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捧高坐在节度使的宝座上,将士官僚和亲戚们分坐两厢。
李继捧咳嗽一声,也不知是气的还是不习惯以主帅的身份说话,声音有些颤抖:“诸位,啊,这个,啊,那个,前些日子为故大首领发丧,各州渠帅和族人,先是闻丧不奔,后是搪塞,腰来腿不来,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倒来一大群,而来了的又借故离去,令其他族帐看笑话,生异志。这是没把咱放在眼里。主上丧事,属下不来或离去,按规矩,应该怎办,你们大家说说。”
赵光嗣起身以手抚胸施礼道:“帅爷,咱蕃人爱说,树有根来水有源,木桶箍的是铁边边。不敬尊,不尊长,那是大不敬罪,格杀勿论。咱们的意思一致,立刻出兵,收回银、绥、宥、静四州。让他们那些生秃疮长癞疾的恶鬼,去吃石头,喝河风去吧!”
“对,把他们赶进红柳河里喂鱼,驱逐到漠北喂野狼……”将校们异口同声,要收回各州的统治权。群情激奋,人人磨拳擦掌,个个脸红脖子粗,恨不能立刻厮杀。
党项人不同于中原汉人,李氏对于部众,没有汉族朝廷州府一样的统治权,也不同于吐蕃、回鹘、匈奴、鲜卑人,是奴役关系,对部众有至高无上的生杀大权。其同建国前的契丹人差不多,和此时的女真人一样,是部落为主体,以家族为单位,称为族帐。
大姓家族上万族帐,小姓数千几百不等。同一姓氏,大到一定程度后,要分种。分种后的族帐,大者一百二三十个族帐,小的二三十个族帐。有血缘关系,却没有隶属关系。
各族帐自力更生独立自主。李氏虽然是贵种,各族帐也都尊敬他们,但他们只有战争状态下,对各族帐有指挥权.和平时期,只有调解矛盾处置诉讼的权力,只不过是一种松散的崇拜意义的管理,各州对夏州,听调不听宣。至于边远偏僻地区的生户,更不知道法令政府为何物,只认族长和蕃落使。但诸将久居夏州,常跟汉官打交道,熟悉了汉人官府的统治,对他们的权力很是羡慕,希望自己也能像汉官一样,有实质性的权力。
为此他们不惜发动战争,也要为自己争得利益。便想借着李继捧的不满,收回各州权力。
眼见大厅成了火药桶,一点就炸。
杂谋月站起来。她高髻立绾,头戴如意花冠,发插金凤步摇,身穿交领锦绣袍,富贵俊美,令人不敢逼视。她环顾四周,一双凤目射出咄咄逼人的光芒,不怒自威,看得诸将鸦雀无声后,方对李继捧说道:“爷,咱们不能先出兵。自远祖赤辞起,李氏一族一直和睦相处,一致对外。今日擅起刀兵,正应十八弟的话,不是便宜了宋室,就是得意了契丹人。弄不好,让吐蕃或回鹘人趁虚而入,才叫笑话哩。你们看见没有?就因为诸州诸叔伯不来或离去,显露李氏一点分歧。各大姓族帐便闻风而动,开始跃跃欲试,准备寻机将咱取而代之。若是咱们擅起刀兵,后果不堪设想。依咱之见,现在是合密则共生,分乱则皆死!此时此刻,只能对各州善加抚慰,以浇瓜之惠,令各州怀德,聚集在爷的旗下,方为上策。”
“不好,不好!”老舅爷立起身形,摇头晃脑趾高气扬地说道:“帅爷,现在在银夏五州,你就是天,先下个令,训斥各州一顿。听令来请罪的,就算了,不听令的,就派兵打他狗日的!”
老舅爷的话,令李姓人大为恼火,立刻怒目相向,各州李氏都成了狗日的了,那他们这些李姓成什么了?李继捧也觉得不象话,瞪了舅舅一眼,斥责道:“你就少说两句吧,没人拿你当哑子。”
其实李继捧的酒一醒,对出兵一事也二二乎乎了。打谁?怎么打?节度府只有常备兵马一万五,加上夏州的兵马,也不过二万出头。其他州各有兵马六千,并且都有坚固的城池,想攻下任何一州,没有三四倍于敌的兵力,别想成功。可兵马都派出了,夏州交给谁?盘算下来,哪个州也打不成。因此,李继捧觉得杂谋月的话似乎是有道理,可又不知从何处着手。这阵子,他可真有点想他那智勇双全的父兄了,若是他们活着,这点事算个屁。就这样,他们一天三议,半筹不纳,生死攸关的大事,当成皮条扯上了。
李继捧的军政会议开了许多次,也没议出名堂。反对李继捧的呼声越发高涨,绥州刺史李克文,派人送来一封信。
李继捧展开信一看,是以家书形式写的,上面写道:继捧吾侄,见字如面。十六爹风闻,继筠死得不明,其风华正茂,且身体素健。向未闻听有任何宿疾,怎会因观天狼食日,便吓得口吐鲜血而死?实在是太不可思议!由此,不由让人想起长兄克睿之死,这两代尊者去得都颇为蹊跷,令人生疑……再者各州人均言,没经公推,尔没有资格继承祖宗的基业。十六爹试思祖迹,也确无擅自继位者。十六爹身为李氏族人,又是从父之身,对于故节度使之死因,不能不问,对于不合祖制的事,不能不管。因此,十六爹特传信于汝,望吾侄尽早将故节度使的死因查清,公诸于众。将节度使之位,早做安排。免得骨肉相残,族人涂炭,祖宗伤心,鱼翁得利……
李继捧观信之后,惊心动魄,愤然而起,以手击案后,却又呆立无语。
这罪名若是坐实,自己就是搬倒银河,也洗涮不清。谁这么歹毒,给自己划下杀兄夺位的罪名?
李继捧忙命人传唤李克信、赵光嗣和杂谋月。
过了一阵,杂谋月先到议事大厅。李继捧一言不发,把李克文的信递给她看。杂谋月看过后,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要栽赃陷害。这招太歹毒,传扬开来势必致李继捧于死地。若是有人嘴一歪歪,说自己是同谋自己也是个死字。
当时杂谋月也是呆若木鸡,半晌无语。
李克信和赵光嗣赶到时,李继捧和杂谋月,还在沉思默想。
赵光嗣看过信,张口就骂:“这是哪个蛇生蝎养的在胡说八道?!简直比蛇蝎还毒,一口就想要人的命哩。帅爷,不用怕,有咱们哩,咱们来辟谣……”
杂谋月叹息一声:“赵指挥使,你跟谁说去?总不能随见人随就说:爷没杀兄吧?弄巧成拙,连你都有不是。这就是暗箭伤人。所谓贼咬一口,入骨三分。这种事只能象汉人说的,谣言止于智者。只能寄望于此,别无他法。”
“那怎办?总不能任由他们尻门子上生火,嘴巴上冒烟,漫天随地地胡云云吧?”李继捧惊怒交加,急得眼珠子都红了。
杂谋月思忖道:“可惜十八弟不在这,要不然他准有办法。”
赵光嗣闻言一脸悻色。
李克信接道:“西瓜皮解不了渴,羊皮贴不到狗身上。别说不知他是狼还是羊,就他是个羊羊,肯帮这个忙,他正在四处奔波,咱们当真好意思为这个事去问他,讨个法子?”
李继捧点头赞同:“依咱看,六爹的话对哩。咱们自己脚板上的泡泡,还是得由咱们自己挑。你们想想看,还有别的甚好法子没有?活人总不会被尿憋死吧?”
杂谋月叹道:“还有一个办法,就怕他们不肯帮忙。”
“说出来听听嘛。”李继捧急不可耐,连连催促。
杂谋月目视东方,幽幽地说道:“大宋。如果大宋肯尽快下一纸诏书,承认爷的身份地位,别人再想捣乱,也无能为力。可咱担心的是,九爹请求册封都去半年了,大宋为何一个纸片片都没有……”
“对啊!咱怎把这个事给忘记了。”李继捧兴奋地拍案叫好:“对,就找他们要诏书。备重礼,明日就派人去。说死也得让他们尽快来人,下诏书。”
“嗨……死马当活马医吧……”杂谋月美目泛雾,茫然而空洞,喃喃地嘀咕。
李继捧兴奋地跳起来,急忙吩咐备重礼。
礼物很快备齐:骏马五百匹,上等骆驼五百峰,虎皮一百张,熊皮二百张,沙狐皮五千张,上等西草万斤,青白池盐万斤,苁蓉万斤,红花千斤,驼毛毡毯五千块,无烟石炭两万斤,羚羊角二百架,象牙犀角各五十根,牛黄五十斤,麝香五十斤,干果若干驼,其它贡品应有尽有。
派李克信前往汴京。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