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1


本站公告

    哈里斯

    “准备好了吗?”

    “哈里斯,你觉得这样做对吗?”史蒂文斯议员问我。

    “应该是对的,”我一边回答,一边检查着我的电话号码簿。“戈士顿——不是爱德——戈士顿……他妻子的名字是凯瑟林。儿子名叫当迪。”

    “当迪?”

    “当迪。”我重复道。“您是去年旅行的时候,在飞机头等舱遇见戈士顿的。”

    “他是个自豪的美国人。”

    “自豪的美国人”是史蒂文斯议员用来形容捐资超过一万美元的捐赠人的惯用语。

    “非常自豪的。”我说。“您准备好了吗?”

    史蒂文斯点点头。

    我拨了号码簿上那个最后的电话号码,然后拿起听筒。如果我是个新手,我一定会说,嘿,戈士顿先生,我是哈里斯——史蒂文斯参议员的秘书长。参议员先生想要跟您说话……但是我没这样做。相反,电话一接通我就把听筒递给参议员。时机刚刚好,戈士顿先生以为是参议员自己打的电话,这来一下子就拉近了双方的关系WWW.soudu.org。

    史蒂文斯向对方介绍自己的时候,常在嘴里嚼着一颗口香糖,这是典型的史蒂文斯风格。

    “好吧,爱德……”史蒂文斯说话像唱歌一样,我摇了摇头。“我最近几次乘飞机怎么都没碰见你?你又回到经济舱了吗?”他的音调降下来,不过还是很有催眠效果。参议员亲自打电话总有他的“目的”。我说的目的是指钱包。

    “你来过了?……华盛顿?”史蒂文斯问。“下次你再来,一定要给我个电话,我们可以一起吃顿午饭。”

    话外之音是:我们不可能一起吃午饭。不过如果你幸运的话,我可以花五分钟见你一面。但是如果你今年不提供赠款的话,你就只能见到一位高级职员和一张国会通行证。

    “我们会让你进入国会——保证你不用在外面排长队……”

    话外之音是:我的手下会派一个实习生去带你参观国会,虽然形式上就像参加公共参观团一样,不过这可比公共参观的待遇高得多……

    “我的意思是,我们对老朋友要尽心尽力,对不对?”

    话外之音是:我是说,给点钱赞助赞助老朋友怎么样,大款?

    史蒂文斯挂上电话,告诉我说爱德华已经答应交出一万五千美元了。我递给他一碟黄尾鱼,然后继续拨下一个号码。

    几年前,你的政治赞助会来自于你在一次晚宴上遇见的一位客人,而今天它却要来自电话簿。此时,在马萨诸塞大道的日本料理店楼上有一间点着荧光灯的办公室,办公室里除了三张桌子、两台电脑和十条电话线以外,还有一张精挑细选的名单。钱还是那样的钱,只是获得它的途径已有所不同。国会里没有一个众议员可以不打这些电话。有些人一天打三小时电话;有些人一周打三个电话,史蒂文斯显然属于前者。他喜欢自己的工作,可他也喜欢钱。他绝不愿意白白浪费捞钱的机会。政治的基本规则是:你或许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是只要得不到赞助,你无论做什么都不会长久。

    “下一个是谁?”史蒂文斯问。

    “维吉尼亚。您是在绿湾(美国威斯康星州东北布朗县县城)认识她的。”

    “我们在同一个学校上过学吗?”

    “您九岁的时候跟她做过邻居。”我把名单上的信息读给他听。联邦的法律规定,政府工作人员不得在办公室打筹资电话——这就是为什么每天——特别是临近选举的时候——有一半的议员离开国会去其他地方打电话的原因。一般人总是到三个街区以外的共和党或民主党竞选总部去打。更聪明一点的往往雇佣一个筹资顾问,帮他建立一个个人的捐赠者数据库。还有一些狂热分子更夸张,他们铤而走险,居然请林?洛根——一个筹资专家——帮忙,他提供的名单的内容居然详细到连人家刚动过乳腺癌手术的这类事情都写得一清二楚。

    “对、对——我记起来她是谁了。”史蒂文斯仿佛恍然大悟。这时,我旁边的电话响了起来。

    “您好……”一个女士的声音从中传来。

    参议员把餐碟塞给我;我把听筒交给他。我们之间配合默契,有如正在表现一组双人芭蕾舞。

    “嘿,维吉尼亚,我最喜欢的勇士最近还好吗?”

    我点点头,以示颇为赞赏。如果你是老朋友的话就不必再次介绍你自己。当史蒂文斯拼命把对方拉回共同的过去的时候,我的一部手机在口袋里振动起来。右边口袋里的手机,话费由参议员办公室来支付;而左边口袋里的,话费则由我自己来支付——公家的和私人的。马休曾对我这种做法不屑一顾,对他来说区分两者根本没有意义。他不理解的是,像我这样热爱工作的人,这样做绝对是极具意义的。

    史蒂文斯还忙着叙旧,我从左边口袋掏出手机。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被屏蔽了——我就知道是谁打来的了。

    “我是哈里斯。”我说。

    “哈里斯,我是齐兹。”我的助手在用颤抖的声音叫着我的名字,听起来让人有些不舒服。“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马休, 他……”

    “马休怎么啦?”

    “他被车撞了,”齐兹说,“他死了。马休死了。”

    我的力气像突然被抽空了一般,我的头脑中一片空白。“你说什么?”

    “我只是把我听说的告诉你。”

    “你听谁说的?谁告诉你的?”——我必须知道消息来源。

    “维斯特曼。是他在国会警局的表兄告诉他的。好像是卡丁办公室的人忘了带自己的停车证,于是便停车在红灯区。在回来的路上发现了那些尸体……”

    “你是说有不只一具尸体?”

    “听说那个肇事者撞了人之后,恐慌之下又撞上了路边的电线杆,立时毙命了。”

    我几乎站不稳了,我抓着自己的头发。“为什么……我不相信……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我不知道,”齐兹小声地说,“我也是……我也是刚刚接到电话。哈里斯,他们说马休可能是去那儿买毒品的。”

    “毒品?根本不可能……”

    参议员看着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刚刚的举止对他来说是一个极其不敬的行为。但我假装没注意到他的眼神,转过身背对着他。此时,我顾不上在乎其他的任何事情了。死的是马休……我的朋友……

    “没事吧?”当我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的时候,参议员对我喊了一句。

    我没回答,拉开门冲出办公室,直接走到楼梯间。

    “不过奇怪的是,有个FBI的人来这儿找过你。”齐兹接着说。

    楼梯间不透一丝风。我解开领带,否则就要憋闷窒息而死了。

    “你再说一遍。”

    “他说他有一些问题要问你,”齐兹解释道,“他想尽快和你谈一谈。”

    我的手心里都是汗,手机一直往下滑动。我的脚仿佛踩在了棉花上。跌跌撞撞地走下几级台阶,要不是及时抓住扶手,我肯定就跌下去了。

    “哈里斯,你还在听吗?”齐兹问。

    我跳下最后三级台阶,用力推开大门,扑向外面的新鲜空气。但是没有用。我的眼里充满了泪水,“我的朋友死了”这句话在脑子里不停地响着。我不相信他已经死了……

    “哈里斯,你说话呀……”齐兹喊着。

    我咬紧牙关,试图把泪水咽回肚里,但一切都是徒劳。我跑到大街上去打出租车,可街上什么车都没有。我想也没想就开始顺着大街向前跑去。

    “哈里斯……”齐兹第三次叫我的名字。

    “告诉我车祸发生在哪里?”

    “听着,你别冲动……”

    “该死的车祸到底发生在什么地方?!”

    “新——新泽西南区。脱衣舞俱乐部旁边。”

    “齐兹,听我说。别告诉任何人。我不想听到任何跟我的朋友有关的谣言。你懂吗?”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我就关了手机,拐了个弯,加快了脚步。我由疾走变成了跑步,又变成快跑。我的领带被风吹过肩膀、在空中上下翻飞着,有时候更像是套在我脖子上的绳索,不过比起马休我还算幸运。

    冲向新泽西大道的天桥时,我看到远处闪着警灯的警车,当我看清那车灯是黄色的而不是红色的时,我就知道自己来晚了。车道上还停着一辆拖车,这时司机砰的一声关上拖车驾驶室的车门,启动了马达。拖车后面拖着一辆黑色丰田,丰田的车头陷进去了一大块。司机一踩油门,拖车就一路轰鸣着往华盛顿区东南方向开去。

    “等一等!”我一边喊,一边追着拖车。“请等一下!”但是没用,我可不如它快。不过,虽然拖车开得很快,那辆丰田可怕的车头却一直朝着我的方向。我全力奔跑着,勉强能跟得上。丰田的整个车头仿佛在对着我龇牙咧嘴地微笑,那是一种扭曲了的微笑。司机的位置往里凹了一大块,估计就是在这个部位撞上电线杆的。接着我看到车后坐上有一个黑影。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是人。

    “马休……等等……等一等!”我狂呼不止,直到感觉喉咙像被火烧着了一般。可是这和我的心痛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没有什么能让我更加难过了。我的胸口就如扎进了一把锥子,每过一分钟锥子就扎得更深一点。我一边狂奔一边用眼睛四处搜寻,寻找任何可以给我答案的东西,可什么也没有。我的脚趾开始抽筋,我的脚又酸又疼,而胸口的痛更是一阵深似一阵。

    拖车排出一阵黑乎乎的尾气,整个街区都成了一片模糊。我冲出黑雾,正好站在了那条砂砾路的一边——拖车拖起那辆丰田的地方。

    在两周之前,一个十七岁的亚裔邮递员就在离我家不远的大街上被车撞死,凶手逃之夭夭。那一段路留存有六个小时的交通录像,警察通过肇事车辆与其他车辆相撞而留下的油漆样本追查出了凶手。此时,我满头大汗,弯着腰,顺着街区寻找录像装置。我目所能及的地方不见一个类似的装置。谁负责查看现场……谁清理了现场……他们在这儿找到了想要的全部东西?没有嫌疑人。没有疑点。没有什么可担忧的。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脚下踢起了一块小石子。小石子滚过人行道,在电线杆旁停下。电线杆四周散落着车灯的碎玻璃,还有拖车碾压过而留下的碎草,然而,电线杆却丝毫未损。

    我仔细查察看地上留下的痕迹,追溯着车辙的痕迹——这一点都不难。车辙告诉了我那辆丰田车究竟是在哪里开动的。从那儿开始车辙沿着车道一路向前,最后在垃圾车旁停下。

    我又踢起另一个小石子,它越过砂砾路打在了垃圾车上,发出的金属声听起来有些奇怪——空腹的,完全是空的。

    在垃圾车底部有一块凹陷的地方,正对着地上的那片水洼。我告诉自己“不要看”,但是……我忍不住。我低头弯腰,犹豫着瞥了一眼。我原以为会是红色的,像那些残缺不全的身体组织的样子。但不是的,那是一堆浅黑色的污碛。这就是所有的残留物。

    我的胃开始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酸味涌上喉咙。我咬紧牙抑制住想吐的感觉。我蹒跚地往后退,挣扎着保持身体平衡,可我做不到。我跌倒在路上,我的手被砂砾刮得伤痕累累。我斜着身体向前爬去,没料到又转回到了垃圾车的那个水洼边,来到那一片浅黑色旁边,来到那一片砂砾之中。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这儿来,我以为来了会让自己好过一点,可是适得其反。我的下巴顶着地面,费力地向垃圾车底部的深处看去。如果身体再矮小一点,我就可以探身到下面——口香糖包装纸、空啤酒瓶和……和一个看起来仿佛不属于这里的东西……被周围的垃圾埋起来了——光线的角度正好的时候,我刚好可以看得见它……

    我扭开头,把胳膊伸进垃圾车之下,取出了那件东西——一个发亮的蓝色塑封工作牌,牌子上写着几个白色的字:

    参议院听差

    薇儿?帕克

    我的嘴张开着,手指失去了知觉。工作牌上沾了一层灰尘,但一掸就掉了,看上去还很干净——应该扔在这儿没多久。我回头看了看那个水洼和那暗红的一片。也许只有几小时。

    噢,天哪。

    今天马休联系参议院听差只可能有一个原因。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我们那个愚蠢的游戏……如果那些人一齐出动……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响起,吓得我向后跳开。

    “哈里斯。”我接起电话。

    “哈里斯,我是巴里——你在哪儿?”

    我看着空空如也的四周,心里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巴里失明了,但他可不傻。这时候打电话给我,说明他……

    “我刚刚听说马休的事,”巴里说,“我不敢相信。我……我感到很难过。”

    “是谁告诉你的?”

    “是齐兹。怎么啦?”

    我闭上眼睛,心里咒骂着这个不守诺言的助手。

    “哈里斯,你在哪里?”巴里接着说。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他越是急迫我越是不想回答。

    我挣扎着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泥土。头还在发晕。我现在也许无能为力……但是……我必须,我一定要查出到底有谁还知道这件事。“巴里,你还告诉过别人吗?”

    “没有。怎么啦?”

    他太了解我了。“没什么。”我答道。“与马休同一个办公wWw.室的同事呢?他们听说了吗?”

    “其实我刚刚给他们打完电话。我本想告诉他们这个坏消息,但是蒂娜……参议院的特蕾斯……他们都已经知道了。也许他们早就得到消息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攥着的工作牌。在整个游戏的过程中,我曾经天真地以为无论谁是我们的对手都不重要,相反那正是游戏的乐趣所在。但是现在,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也许恰恰是惟一重要的东西。

    “巴里,我要走了。”

    我挂了电话,随后拨了另一个号码。还没等接通,我就听见垃圾车背后有轻微的声响,那是砂砾相互挤压的声音?我绕到背后,没发现什么人。

    要镇定,我告诉自己。

    我做了个深呼吸,让气流流向腹部,正如我父亲每次接到账单时都要先做这个动作那样。我继续拔下电话号码,现在该是追根溯源的时候了。而我惟一的线索就是介绍我加入这个游戏的人。

    “巴斯特纳办公室——我能为您做什么?”一位女士接通了电话。巴斯特纳巴里的上司,带我进入那个神秘世界的引路人。

    “梅林达, 是我。他在吗?”

    “对不起,哈里斯。他在开会。”

    “你能让他出来一下吗?”

    “这个会比较重要。”

    “求你了,梅林达……”

    “又来这一套了。他现在接待的这个客户很重要。”

    “很重要?”

    “有微软公司那么重要。”

    我背后的小石子又发出轻微的响声。我转身寻找,在车道的不远处有一片浓密的灌木丛。

    就在那儿。我确定。

    “你想让我向他传个话吗?”梅林达问。

    不行。马休……FBI……这些事就像一个个巨浪一样在我的脑海里翻腾着,我急迫地想停止这种混乱和痛楚。“你告诉他我马上去找他。”

    “哈里斯,不许你扰乱会场……”

    “我连想都没这样想过。”我挂上了电话。我蹒跚着走回天桥。这里离第一大街只有几个街区,那儿就是巴斯特纳联合公司所在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