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幕僚无言以对,路振飞摇头道:“今日看来,曾帅练兵是不错,不过本部嫡系如此爱宠,其余各部就不成模样,我们路过松江时,黄斌卿的一营兵在那里驻防,名册上有两千人,实际在营的不过五六百人,其实有老有少,号衣都破烂了,更加不必提铠甲。至于武器精良那更是笑话,能杀得猪羊就算是运气了,更加不必提杀敌。营前没有哨岗,立的营寨也只是敷衍草率了事,我们接近时,营地里居然还有不少女人,正在做饭洗衣服,还带着孩子……”
路振飞摊手道:“身为提督军门,所有的镇兵都是曾帅的部下,如此模样成何体统呢?”
“东翁如此说,那门下以为,这人倒是不见为妙了。”
“是的。”路振飞点头道:“学生此来,只是看看镇江兵的情形,看这样子,短期内江防是不成问题了。有郑家的水师船队,还有曾帅这些直属镇兵如此强劲,攻而不足守却有余。不过,学生回去后还是会写信给史阁部老大人地。敦请他要对所有的镇兵一视同仁,如果镇江到苏松一线有十万强兵。南京地京营兵名册上还有二十余万,我大明北伐不易,防备建奴南下却是足够了。”
他面露沉思之色。又道:“却不知道九江那里的左营如何?”
一个幕僚答道:“左营?听说仍然如故。”
“那便不去也罢。”路振飞的面色有点遗憾,也有点说不出来地尴尬味道。这一次他来镇江,原本是打算看了实际情形后见一见史可法,然后再看有没有起复效力的可能。不过在看到沿途情形后,特别是看到城中曾志国麾下的情况后,他对所谓中兴北伐的前景又觉得黯淡起来。
“走吧……”路振飞当先起身。神情淡然道:“看也看过了,且等曾帅的新消息吧。”
“是。东翁说的也对。且待时局变化也好。”
跟随在路振飞身边地幕僚原本也是东林党中人,他们对曾志国的好感也是有限地很。这一次一路前来镇江观风望色,虽然觉得镇江兵勇武可恃。不过因为这一点就与路振飞一起重新出仕,也未免有些草率。
况且。马士英未除。曾志国对东林复社地态度又转为强硬。史可法将来是否能约束地住。也在两可之间。
如果还是一个新地藩镇。那么不出山自然是最好地选择……如果曾志国这么一意孤行下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特别是得罪了复社之后。名声大坏。将来只要一倒霉。必定是人人欲踩之而后快地人物。总而言之。曾志国现在虽然光芒万丈。不过官场地事瞬息万变。安知他明日就会不会被锦衣校尉挟扶上马。送到南京诏狱之内?
看曾某人这么嚣张且不知收敛地模样儿。似乎很有可能啊。这些天来。很多如同路振飞一样地官员或是缙绅。或是在家闲居地秀才举人在观察之后。又退缩了。
他们搞不懂。曾志国葫芦里卖地什么药。要成藩镇。似乎底下地总兵官都并不买账。要恭顺朝廷做一代名将。却又有些嚣张跋扈。仅是克扣粮饷。私占军械这几样。换了在崇祯年以前。都已经够杀头地罪名了。
无论如何。现在也不会有士大夫或读书人来趟曾志国这一潭子浑水了……不过天知道。是否是曾志国有意为之?
就在路振飞等人黯然离开地时候。不远处地军营中已经停住了军阵地操演。开始在军官地带领下。和着整齐地鼓点。开始用饱满地情绪唱起军歌来:“猎猎黄风吹大旗。扬鞭北望军心壮……”
处在曾志国直接指挥下的天雄、忠贯、忠义、忠勇四营的军心士气很高,现在曾大帅已经把朝廷粮饷发放的大权抓在手中,连史阁部的账也不必买,每月关饷发粮,不论本色折色都不打一点折扣,粮饷充足,军心自稳。
况且,曾志国从一游击几月间就升到了提督军门、忠孝伯讨虏大将军并赐尚方剑,做为一个武将来说已经升到了顶点,而因为心腹手下的不多,曾志国的麾下将领们提升的空间还很多很大,前程似锦,军心自然高亢。
“都站直了,不许动!”
练兵督司吕承志是曾志国去南京之前任命的,等他从南京回来之后却赫然发觉,原本自己的那一套就很简单,吕承志是辽东将门出身,他挑选出来的助手也是老行伍或是军户世家,论起练兵的实效性与手段都远比自己高妙,所以他除了坚持体能训练不可丢之外,其余的具体细节已经交给吕承志这个练兵督司一手打理了。
比起曾志国来,吕承志就扮演了标准的黑脸角色,割耳割鼻插箭游营被曾志国取消不准再用,不过吕承志却与很多班班大才一样富有急智,既然不能割鼻子插耳朵,打军棍总不成问题罢?
每天从早到晚,军营中的军棍打人屁股的扑哧声就没有停过,违反了训练操典,打;军令不会,打;列队不齐,打;操练不合格,打!
打,打打打!
现在地吕承志脸是晒的黑红。嗓子也越发嘹亮,每天吩咐下去地军棍数字连他自己也记不清。阖营几千兵,没吃过他打的怕是没有几个。
据说大帅才回营中时,正巧遇到吕承志下令打军棍。一百多人趴了军裤趴在地上,黑红相间的军棍打地上下翻飞,如同穿花蝴蝶一般的漂亮好看,大帅原本极不赞同打人,不过这一次只是叹一口气,背着手就进了签押房。
有了这种默许。吕承志打人军棍时越发没有了忌惮,镇江军中的执法队的军棍业务可就越来越纯熟老练起来。
当着吕承志这个黑面神在场。场中忠勇与忠义两营将士当真是大气也不敢喘。
排完了阵法。就是站队列,学军令。看旗语,淮扬兵原本也会这些。不过依着曾志国的帅令,所的有训练一律重头再来过。每个人都必须重新学起,到了时间不合格地,一律斥退!
原本满编八千多人的四营战兵,几个月练下来已经涮掉了五六百人,要知道,这些可是淮扬镇中地强兵,当初在守城战后死里逃生地百战精锐!
就算是天雄营最早的那千余人地精锐将士,也被涮掉了一百余人!
“大帅……”处置了几个体力不支歪倒的战兵之后,吕承志由着其余地队官带着两营将士继续操练,他倒是抽空跑到了签押房中,曾志国身边正是一群甲明盔亮的将军们众星拱月般地围绕左右,看到吕承志进来,曾志国眼皮也不抬一下,只微微一笑,吩咐道:“小吕辛苦了,天天只能这么着大太阳底下晒着。”
打南京回来后,曾志国颇有点儿难以琢磨,处理事情了渐渐变的独断专行,不象当初那样事事征求大伙的意见。
说来也怪,越是这样,军中上下越是对他心服口服……一个时而暴燥时而懦弱,对自己的前途未来都没有把握的统帅是不会激发下属的拥戴与忠诚之心的。
老实说,曾志国有时环顾左右也很悲哀,自己以前也是太高看古人一眼了,复社的人打了也便打了,事后弘光还下旨抚慰于他,唯恐曾志国一怒之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等他拿了尚方宝剑回来,把镇江的军政粮饷大权往手中一抓,除了那几个实力雄厚的总兵之外,从镇江到苏州、松江等地都对他俯首听命,不敢有半点儿违拗。
至于自己的属下,大义在,军法在,还有粮饷大权在手,任是谁又敢在他曾大帅面前挺腰子?不要说他爱兵如子,视将士如家人,深得军心,便是他横暴不法,克扣军饷,把军士当狗一样养着,又有谁敢在他曾某人面前放一个虚屁?
到了现在,曾志国才知道,横亘在自己面前的看似一座大山,其实当真是虚弱之极,有心人轻轻一推,便会崩塌!
人一旦有了自信,处理事情的气度与方法就绝然不同了。从南京回到镇江之后,曾志国对史可法还是那般尊敬,不过军中事物已经样样自专,从南京运来的铠甲武器饷银全归了他自己,任是那些文官吵闹,武将不服,他却是云淡风轻一般,浑不在意。
老子有兵有钱,你们能咬了老子的鸟?
不过镇江局面混乱,他自觉也到了要收官的地步儿了,如果再这么着乱下去,几个有实力的大军头不听使唤,清兵一旦犯境,不能把所有的力量整合下来,怕是凭着自己这四营兵是断然顶不住的。
吕承志在曾志国面前倒不拘束,张威与杨英明那几个老兵痞子在曾志国面前越发老实了,一副谨言慎行的样子,多吃多占贪污军饷是不敢了,交待事下去,各人都是挺直了胸口答应着,现在没事伺候在曾志国左右,个个把自己胸前的护心镜擦的雪亮,头盔都能照出人影来……吕承志虽然是世家子弟,倒是不似这些军户出身的将军那么小心,听得曾志国吩咐,他便笑道:“大帅,现在又不是盛夏那时候儿……虽然太阳底下,其实倒是正舒服的时候。所以末将打算再把操练的时间给延长些,这些兔崽子,不狠狠操练怎么行?末将还想着。练好了就拉过江去,和建奴好好干上几场呢!”
他说地嘴响。其实任是谁都听得出来吕承志心里高兴。几个月下来,其余的三个营头已经差不离跟上了当初天雄营老兵地进度,按着操典要求。弓箭刀枪要熟,这是首要,然后是阵法,队列,体能,战意士气。现在的四营兵在持续不断的几个月地训练之下,又淘汰了大批的体质弱的。心志不坚的。还有不能守军纪的老兵油子,再加上饷银足够。伙食也是头一份的好,现下人人身上披着双甲。就是弓箭手也是套着皮甲和锁子甲两重甲胄训练,四个营八千人整整齐齐地二十个步兵队。分成刀牌、长枪、短兵、弓箭数种,旗帜一招,鼓声一响,便有一股子勇往直前的味道出来,以吕承志将门世家地经验来评价地话,现在的四营兵已经是够格是上等地精兵了,天下雄兵,不过是辽西的关宁兵,然后便是秦兵、东江兵、原本地天雄营、洪兵等等。就拿东江兵来说,虽然它在辽南等地不敢与后金大规模的交战,不过三顺王在登莱叛乱,内地地明军在这些原本的东江兵面前简直是不堪一击,调来几万兵来也耐何不得。后来还是调来了关宁铁骑,终于一战把叛兵荡兵,三顺王丢盔弃甲,投降了建奴。
现在的镇江四营兵,以吕承志的判断,遇到当年的所谓天雄营与洪兵、东林兵,都有一战之力,遇到关宁军也能打一打,只是这铁血彪悍敢死的劲头,与秦兵还差点味道。虽然镇江兵中也有不少上过战场,不过论说起来还是没见过血没杀过人的居多,这样的兵,在战场上能保持队列,还能看到旗帜听得鼓号响动依命行动,就算是一等一的精锐了。
如果再能勇往直前不顾死伤奋勇做战……就算是天下无敌的百战雄师了。
镇江四营兵,差的就是这么点味道了。
吕承志的话,不外乎就是想借着长江被明军水师控制的当口,过江去主动邀击,与清军打上几场。
镇江这里,对于清军的情报工作也很重视,每天都有大量的细作来往于两岸,长江现在在明军手中,过江极为方便,比清军打探明军的军情要方便许多。在镇江对面只有不到两万人的八旗,其中满兵建奴的战兵数字只有几千人,在吕承志心中,镇江兵的真正对手只是这些满兵,未必就不能与敌人在野外堂堂正正的打上几场!
多打几仗,不是强兵也是强兵,不是精锐,也是精锐,只要眼前这几千兵尽成死士,没准大帅就能用自己的力量,拿下扬州!
吕承志的热切心思,曾志国如何不懂?只是在这等事上,他自己自有主张,由不得属下多说。当下向着吕承志微一摇头,笑道:“过江怕是还早,建奴那里虽然满兵不多,不过还有李成栋的徐州兵,还有刘泽清的淮安兵,这些兵建奴已经收编完了,他们想立功想打仗,想抢银子女人,正是心气高的时候儿……这时候去碰他们,咱们还不是时候。”
“是,末将明白!”
尽管有些不情不愿,吕承志还是退到了一边,拿着亲兵送上来的大碗茶一饮而尽,然后便又吩咐人去倒,自己抹了一下下巴上的茶水,坐定下来,观察着正与曾志国对答的外地客商。
这个客商的来处倒是真远,听他自己个说,还是打广州过来的行商,在海上缴给郑家海税规列之后便是畅行无阻,然后一路把来自海外的珍希物品送到南京,城中自有达官贵人去买,一来一回,只要不遇到风浪,就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一翻手间,就是一倍的暴利。
曾志国倒是不知如何搭上了这人,巴巴从南京把人请了来,然后便是自己亲自接见,吕承志进来的当口,倒是刚与这商人寒暄完,要说到正事。
曾志国略一沉吟,拾起了刚刚被吕承志打断的话头,向着那商人问道:“这么说来,葡萄牙人其实不多,兵船也少?”
“是的,大帅明鉴!”那商人满脸是笑,在曾志国面前,他这样的商人纵是豪富也全无地位,答话自然是小心翼翼,不敢乱说乱动。
葡萄牙人在中国已经有了一百多年经商贸易的历史,明朝在接纳他们与之贸易的同时,也在葡萄牙人身上学习到了不少东西,著名的佛郎机便是仿造葡萄牙人的火炮,明军在与葡萄牙殖民者的多次交战中并不吃亏,除了佛郎机炮外,前些年又开始仿造红夷大炮,而在朝野民间,称其为葡萄牙这个正确音译的人极少,倒是以佛郎机人相称为多。
曾志国既然发音正确,这商人更是知道他内行,绝不敢有丝毫欺骗之处。
先捧了曾志国一句后,商人又笑道:“这些夷人在南面沿海已经一百余年,初来时极凶恶,船坚炮利,不过吃了咱们大明水师几次亏后,这几十年来一直老实,而且有不少人为咱们大明效力,所以朝廷对他们也很优容。这样,他们就很少留兵船兵士,多半都是商船,以小人几次到澳门街和港口所见,兵船也就三五艘,将士最多一二百人,大帅想用他们,怕是济不得什么用。”
“哦,原来如此,本帅明白了!”
曾志国甚觉遗憾,他记得在某处论坛里看到,明末清初时清军打到南方时,曾经有明朝的某个地方zf启用了不少葡萄牙人做雇佣兵,这些夷人做战技巧很高妙,武器也很先进,就是人数不多,好象只有几百之数。
看来,记录与事实相差不多,现在就算是把葡萄牙人在澳门的兵船和士兵全部雇来,怕也顶不得什么大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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