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唯爱篇 第十章 幽冥地恍见幽冥人 伤心处偏遇伤心事 1


本站公告

    南部是个繁华郡地,它的每座都市都各具特色、每处胜地都令人留连。但是如果你从南部回到家乡,有人问你是否去过维银城,你竟然说没有,那就等着遭人嘲笑吧!

    可那究竟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或者说,它为什么会成为游客们是否去过南部的标志?如果把答案归于它那通街满巷的金银首饰,还有来自外邦异域的稀奇玩意,那是对它的污蔑。其实它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一位面纱女郎,因此不管什么样的问题都不再需要答案,你只需要崇拜她的神秘,并且不要试图揭开她的面纱就行了。

    当你在她的夜夜笙歌中不堪昏梦,被她的金碧辉煌扰得眼花缭乱,并且再也受不住她那火热唇舌的吮裹和温香怀抱的拥缠时,你可以爬上凉风习习的高处,去遥望那座跟外域接壤的乌山。如果维银城是位面纱女郎,那么乌山就是那个让她神秘起来的法师。

    这位法师统领着关乎神秘的真相,但他不屑玩弄权术,所以他把法杖给了一个似乎比他还神秘,但永远逃不出他掌控的地方。

    那地方终年飘着迷离青雾,长时淌着潺潺温泉,奇花异果比比皆是,天上仙景尽在眼前。但它永远不会令人向往,它有一个令人望而却步的名字——幽冥涧。

    当然,世上总有各式各样的冒险家,他们都曾怀着不同的目的进过幽冥涧,尽管他们没能靠自己的双脚走出来,而是用自己被倒挂在涧外的尸体,为后来者树起了“严禁闯入”警示牌,但是就在今晚,依然有三个身影借着朦胧的月光,在那些早已腐蚀的“警示牌”之间摸索穿行。他们这是要去哪里?难道看不懂“警示牌”的意思?还是想在冒险家的历史中占有无名的一笔?

    看,他们进去了!可不能再往前了!去过那儿的死人都知道,前面就是幽冥人的领地——落月谷。

    入谷前,小猛把海骄留了下来,“你在这里接应我们,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谷!”

    海骄点头,却抓着小猛不放,“我能保证听你的命令,你们能保证活着出来吗?”

    小猛笑道:“听我的命令还讨价还价?放心吧,只要你管得住自己的性子,我们就没事。”

    海骄再不放心也得放手了,她第一次显得忧心忡忡,也是这份惆怅让她象个女孩子。

    小猛和洪岩跨进圣物执事的家门时,屋里的人都发出惊喜的呼声,有人甚至哭了,有的则俯地祷谢。作为一家之主的圣物执事也激动得把他的小妾掐得呲牙咧嘴。

    圣物执事叫波台,四十多岁,长得很瘦,脸有些浮肿,一双总爱眯缝的眼睛闪着孩童般的迷光。一件长至膝盖的灰色细麻衫让他的身体看似结实,里面暗红的衣报用一根绸带系着,带子中央有块黑色宝石,那是他身份的象征。

    “多吉,我以为你逃跑了!”波台边喊边跑,他手臂颤动、脚步踉跄,倒象在舞蹈。

    化名为多吉的洪岩此时是一付乌山族女孩的打扮,披散的长发上挂着一串星星闪的珠链,本来就俊俏的脸庞更无须刻意修饰,一个石坠子在他右耳垂上自然地甩摆,这是乌山贫民女儿的装饰品。他淡紫的衣衫下是一条黑色滚紫边的裤裙,纤纤细腰上系了一根打着花结的丝带,那是几个月前,波台的女儿,波娇送给他的,算是他身上最奢侈的东西。

    “干爹!”洪岩这一声,让小猛暗自称奇,虽然知道洪岩擅能假音,但没想到如此逼真,而且这般动听。

    洪岩将波台搀到靠椅上,“多吉答应过的事绝不反悔。以我的身份能认你这么尊贵的族人作干爹,我又怎么会逃跑?”

    “话虽如此,可谁不怕死?”波台说话间仍抓着这个自愿替他女儿去殉婚的贫民女孩。

    洪岩凄凄一笑,其状堪怜,“干爹说的是,可我家几世清贫,地位卑贱,如果能因此而振兴门户,我也算死得其所,难道干爹嫌弃了,要反悔?”

    “不不不,只要你愿意,我一定让你的家人显贵起来!”波台说着就指着小猛,“他是谁呀?”

    洪岩忙示意小猛上前来,“干爹,这是我哥哥多昌,明天我就要代波娇姐姐去殉婚了,爹妈舍不得,让他来送我呢!”

    波台一看,好个漂亮小伙!虽然穿着贫民的衣服,却一点不显寒碜。五官生得俊美、配得奇巧;体态行来大方、显着英豪。他不由拉了两人的手,“真是兄妹啊,生得一样的好。可惜长在贫寒人家——对了多昌,你从前没有资格执事,明天以后,我给你个巴牌吧,虽然不够高,但你可以慢慢升位啊!象你这样的郎哥,还愁拿不到山尊吗?”

    如果不是洪岩事先教过小猛,小猛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波台这番话。原来巴牌是一种低职象征,只能带十个乌山武士,从事射猎、防哨等工作。郎哥是指青壮小伙,山尊则是能领乌山奇兵的较高职位,之上便是各门执事,再上只有头领了。

    “多谢波台执事,”小猛道:“多昌一定尽心竭力,绝不辜负您的恩情!”小猛行着洪岩教过的尊位礼,至于执事的名字也是洪岩告诉他的。

    乌山人对即使位高权重的人也是直呼其名,只有头领例外,因为历来都是由幽氏继承头领尊位,所以不必区分。

    波台拉起两人,“走吧,去见头领。多吉,还记得我教你的话吗?”

    “记得。”洪岩挽起小猛,随波台迈出楼门,转过一片竹林,拐上一条青石路,远远地就能望见头领居住的高层板楼。

    楼房里灯火通明,搭建在四周的精巧竹舍也都在屋前挂着红绸灯笼。时时有人马在周遭巡逻,更有不少婀娜少女穿着一样服色的衣裙来回穿梭。头领正摆酒宴呢!

    乌山族人称武士为巴哥,把女仆叫仔妹。他们都是些贫民的儿女,一旦被权贵选中,就只能终身为奴。巴哥是永不得提升的仆役,仔妹要想脱离奴籍,除非被某个权贵看中,且得生下一男半女,否则,待遇远不如一个高贵人家的头面仔妹。

    进了头领的板房,得到许可后,波台领着两人上了二层楼道,左手是一排类似会客厅的房间,右手就是头领摆家宴,即与家人进餐的地方。如果头领要招待外宾,自然在称为客楼的地方设宴。这座豪华精美的板楼则是头领的私宅。不用进去,单从楼房门前走过就能感受头领奢华生活的气息——香木的装修、盆花的点缀、羽织的墙贴、兽毛的地毯,满目金碧辉煌、周遭异香扑鼻。

    这座宫殿式的建筑跟低洼处的贫民区形成天壤之别。这是乌山人百年不变的阶等制度,也是一个游离于现代都市之外的奇特世界。

    在门口通报的人称为言事,通常都由年长稳沉的男子担当。言事得到许可后,他躬身出来,低头请波台三人进去。

    小猛边走边看、边看边想:这头领过的简直就是皇帝生活,一家人吃饭的餐厅用得了这么宽大吗?又何必如此奢华?说它宽大,可容纳二三十人开个小型舞会;说它奢华,能立时筹召一场珠宝展览会。这冰玉的餐桌、珠镶的座椅、金边的器具、银饰的摆设,哪一样不显贵族气派,又有哪一样不堪称俗不可耐!

    小猛悄悄看了看在桌边进餐的两个人,正位上是一个威武堂正的男子,只见他额上挂着碧玉的珠链,炯炯的目光射着不可抗拒的威严,高挺的鼻梁配着硬铮的鼻翼,扇动着仿佛即将狮吼的气息,那微微外翻的嘴唇好象随时就要暴发一场凶躁的脾气。他披着金丝衫、蹬着兽皮靴,挂的是翡翠链、系的是珠玉带。果然有皇家派头,的确是一代头领!

    另一个人却让小猛心头一惊——这少女怎么跟花梦如此神似?一样超凡的气质,相同脱尘的感觉,面容的差异无法掩盖神貌的雷同。少女留着垂至膝后的长发,头上没有别的钸物,只在两侧挂着一双银白的珠链。珠链细如发丝、时隐时现。她新月的翠眉簇着淡淡的哀愁,寒星的妙目闪着凄凄的幽怨,鼻子玲珑得好似雾中的远峰,嘴唇恰如一滴殉情的血露。

    她的声音就象高空云雀的远呤,“爹爹,女儿回房去了!”

    头领止住她,“铃儿,你再吃点。爹和波台要说你堂兄的婚事,你听听也无妨。”

    铃儿坐了回去,小猛这才知道她竟是头领的女儿,本来能跟头领在此共席的自然是头领的内亲,只是父女俩的穿戴相去甚远,一个尽显华丽富贵,一个只露朴素淡雅,所以小猛竟没猜出她的身份来。

    “波台,”头领指着洪岩,“她就是你说的那个女娃子?”波台连声诺诺,毕恭毕敬。头领端详着洪岩,“抬起头来!”

    “贱民不敢仰视头领尊容。”

    头领大笑,“我准你仰视!”

    洪岩这才抬起头来,头领怔了一下,他显然被这女娃子的美貌打蒙了。小猛却注意到铃儿看见洪岩时,她的神色有些悲哀,这让小猛犯疑,据洪岩汇报,他从未见过头领,更不可能认识铃儿,但铃儿的恻隐之情已然表露,莫非他们会把殉婚的人杀死了才投进墓室?

    小猛正胡思乱想,却听头领道:“波台,她比你女儿美过十分,只是算过时辰吗?”

    “就是因为波娇的时辰不合,我才选这个女娃子来做替身。已经请天师算过了,刚好合!”

    “唔——是个干净身子吗?”

    “是的是的,我让婆子验过了。”波台目光闪躲,他在撒谎。

    头领走下席来,再次打量洪岩,“波台说你是乌山峰岭人,峰岭女人多有不干净的,你生得这样,果真没破过身?”

    洪岩故作惊慌地挽起衣袖,“头领请看,这是贱民的处子记。”

    头领哈哈大笑,他掐了洪岩一把才坐回席去。小猛却暗里奇怪,洪岩啥时弄的处子记?这不是古人点在女孩身上的守宫砂吗?

    小猛正暗里好笑,言事进来了,“头领,鬼师来为他的徒弟求药,传吗?”

    头领一下子跳起来,“今天的药不是给了吗?叫他滚!”

    言事还没起身,门外闯进一个人来。只见他六十多岁,黑白掺杂的发丝用一根布条束在脑后。穿一套粗麻襟,披一件坎肩衫,腰上系着豹皮带,脚下蹬着白布底。长一双鹰眼,目光能穿黑夜;生一付雄威,气势可压鬼神。本来练就一身奇术,落月谷里第一奇人。

    “头领!”鬼师的声音很冷,但中气十足,“我不敢求药方,只求够年数的药。我既已赎了身,刀子也救回了小姐,你何必用药牵制我们师徒?既使我因此而出不了谷,留在这里又对你有何用处?”

    头领气急败坏,竟忘了厅内尚有外人。他怒指鬼师道:“别以为你救过先父的命,我就不敢动你!你赎了身又怎样?终究是落月谷人!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你师妹是怎么死的?外面的人哪个不是凶狼恶虎?如今我落月谷还深受其害,你都忘了吗?口口声声为了你的徒弟刀子,他是什么人?他可不是幽冥人!你收养他,还教他神鬼术,这是大忌!你师妹就是证明,还好她死了,不然遗害无穷!你倒好,唯恐没有祸患,又私授外人,难道想灭我部族?想求够年数的药,让他活着练足两百世功力,足以夺我的尊位了!滚,滚出去!”

    头领气势汹汹,小猛疑心重重,鬼师却冷笑声声,“我们师徒并不稀罕什么尊位,更不会起灭族之心。我是土生土长的幽冥人,从卖身入神鬼门,四十六年来为落月谷披肝沥胆、从无二心!老头领临终许我赎身,是我挂念旧恩,担心你新任尊位,有不测之人妄起歹心,所以自甘逗留。我的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千古不变!纵使我赎身出谷,但闻谷中有何不幸,我当快马回奔,不敢有半刻耽误。你何必以小人之心度我?”

    头领脸青眼红、咬牙切齿,“来人,给我砍了!”

    门外立刻闪进十数巴哥,个个手执快刀。鬼师回身狂啸,“谁敢动手?”

    众巴哥果然不动,都惧他神鬼奇术,怕他一怒发功。头领抽出一把长刃将刀身一旋,但他没能砍下去,那挡在鬼师身前的人是自己的心头肉啊!

    “铃儿你——”

    “爹爹,鬼师多次救过爷爷,刀子也冒死救回女儿,求你手下留情,把药给他吧!”铃儿花容惨淡、泪雨凄凄,“女儿活了十六年,从没违背过爹爹,也不曾求过你什么,这一次,女儿用命来求你啦!”她话音未落,那雪白衣袖中的纤纤玉手已将一把短刀搁在了象白玉的脖颈上,且印出淡淡血痕。

    “不要!”头领手中的刀“铛”地落地。一旁的波台连声劝阻,小猛也暗自惊呼,洪岩则心生敬意,门边的巴哥个个惊魂,谁不知道地上的少女是落月谷头领的掌上明珠,她若有何闪失,难保不带累今日在场的人个个丧命。因此都吓得呆在原地,大气也不敢出。

    鬼师扶起铃儿,长声叹道:“小姐啊,难得你重义如此,可我怎么承受得起?把刀给我吧!给我——”他一面轻唤一面伸出手去,铃儿果然把刀给了他。

    众人同声舒气,小猛和洪岩却奇怪了,她怎么一时就有这番转变?却见铃儿突如梦醒,怒道:“鬼师,你怎可对我施迷幻术?把刀还我!”

    小猛二人闻言恍悟,都为鬼师的奇术暗自惊心。只见鬼师收了刀,双手一拱,“头领,快叫人扶小姐去调治吧,我们师徒可担不起这么大的罪!”

    门外进来几个仔妹争相来扶,铃儿眉峰一蹙,斥退来人,道:“爹爹不给药,女儿也活不成了,何必调治?”

    头领鼻息粗重、神衰色淡,“好吧,配制好的保心丹还够两个月服用,就都拿去吧!”

    门外的言事忙将圣命传了下去,片刻既有药库执事将保心丹呈给了鬼师。铃儿仍跻身长跪,“爹爹,破心丸的毒性有两年呢,还差一年多的保心丹怎么办?”

    头领垂头沉呤,半晌方道:“等他吃满两个月,剩下的也就配好了,到时也不必来求我,让他自己去药库取!”

    “爹爹给个药牌吧!只怕药库执事事多烦心,到时想不起来,岂不是又要来烦爹爹?”

    头领转背沉叹,已然丧气,他掏出个竹制木牌,反手扔在地上,“鬼师,若非铃儿执意求情,我岂容你得逞?拿着滚吧!”

    鬼师刚要去捡,门外刮进一阵旋风。众人一看,却是个少年闯了进来。

    “师父,你怎么亲身来为徒儿求药?这让我如何承担?”

    小猛听着这话,不由心头发酸,泪也差点掉出来!他满心狐疑地去打量那少年,只觉他面容亲善、似曾相识。这少年留着一头参差不齐的黑发,额上勒了一根深红的丝带,剑眉飞扬,不显一丝跋扈,灵目妙珠却闪着点点寒光,挺鼻秀口为何带着难尽的哀伤?一付英容怎么尽露着生就的凄凉?他青黑的衣衫下,俊逸的身姿略显病弱的痕迹,通体的气势却如重雪冰压下的寒松,不屈不挠、难打折扣!

    少年跪地拭泪,鬼师拾起药牌,将他扶了起来,“刀儿,不必在心,咱们走吧!”

    师徒俩就要出门,头领回身喝道:“鬼师!你得了我的宝药,拿了我的药牌,临走,连个磕头谢恩的礼都没有吗?”

    师徒俩怔了一下,鬼师压住恶气就要行礼,刀子一把扶住,“师父,老头领曾许你不跪不拜。今日为了徒儿,你若跪了,弟子誓不服药,宁死不敢受此大恩!”

    头领冷笑,斜视他师徒二人。铃儿移步上前,道:“爹爹,药是女儿求的,药牌也是女儿跟你要的,放他们走吧,女儿给你磕头就是了!”

    “不必了!”头领气愤难平,自不甘心,“鬼师,我限你明天日出前出谷,永远不得归祖!”

    鬼师大骇,终究哀叹一声,带着徒弟离去。小猛盯着刀子的背影,此时洪岩抓了他一把,他才知道自己已经跟着走了一步,而他的心早已到了门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