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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认识您吗?”我疑惑地问。

    那个穿FBI风衣的男人给了我一个虚伪的微笑,手指在他那一头乱发间挠着。我熟悉这个动作,史蒂文斯在接见选民的时候也常这样挠头。这或多或少让我对面前这个人有了一丝熟悉感。“哈里斯,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吧。”

    “我是来找巴斯特纳的。”

    “我知道。听起来你们是好朋友啊。”他的肢体语言的变换尤为让人难以捉摸——是在微笑,可他的下巴却在直直地对着我。我是靠政治吃饭的,别人也许不在意这些,但是我在意。想到了这些,我没再回答他。

    “好吧,你是愿意到会议室去谈呢?还是更愿意在公司的所有员工面前?”他问道。说话间,他对一个进厨房取咖啡的中年员工轻轻点了点头,以示问候——无声胜有声……

    “如果你要谈的是马休……”

    “我们要谈的可不止是马休的事。”他打断我的话,“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巴斯特纳一直不把你的名字写进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哈里斯,你仔细想想——即使从不赌博的人也会赌你们输。”

    他最后那句话虽然说得很轻,我却感觉有一把火在胸腔里被点燃了。他不仅知道马休,他还知道我们的那个游戏。而且,他更想让我知道他是知道的。

    我冷冷地看着他。“巴斯特纳在会议室吗?”

    “这边走,”他示意我,仿佛一个老练的服务生一般,“您走前面……”

    我走在前面,他跟着我。

    “听起来你们俩认识很久了。”他问。

    “你是指我和巴斯特纳还是我和马休?”

    “两者都指。”他边说边把墙上的一张最高法院的国旗照片拉直。虽然他嘴里问着我问题,可是很明显他并不需要我的回答。

    我回过头迅速打量了他一眼。风衣……灰色长裤……还有朱古力色的羊皮皮鞋,鞋上的合金标志告诉我那是佛莱格默(意大利著名品牌之一)的。我继续向前走,心里想拿政府的薪水能买得起这样的鞋吗?

    “就在这儿。”他指着右前方的门。就像电梯口的那个办公室一样,这里也安着一扇雪花玻璃门。我站在外面,只能看见巴斯特纳的模糊轮廓,他坐在长会议桌中心那把他最喜欢的黑色皮椅上。这是巴斯特纳教会我的第一件事:坐在会议桌的中间强过坐在两头——如果你确实想办什么事情,你必须接近所有与此有关的人。

    我握住门把手,旋开。我一点也不奇怪巴斯特纳选择了这个会议室——这是整个公司最大的——但是当门打开的时候,我吓了一跳,里面没开灯——一开始我没注意。除了玻璃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弱的阳光之外,巴斯特纳其实是坐在一片昏暗之中。

    我走了进去,玻璃门在我身后关上的时候,我听见一种很轻微的电子振颤声,像是有人突然打开了收音机。我立刻转身,只见那个三角眼男人手里握着一块黑色的像方砖一样的盒子扑向我。我连忙向后躲开,抬起手臂去阻挡他。那个黑盒子砸在我的前臂上,令我感到一阵灼烧般的痛感。混蛋。是他捅了我一刀吗?

    他或许以为我会退开,但我却把黑盒子紧摁在手臂上然后用力向后一抽,他被我拉得跌跌撞撞。这时我向后抬起一支腿,用力踢在他的眼睛上。他的头都被我猛猛地踢了一上,整个人踉踉跄跄地倒向后面的玻璃门。那个黑盒子从他手中滑落在地上,里面的电池散了一地。那个男人还不死心。他用手指捂着受伤的眼睛,仰起头盯着我,脸上带着一种崇拜的微笑,仿佛在享受这顿好打。他这种人,不挨打显然是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的。他舔舔嘴角,似乎在告诉我,我做得还不够。估计在此之前还有别人对他下手更重。

    “是谁教你的拳击?”他一边捡起那支离破碎的武器,一边用他那沙哑的嗓子问我。“你爸爸还是你叔叔?”

    他是在用激将法。可惜他又失算了。我在国会干了十几年,要论精神上的拳击,我绝不亚于拳王穆罕默德?阿里,但这并不意味着在真正的拳击中我也同样会轻易冒险。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

    我环顾四周,想找个帮手。“伙计!”我冲巴斯特纳喊道。他一动也不动,整个人向后靠在椅背上,一支胳膊从扶手上垂下来,两眼圆睁。我眼前的世界模糊了。我朝他狂奔过去,却又马上停下了脚步,向上举起了我的双手。不,我不能碰他。

    “你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那个卑鄙的人问道。

    我听见他的风衣在窸窣作响,他在慢慢朝我移动。FBI,去死吧。我转过身正面朝向他,他挡住了我通往玻璃门的去路,又得意地挤出了一丝怪异的微笑。我转身朝向凸窗,凸窗后面便是露台,而那扇门正好通向那儿。

    我快速地冲向那扇门。那个可恶的人也冲了过来。门上同样也没有密码盘。我颤抖着手在密码盘上输入巴里的密码。“快啊……”我焦急地等待着。他从桌子旁边绕过来,离我仅有十步之遥。这时门锁咔的一声打开了,我一把推开,随之一个转身就到了门外,我立刻回身想把门关上。如果我能够把他锁在房间里——

    就在玻璃门将要合上的那一刹那,他的手塞进了门缝,硬生生被夹在了里头。他疼得龇牙咧嘴,可就是不肯松手。隔着玻璃我们四目相对,他眼睛的颜色更深了。他手指的关节都被勒紫了,但还是不肯抽回,拼命地想把门打开。他还把脚也塞了进去来,手脚并用——陷入僵局,看来一时间难分输赢。

    我回头看着外面的露台,那儿放满了阿迪朗达克牌柚木椅和配套的脚垫。春天的时候,这个露台被用于高级别的国会筹资会议。我环顾左右,周围是木制的窗格,上面缠绕着密密麻麻的常春藤,像两面墙一样一直延伸至屋顶。正前方就是国会大厦的穹顶——更重要的是,旁边紧挨着一座四层高的建筑物——两座楼之间只隔着一条宽约七英尺的小夹缝。

    那个男人憋足了劲,作最后的一搏。当他的肩膀撞在门上时,我猛地往后一退,他随着一股惯性跌倒在地,而我则径直跑向窗台的边缘。

    “你败了!”他冲我喊道。

    又来那套心理战了。我才不听呢,更不会想。我只知道向前向前,一直跑到窗台边上——不能往下看,可是我除了往下看之外,我竟不知道该看什么。四层楼的高度,七英尺的宽度……也可能是六英尺……就算六英尺吧,上帝啊!

    我双眼直视前方,咬紧牙关,摸索着站到了外墙边缘,身体凌空而立。在学校里第一次遇见马休的时候他告诉我,以他的身高翻过一辆轿车都没有问题。现在我也在祈祷,这一切对我会不成问题的。

    我纵身一跳,双脚落在对面那座楼屋顶的边沿,紧接着又向前跌跌撞撞地跳了几步,好容易才站住了脚。一股强劲的热流穿过我的脊柱。和刚才那座楼不同,这里的屋顶仿佛被太阳烤焦了。一股燥热的灰尘扑入鼻中,可是我根本没时间顾及这些,转身朝对面的楼上看去,那个可恶的家伙不顾一切地朝我冲过来,仿佛也要跟着跳过来。

    我站稳脚步,环顾四周,寻找哪里有楼梯口或者天井什么的,但我什么也没看见。只有对面的屋檐下挂着一道消防梯,像个大蜘蛛一般扒在屋檐上。我像了发疯一样冲过去,跳到梯子上,顺着生锈的软梯往下滑。我双手紧紧抓着梯子,一次滑半层楼。滑到第三层楼的时候,我听见一阵巨大的摩擦声,随后整条滑梯开始震颤。那个家伙儿正站在屋檐上的消防梯旁边,低头往下看着。这时我已经快到第二层了。

    一不做二不休,我干脆稍稍松开了紧握滑梯的双手,顺着梯子倏倏地滑到了地面。落地后我左右看了看,街的这一面当然无路可逃,不过街的对面是“牛羽”——国会附近的一家老酒吧。现在正是酒吧的热闹时分——趁此机会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失为一个妙计。

    当我穿过马路的时候,一辆银色雷克萨斯差点撞上我,司机气愤地按着喇叭。走进牛羽酒吧,我发现了丹?都克——国会这片儿最和蔼的游说员,他正守在门口招呼着他的那些客人。

    “嘿,哈里斯,我看见你的老板又上镜头啦——你把他打扮得真干净。”他笑着大声对我说。

    我一边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一边用手分开人群拼命往里走去,还差点撞倒一位黑头发的女士。

    “需要帮忙吗?”我跌跌撞撞地走向里面的时候,碰到了酒吧的老板娘。

    “洗手间在哪里?”我脱口而出。“我很急。”

    “在后——后面,右手边。”她答道。显然见到我这么急她是被惊呆了。

    我一步未停,径直穿过人群到了吧台背后,不过没有向右拐,而是跑向厨房的旋转门。我与在炉子边忙碌的厨师擦身而过,低头弓身躲开服务生手上端着的摆满汉堡的盘子,再跳几步就到了厨房的背后。一推后门,我走出酒吧,到了酒吧背后的一条街上。过去二十年来,我每周都会有一天泡在这个酒吧,我当然知道洗手间在哪儿。如果我运气还算好的话,那个坏蛋也许会听从老板娘的指点,往洗手间扑个空。

    我站在这条街上,盯着酒吧的后门,周围寂静得好像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似的。原来他也不过如此啊——

    突然酒吧后门被踢开了,那个家伙一下跳了出来。

    一时我们俩都呆住了。他猜对了我的路线,整了整他的风衣——或许是得意的一个表现吧。这时,一阵轻微的丁当声传进了我的耳朵,在我的斜后方,一WWW.soudu.org个头戴耳机的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正掏出钥匙打开公寓楼的大门。

    突然,那个坏蛋朝我冲来,而我则朝那个小伙子跑去。

    “对不起,小伙子。”我抢在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钥匙,逃进公寓楼。

    “混蛋!”那个小伙子叫起来。

    我只好对他点点头,以聊表歉意,之后就狠狠地关上了那道又厚又重的大铁门,他和我的死对头一起被关在门外。我在里头能听到胳膊撞击铁门的响声,就像以前一样,这响声没有持续多久。

    我转身面对着灰色的楼梯——往上和往下。在我所站的位置看来,往上走会进入大厅,再往上是公寓楼的主体——一层又一层的房间,而往下走则只有一层地下停车场,停的都是自行车。逻辑上应该往上走,往上才有出路。但更重要的是,我所有的直觉都告诉我,往上走。正因如此,我决定往下走——奇怪的逻辑。不管这种逻辑究竟是什么,我已经臣服于它多时了。

    我拾级而下,发现了两个空的拖把涮桶和七辆自行车,其中一辆带着辅助轮,把手上还有彩色的飘带。我不是马盖先(美国老电视剧《百战天龙》中的主人公),这里也没有可用的武器,我只好翻身越过自行车栅栏,蹲下来蜷缩成一个球,从那里仰头盯着门口。按这个角度,估计门口的人是不会发现我的。

    这时门被猛的撞开了,铁门撞在墙上发出一阵轰鸣。他来了。

    他也站在我刚才犹豫不决的那个位置。不可能即上又下——对于我们俩,机会都只有一次。

    我停止了呼吸,闭上了眼睛。他向前迈了一步,皮鞋擦着水泥地面。风衣哗地响了一声,他立刻蹲了下来,手指轻轻地摁在地板上,四处查看着。

    两秒钟之后,他迈开脚步……但是每一步的声音都比之前的小,然后越来越小。远处传来另一扇铁门关闭的声音。接着是一片沉静。他走了。

    可是当我终于抬起头舒了口气的时候,我发现,麻烦才刚刚开始。

    我想站起身来,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我站立不稳,那种兴奋和紧张感已经消失了。我又跌倒在墙角,我的胳膊像由橡胶做成的似的无力地垂下来。像巴斯特纳、像马休一样。

    天哪……

    我又一次闭上了眼睛。他们俩又一次注视着我,我的眼前都是他们晃动着的影子,马休虚弱的微笑和变形的姿势……巴斯特纳总是弯曲着的中指……

    我蜷成一团,甚至无力抬头,我现在要多软弱就有多软弱。马休总是把我想得太好,巴斯特纳也是,我从来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坚强,或者说,没有那么不软弱。我只是比较善于隐藏我的软弱罢了。

    我转过头看着那辆带辅助轮的自行车。可是这辆车只会让我想起巴斯特纳刚满两岁的儿子……他的妻子卡罗尔……马休的父母兄弟……他们的生活……都完了……

    我舔了舔上唇,一股咸咸的味道刺激着我的味觉。我感觉到泪水已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这不过是个游戏,一个愚蠢的游戏。就像其他所有的游戏一样,大不了停止游戏,告诉大家有人可能会受伤。不管马休看见了什么……不管他做过什么……那个一路追我的男人肯定是想杀人灭口,并且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他不是个新手。我能想像得出他是如何杀死马休和巴斯特纳的……他的武器就是那个小黑盒子。就算警察发现了尸体也查不出什么名堂……

    我得重新估量我现在的处境。那个该死的家伙……他所犯的滔天罪行……还有他的那个小黑盒子,鬼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他肯定不是FBI,但肯定是个老手。虽然我现在还不清楚他究竟是在结束整个的游戏,还是只想结束我们这个分支的,可是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却是明摆着的。巴斯特纳介绍我入伙,我介绍马休入伙。现在两个倒下了,一个在逃。我现在算是被盯上了。

    我抱着膝盖低声祈祷,让这一切都发生在梦境里吧。不,这不是梦。我的朋友都死了,而我,正是下一个。

    究竟是怎么啦?!我茫然地看着周围,最后目光落在了那辆自行车的合金车把上,车把映出了我变形的模样,就像在勺子里看见的自己一样。整个世界扭曲了,我要窒息了,谁来救救我?

    我跑上楼梯,跑出门去,一口气跑了五个街区。还觉得不够远,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我掏出手机拨通查号台。

    您好,“请问您查哪里?”一个女声问道。

    “华盛顿。”

    “请问详细地址?”

    “司法部。”

    我拨下她告诉我的电话号码,七位数。接着我要经历三个秘书的盘问才能找到我想找的人。

    和往常一样,他在电话响第一声的时候就接起来了。“我在。”他回答。

    “我是哈里斯,”我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告诉我你在哪里,什么时候可以见我。我已经上路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