猛吃了一惊,“你怎么这么肯定?答得这么爽快?”
“哥哥不这样认为吗?”
“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刀子放下碗筷,肃穆道:“幽冥的主控篇里说,眼是启示心魔善恶的真讯,善者目光柔和清澈,恶者多放寒气凶杀。人无绝善绝恶,却分易控难控,易控者善受心魔摆布,倾恶则目示后者,反之亦如;难控者有自主恪本之毅,善恶向如先定。我说他是受心魔之控的人,就是根据这个来肯定的,而且他还是那种近恶越甚、近善却微染的人。这虽不是断言他的绝恶,但是要想度他这种人入善很费心神和时日,不过这只是我粗俗的判定罢了,还请哥哥指正。”
小猛苦笑,“我不敢断言你是对是错,因为我的想法跟你差不多。近恶越甚、近善微染,就是说,沾染恶气他会恶上加恶,碰到善者他也难受感化,顶多只是一时的感悟,持久不了。”
刀子有些惶急,“可不能凭着这点就不对他施以善化!师父说过,积善成德,是人之德亦己之德,德是各人自持之物,善是必然外放之物,施善成德、失德也失善。”
小猛愣了一下,“你最后一句说什么?”
刀子也想到他可能没听明白,遂解释道:“施放善行积成德行,失去德行也就会失去善性。”
小猛咀嚼半天才笑道:“好吧,咱们就对他多施善行,但愿他能有所得,我们也能有所成。”
刀子轻轻点头,其实心里很奇怪,为什么哥哥的语气有点哀惋?
从归来楼出来时已是六点,小猛抱怨自己太大意,竟拖着刀子延长了吃饭的时间,日头渐渐西沉,他焦心地拉着刀子往回赶。
跨过“界桥”,在军部信息楼旁边的小山亭外,两人听到一个很耳熟的声音,循声望去,亭子里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灵子,另一个是上次被灵子赶出门来,却差点被灵豹咬到的狼狈角色,雷言。
正如灵子所说,两人每次碰面都不愉快,这次也不例外。雷言扯着灵子不放,灵子恼得面红耳赤,想赏他一耳光,却被他抓得更紧;她气得大声喝斥,他却笑得越加猖狂。
小猛不动声色地上去捏住雷言的手腕,雷言头也不回,张口就骂,“浑蛋,什么人敢跟老子动手?”
小猛不答话,示意灵子先走。雷言还要追,小猛一个箭步挡了去路,“雷教官,公众场合,请你注意言行!这么无礼地纠缠一个女孩子,是不是太不应该?”
雷言这才理了理风纪扣,半是轻蔑半含怒气,“你是什么东西,敢管老子的事?”待见了一旁的刀子,他不由怔了一下,“我想起来了,你们去过灵子家!说,你们是什么人?找她干什么?灵子是老子看中的人,少他妈打主意!”
小猛不由皱眉,他想起灵子对雷言的评价,难怪灵子说雷言不象将军的儿子。一旁的刀子也是怔怔地打量着雷言,“怪了,你喜欢灵子,怎么会让她那么讨厌你?”
雷言恼羞成怒,“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刀子不知对方在威吓,所以傻乎乎地想说得明白些,却听哥哥催促自己回家,他才想起真的不敢再耽搁,发起病来就糟了。
两人还没下完台阶,雷言就追了上来,“想跑啊?知道我是谁吗?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
小猛无心与他纠缠,只得软了口气,“雷教官,今日不得罪也得罪了,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也请你放心,我们跟灵子是一般朋友,咱们之间并无妨碍。”
雷言扬着下巴冷笑,“这会子知道怕了?刚才不是挺英雄吗?好啊,你跪下认个错,我就大人大量放你一马!”
小猛切齿不语,只把拳头捏得“咔哒”响。刀子却笑起来,“将军哪会教养出这种人?肯定是灵子弄错了,别理他,咱回吧!”
小猛知道弟弟这话一定会激怒雷言,但已不及劝阻。雷言果然拔出枪来指着刀子,“小杂种,他妈两次不说人话,信不信老子毙了你?”
“雷教官!”小猛勃然大怒,“你非法出示枪械,按军法要关半年禁闭。我一再以礼相待,如果不是有事在身,你刚才骂我弟弟的话,我是不能容忍的!如果你敢开枪,我可以担保你做三年的牢!”
小猛拉起刀子就走,身后却传来一声枪响。雷言真的开枪了?小猛难以置信,但他仿佛有了中弹的感觉,可是有个人挡在他身后,是刀子!小猛在急痛之中倒也看清了发生的一切。
刀子胸前不足一厘米的半空,是一颗弹头;前方不远处有个痴傻般张着嘴的人,是雷言。
刀子紧皱眉头,痛苦地朝哥哥示意,小猛忙跑去推开雷言,子弹反弹回来,御着气的刀子却因病痛发作而来不及收功,“哇”地吐出一口血,“咚”地跪倒下去。
小猛又急又疼,扶住弟弟连声追问。刀子疼得不敢喘气,但还是憋出两个字,“回家!”
小猛此时恨不得一掌劈了雷言,他抱起刀子往家赶,只给动弹不得的雷言丢下一句话,“我饶不了你!”
一路狂奔的小猛只恨不会飞,这条平时不觉漫长的路却总也不到头,看见大门了、越过水亭了、穿过洞门了、跑过操场了,上楼、开门、进卧室。
“怎么样?说话呀!别吓我,你怎么了?”小猛见弟弟疼得不似往常,又见他一手捂胸,一手按在小腹上,难道不止是破心丸的毒发了?
刀子也确实疼得吓人,他使劲蹬着被子,一会儿圆睁双目一会儿死皱眉头,时而大口喘气,时而闭着嘴象住了呼吸;他“格格”锯着牙齿,汗水很快浸透他的头发和衬衣;他那捂着胸口和小腹的手象要抓进体内似的,手背上的血管和青筋都暴鼓着,看得见血脉在“突突”地跳动。
突然,他触电般一阵痉挛,头一歪,喷了小猛一身的血——
刀子许久才调匀气息,他睁开因为疼痛而带泪的眼睛,却碰上小猛那双流泪的眸子。“我好了。”他颤声弱气地安慰哥哥,小猛哪里肯信,“别骗我,你一直捂着肚子,是那儿不舒服吗?”
刀子这才点点头,“我岔了一股气,不过会调顺的。”
小猛虽不是十分明白,但也能猜到几分。待刀子睡熟后,他才收拾一番,换件衣服出了门。他打算到将军那儿去告发雷言,但他从大门边折回来,算了吧,只要弟弟没有大碍,咽下这口气也撑不死人。可是当他吩咐安南去把龙儿换回来,又到海骄那儿看了一眼,再回到自己的宿舍时,却一头扑在沙发上。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掸?泪是发泄、是倾诉。发泄心中的痛和恨,倾诉难言的爱与愁。
这痛,是早就注定了的。从十八年前那次动乱中的分离开始,只是这痛对小猛来说,就算挥尽所有的预想,也不会料到有如此沉重;就算耗尽所有的耐力,也不见有一日轻似一日的踪影。
这恨,却如来自四面八方的利刃,纵有三头六臂的神威,也难免受到或重或轻的伤害。
爱,你又是这么浓,浓得化尽了我的血肉、包围了我的情感、控制了我的心神。但我对你如此全心的拥抱,怎么就要使得你带给我这么大的悲愁?倘若这悲愁非承受不可,是不是因为我会得到一个圆满的结果?可我知道这只是无谓的承受,命运从没打算把应得的偿付给我。
我承受我失去的,我欢喜我拥有的,可是无情的命运,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承认你是玩弄人的高手?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的这份拥有夺走?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一贯欺骗世人的谎言?你以为这个世间真有什么能安抚我失去他的悲痛?没有,永远不会有!
不要跟我说痛苦不是白白忍受的,我已经看到了死别的结果。难道我在索要偿付吗?难道我是苛求我不应该得到的吗?不,你这可恶的命运!我看得穿你虚假的报偿,那不能与我的痛苦匹配;我认得清我应得的东西,那是我不该夺走的亲情。我不哀求,我要抗争;我不祈祷,我要宣战!如果我输了,我要做你报应的神!如果我赢了,我要你做我永世的仆人!
小猛翻坐起来,拨通救治所的电话。“爷爷吗?我是小猛,我想带刀子来做检查,明天你什么时候有空?中午?好的,一点半在二楼,我们会准时到。”
小猛放下电话,门外传来龙儿的声音。这家伙从进门到坐在沙发上都是蔫哩吧叽地,“小猛哥,有任务吗?”
小猛倒一杯水给他,“我有些话想问你,告诉我,你跟小雨怎么了?”
龙儿微微一愣,随即眼圈发红,“小猛哥,如果不是要保护将军,我早就想跟你说了。我和小雨看似什么也没发生,可我知道我跟她之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自从我的保护任务明朗化后,我跟她见面的机会更多了,我以为这是好事,可我错了,我们的事虽然得到了将军的许可,但也招来了夫人的反对。小雨为这事挨过她的打骂,我也遭遇了她阻挠的暗示。将军不知道这些,可我比谁都清楚,也许小雨不在乎我的出身,甚至我大舅的罪行,但我有自知之明,我清楚自己不配去爱她,她高贵清纯,我卑贱污秽。有时我真不知该恨夫人还是谢谢她?恨她阻止我的爱?谢谢她提醒我的不配?小猛哥,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小猛微微一笑,却轻轻皱眉,“你是真心爱小雨吗?”
“当然!”
“可我觉得你并不真心爱她。”
“我是真心的!”龙儿差点跳起来,“你怎么会怀疑我对她的爱?”
“真爱的面前哪有真正的阻挠?”小猛似笑非笑道:“你说你是真心的,可你矛盾了、疑惑了,甚至害怕了,已经打算退却了,你又怎么敢说你的爱是真的?”
“我——”龙儿张口结舌,慢慢垂下头去。
小猛握起他的手,“龙儿啊,爱只需要心的连系和彼此同气的呼吸。出身、家世、甚至金钱、名份,这些东西怎么会跟爱扯上关系?你妄言你的卑贱污秽,那你已经践踏了自己的爱,还怎么敢在爱的前面加一个真心?你明知小雨为这份爱受了打骂,你的猜忌和困惑也是对她为爱付出的一种摒弃!龙儿啊,你是不是把自己的爱说得太重却掂得太轻?你因为世俗的低贱而去俯就,却不知道去抗争;你因为自心的困扰而去顺流,却不知道去排解。你怎么可以用世俗的黑纱蒙住爱的眼睛?如果你是坚定的,有什么能摧垮你?如果你是忠贞的,有什么能拆离你?又如果你果然是真心的,有什么能阻挠你?你要知道,没有什么能打败真爱,但你也要记住,摧毁爱情的往往是自己,特别是现在的你,为爱的战斗还没打响,你已经认输了!”
龙儿满面羞愧,却在嘴角露出笑意。小猛戳了他的额头一下,“你是不知道下午小雨来找我时,她的那份伤心和委屈!如果说她可以承受夫人带给她的所有打击,那么你一定要相信,她绝对承受不了你带给她的,明白了吗?”
龙儿使劲点头,“谢谢你,小猛哥,我一定记住你的话,不管是任务还是爱情,我都不做那种可悲而可耻的逃兵!”
小猛笑而点头,“去吧,今晚你就在自己的宿舍休息,明天将军有什么安排?”
“早上十点,将军和风将军有个会晤。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变更?”
“变更?”小猛怔了一下,笑道:“不会的,他们要谈警卫培训中心的课程更新问题。这个会晤是三天前的决定,将军提醒过我,让我预选一个队员去做中心的搏击顾问,应该不会变更。”
龙儿得意一笑,“我知道这种会晤一般不会变更,可小猛哥,你怎么就排除了特殊情况的发生?”
“哦?这么说,你有最新情况给我?”
“当然!”龙儿调皮地把头一歪,眼神却迷茫起来,“安南去换我的时候,夫人正跟将军吵架呢!小猛哥,你没听到西院那边有枪声吗?这事说来怪玄乎的,你肯定想不到开枪的人是将军的大儿子雷言,可是查获后,雷言象个木头人,押解他的人怎么也理不顺他的手脚,他老是张着嘴流口水,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了?现在他人是在军法暂押所,可他不是有高级军衔吗?听说风将军这会儿还在想办法让他开**待问题呢!非法使用枪械,那可是不小的罪哦!夫人没能见到雷言,不过也听看押的人说了雷言的怪状,她急了,回来求将军去说情,将军怎么会去?我走的时候还听将军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军人,竟敢公然触犯军法?将军给风将军拨了电话,要他天亮前查清罪因,立时依法执行。我走出老远还听见夫人哭。你说这种情况会打乱明天的安排吗?”
小猛当然知道雷言的事,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所以没发现雷言失常了。
“别想了小猛哥,这事跟咱们没关系,明天一早我就去换安南,你也别误了休息,看你,眼睛都熬红了!”
龙儿当然想不到小猛的眼睛是哭红的,他刚出门小猛就想到,雷言怕是中了刀子的困术。
小猛推开刀子的卧室门,见刀子竟坐着练气,倒吓他一跳。
刀子收功归了气,他依旧一手捂在小腹上,只是神情没有先时痛苦了,“哥哥,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是让我去解雷教官的困吗?”
小猛疾步上去扶住他,“这么说,你真的对他用了什么功法?”
刀子迟疑一阵,“我知道错了。”
小猛既心疼又心酸,“你那么不要命地救我,我怎么会怪你?是我太大意了,根本没想到他敢开枪。当时那么危急,你不帮我挡着,我现在可能在手术室呢!你别总是跟我认错,告诉哥哥,他怎么了?”
“我——我说了,你、你别生气——”
“刀子!”小猛沉声喝道:“是什么让你这么怕我?我在你心目中,到底是个爱你的人,还是个降你的鬼?”
刀子吓得抖作一团,他捂了肚子要跪。
“你敢!”小猛伸手一指,却猛地将他搂进怀来,“不是,哥哥不是这意思,我是——我心里难受,你明白不?”
刀子惊惶掉泪,“哥哥别难受,等我岔了的气回归丹田,我马上去解他的封灵术,我会尽全力给他抚治,绝不让他有后患!”
“你——你傻呀!”小猛不由瞪他一眼,“我能为那种人难受吗?哥哥是心疼你!他害你岔了气,我恨不能杀了他,又怎么愿意你去为他抚治?你要记住,没有什么重得过你的平安,如果时间能倒流,我愿你永远停在没有中毒的时候,哪怕——”小猛咬咬下唇,“哪怕我一辈子不知道有个你,你一辈子也不认得有个我——”
小猛的话震碎了刀子本已残破的心,他只能陪着掉泪,哥哥的爱使他找不到任何话来回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