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轻松。”格斯特说。
警车间的对讲机传出不太清晰的说话声:“这里是602号车。我们已经看到目标车了。是一辆装有卫星信号接收器的电视转播车,电台呼号是哈肯萨克市,WPMP。它正沿着80号公路行驶,就在65号出口附近。”
文森特把速度提高到每小时一百二十公里。
格斯特从挂钩上取下麦克。“我们就在你后面几公里处。在另一条高速公路上跟着他,别让他发现。结束。”
所有的工作几乎都是在一瞬间完成。格斯特发动调查局的人追踪查伊特的电话信号,并叫了一辆政府用车,让文森特来做司机。西区高速公路上的车辆出奇地少,他们只花了十分钟就横穿了曼哈顿区。
“你认为我们在往哪开?”文森特问。
“布拉德提到了公园。到目前为止,我们就知道这些。”
文森特眼角的余光发现,在这么快的车速下,格斯特竟然解开了安全带,整个身体蹲了下去。现在这位特派员正用指甲抓挠着车厢下的脚垫,飞快地在上面摩擦自己的手掌。文森特以前也见过这人做一些奇怪的事情,但是这次最甚。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他一下,但还是决定保持沉默。
“目标在60号出口离开了高速公路。”对讲机发出沙哑的声音。
“跟上去。”
文森特把速度降了下来。下一分钟,他们也从同一个出口离开了高速公路。
“目标正朝北面的麦克莱恩驶去。”
“他们是要去派特森。”文森特说。虽然他曾无数次从高速公路上穿过派特森,但他从未真正去过那个城市:那是座用红砖砌成的初具规模的城市,它最兴盛的年代大概是在一百年之前。这看上去是个奇怪的目的地。
“派特森,”格斯特一边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一边把他的脏手往他的脸和脖子上抹,“美国工业革命的发源地。”
“发源地?我觉得它看上去更像是扇通往死亡的大门。”
“文森特,这座城市有着辉煌的历史。那儿的一些历史遗迹,它们附近的景色仍然非常优美。但是,我想我们的目的地不是那儿。”
“目标离开了麦克莱恩。”对讲机里的声音说,“它正沿着左侧的道路开上百老汇大道。”
文森特驶离麦克莱恩高速公路,放大警铃,一连冲过两个红灯。他们的右边是百赛克河,褐色的河水在秋日的阳光下没有一点生气。当他把车开到百老汇大街的时候,发现周围的建筑物都显得破败不堪。文森特关掉了警铃和闪光器。他们正在接近目标:非常接近。
“中士,”格斯特突然说,“请开到我们右面那条狭窄的购物街上去,我们得在这儿停一下,很快就好。”
文森特惊奇地看着他。“我们没有时间了。”
“相信我,我们有时间。”
文森特耸耸肩。这次行动名义上是联邦调查局执行的,其实是格斯特说了算:海威尔德早就对此深信不疑。领头的车是联邦调查局的,而他自己只是南安普敦警察局的,这种身份不会招来任何人的愤怒,这样的话,州与州之间发生警察冲突的可能性也会随之降到最低。在合适的时间——在那些没用的乡村警察把事情弄糟之前——格斯特就会给有关当局打电话的。
这条购物街由一溜昏暗的小店组成。镶着玻璃橱窗的店面门前,是一块年久失修的停车场。这条购物街有一半的店面早已荒废,文森特不知道格斯特在这该死的地方做什么。他费力争回了一些时间,而现在,这位特派员却在挥霍它。
“停在那儿,”格斯特说,“停在另一边。”
文森特加速开过去,停在了最后一家店面门前,门口放着一个满是划痕的破垃圾桶。车还没停,格斯特就打开车门,冲到了商店里面。文森特骂了一句,狠狠地拍打着方向盘。他们至少要损失五分钟的时间。他虽然对格斯特那些无法解释的举止早就习以为常,但是这次他太过分了。
“目标朝东区公园驶去。”对讲机里传来领头车的汇报。“那儿好像在举行什么活动。好像是火箭模型比赛之类的。”
文森特听到一阵叫喊,随后看到格斯特急匆匆地从商店冲了出来。一只胳膊上搭着几件衣裳,另一只手上抓着一双鞋。过了一会儿,一个胖女人从店里大叫着冲了出来。
“来人啊!”她大叫着。“警察!我希望你能以你的做法为荣,你竟然抢救世军的东西。你这个该死的!”
“非常感激,夫人。”格斯特一边说,一边把一张百元的钞票团成一团扔到身后,接着跳进了汽车后座。文森特连忙踩下油门,绝尘而去,只在商店门口的停车场上留下两道黑色的轮胎印。
“我敢说我出去这趟用了不到两分钟。”格斯特坐在后座对他说。文森特看了看后视镜,看到格斯特正在脱掉他的夹克衫和领带。
“在这次任务中,两分钟已经是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我回头得做点什么补偿救世军,我刚才的做法真是太没礼貌了。”
“他们去了东区公园。”
“非常好。先开车在公园周围转一圈,如果你愿意的话,从南门进去。我需要点时间。”
文森特开车经过公园外墙——左面混凝土的残破墙体上长出一堵绿色的墙——然后左转开上了德洛姆大道。虽然这段百老汇大道有点不堪入目,甚至路面都快长草了,但是这儿的房子都很大,而且保养得很好。这些房屋可以算是派特森作为典型工业城市的纪念物。
格斯特在后座上轻轻地吟唱:“永远地沉睡吧,他的美梦会在那些无名的城市中流传。”
文森特又看了看后视镜,却在镜子中看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面孔,惊愕之余,他差点踩下了刹车。但是,当然,车里没有陌生人:那是格斯特,通过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伪装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读过威廉?卡洛斯?威廉斯的《派特森》吗?”坐在后排的流浪汉问道。
“我都没听说过。”
“真遗憾:‘他从未经历过迁移,也不曾崛起,只是在他人的目光下维持着自身的不朽。
虽然他在呼吸,他那些狡猾的诡计,总能从汩汩河水的喧闹声中提取出,那些足以和一千台机器的噪声媲美的物质。’”
文森特摇了摇头,默默地念叨了几句。他又开过几个街区,然后又向左转了个弯,开过一个克里斯托弗?哥伦布的塑像,然后驶进了公园。
东区公园就是一个大号的土堆,上面长着一些草,零星分布着几片树阴,公园四周全被住宅楼围死了。公园周围修了一条路,文森特把车开到路上,一路上看到好几个有着不同程度破损的鹅卵石附属建筑。铺着绿色木板的水泥石分布在车道旁边。再往前,小路沿着山坡向上伸展,它的顶部是一个用黑色铁栏杆围着的喷泉。围栏旁边已经停了几辆车,其中也包括他们那辆领头车,使原本就很狭窄的路面变得几乎无法通过了。文森特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看到了那辆转播车,它就停在网球场和棒球场中间的草地上。在同一片场地上,一群孩子正在十几个大人的带领下点燃火箭模型。转播车旁边,一个男人举着电视摄影机,正在进行拍摄。
“文森特,他们这次会面是经过精心策划的,”他们缓缓把车开过去的时候,格斯特说,“他们会面的地点就在公园的中心。完全没机会在那做埋伏,而且他们周围全是燃放火箭模型的孩子,充斥着火箭模型发射时的呼哨声,这会阻止任何长距离的电子监视行为。那个举着电视摄影机的人是放哨的,他有充足的理由透过摄影望远镜来观察周围的风吹草动。很明显,布拉德把他的人训练得很到位。啊,文森特,请把车再往路边靠一靠:亚洲人来了。”
文森特从倒车镜里看到一辆黑色的奔驰——它出现在这儿显得非常不合适——跟在他们后面慢慢地驶进了公园。它开上草地,路过电视转播车,停在了网球场上。两名剃着光头,带着黑眼镜,身形魁梧的男人走下车,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接着第三个人,一个个子小一些的男人走下车来,穿过草坪向转播车走去。
“这种装扮简直太不聪明了,”格斯特说,“看上去这几位绅士看电视看得太多了。”
文森特又把车往前开了一段,在一处接近百老汇大道的出口处停了下来。这儿是个下坡,而且树丛也比较茂密,刚好把车身隐藏起来。
“真糟糕,我还穿着警服。”文森特说。
“恰恰相反:穿着警服,你反倒是他们最后怀疑的对象。我会尽量接近他们,看看我能不能多得到一些关于他们这次会面的消息。你到那儿买一杯咖啡和一个多纳圈儿,”——他朝百老汇大街对面的一家肮脏的咖啡店点了点头——“然后溜达着走进公园。在棒球场地那边找张椅子坐下,如果发生什么突发事件,你就可以从那儿毫无阻碍地射击。周围有这么多孩子,让我们祈祷什么事都不要发生——但不管怎么说,都要随时准备行动。”
文森特点了点头。
格斯特用力揉了揉眼睛。当他那双脏手放下来之后,他的双眼顿时失去了清澈、银色的光芒。现在它们变成了一双搬运工人的眼睛:闪烁着不确定的光芒,眼皮水肿,而且眼珠上布满了血丝。
文森特看着格斯特下了车,驼着背,步履蹒跚地向前走。特派员穿着一件褐色的运动外套,然而,文森特完全看不出它的质地,肩膀处还钉着块褪色的补丁;双面针织的裤子比他的号码大了许多;脚下还穿了一双破旧的瑕布仕。他的头发要比平时黑很多——不过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而且他的脸上确实非常脏。他看上去就是个境况潦倒,但又不是非常落魄的人,身上还能捕捉到几丝尊严的影子。这不仅仅是服装所能带来的效果:他走路的时wWw.候也变得有些站立不稳,每个动作都表现出他有点神经质,眼睛总是在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总像在躲避一记意想不到的欺侮。
文森特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得不惊讶于他的演技。然后他也从车里走了出来,在对街昏暗的咖啡店买了一杯咖啡和一个多纳圈儿,然后又回到了公园。他走到棒球场那儿的凳子旁边时,刚好看到那个小个子亚洲人正从转播车后门上了车;而他的大个子同伴则交叉着双臂,站在离车门四十步远的地方。
随着一阵嘶嘶声,一支火箭模型飞上天空,引来观众零星的掌声和喝彩,也把大家的目光引向天空。紧接着砰的一声,那支火箭顶端撑开一顶红白条相间的降落伞模型,整个火箭又慢悠悠地飘落下来。
文森特在棒球场边上拣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球场对面正是那辆转播车。他轻啜了一口手中的咖啡,假装在看孩子们发射火箭模型。文森特觉得眼前的情景有些奇怪:那个扮演摄影师的人现在正把孩子们叫到一起,看上去是要给他们照个集体照。文森特不知道那个摄影师是不是查伊特,那个布拉德安插在纽约的重要人物。他认为应该是另一种情况:毫无疑问,查伊特应该在转播车里陪那个亚洲的老板。
他又把目光转移到格斯特身上。那位特派员正沿着人行道在转播车附近徘徊。他停下脚步,从旁边的垃圾堆里拣出一个比赛模型,抖掉上面的瓦砾,然后开始和那个“摄像师”聊了起来。看上去,他好像在向他要钱。那个人皱着眉头朝他摇了摇头,示意格斯特快点离开。然后那个人又回到孩子们旁边,比划着让他们拿着自己的火箭站成一排。
文森特的心开始不断收紧。为什么那个该死的人要让孩子们排成一排?这件事看上去不妙啊。
与此同时,格斯特已经坐到了转播车旁边的凳子上。他和转播车之间的距离非常近,他几乎可以碰到它,而且格斯特还用铅笔头勾勒出了一张竞赛表格,在上面画满各种图案,还在上面做了笔记。
接着——让人非常费解的——格斯特站起身,走到转播车的后门口,敲了敲门。
那个摄像师立即大踏步地走了过来,狂怒地打着手势,把格斯特推到了一边。文森特克制着自己不去掏枪。转播车后门打开了,他们大声地嚷嚷了几句,后门又被重重地关了起来。摄像师生气地冲着格斯特比划,想让他离开那儿,然而,特派员却耸了耸肩,又坐回到凳子上,开始无精打采地仔细研究手中的竞赛表格,就好像他把所有的WWW.soudu.org钱都压在这些选手上面了一样。
文森特看了看周围。棒球场的另一边,有两个联邦调查局的便衣警察在散步,还在互相说着什么,而那两个亚洲打手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他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转播车和车内正在发生的事情上。他们看上去已经准备好要做什么事了,准备得非常充分。还有那个摄像师,还在把孩子排成行,好像他也在留意随时可能发生的事情。
文森特几乎无法控制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他曾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布拉德的人会把地点选在这个满是孩子,乱糟糟的地方。这些孩子完全不知道那些人正在严密地监视着自己。布拉德的人和他们的客户,那个亚洲人之间的关系正处于非常紧张的状态。文森特已经从电话监听中尽可能多地得知了这方面的信息,而现在他们的这次会面正在上演。
他开始盘算,如果那些亚洲杀手掏出武器向转播车开枪的话,这儿会是什么样子。双方一旦交火,孩子们将会被困在中央。这就是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他们把这些孩子当作挡箭牌。布拉德的人正等着和对方交火呢:那个摄像师正把孩子们排成一排,当作他们的人体盾牌。
文森特扔掉手中的咖啡和多纳圈儿,赶紧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伸手要掏枪。与此同时,转播车的后门也打开,那个小个子亚洲人从里面跳了出来,大步穿过棒球场。他朝那两个打手挥了挥手——就是这么个简单的动作——便突然开始朝前跑。
文森特看到那两个人掏出了武器。
他立即单膝跪地,紧紧地握住手枪,瞄准了那些人。他们一亮出武器——看上去是一把冲锋枪——文森特就扣动了扳机,但是没打中。
所有的人马上开火。随着半自动手枪砰、砰、砰、的枪声,孩子们都开始向四周逃散,大人们也都尖叫着抓回自己的孩子四处奔逃,或者干脆趴在地上。摄像师手中也出现了一把冲锋枪,但他还没来得及开火,就被一连串子弹击中胸膛,颓然向后倒了下去,砰的一声摔在了转播车旁边。
文森特对着刚才他没打中的那个打手又开了一枪,这次打中了膝盖,有效地阻止了他的进攻。另一个人马上把射击点瞄准了这个意料之外的方向,挥动着冲锋枪向外围射出一连串子弹;格斯特用自己的身体掩护着两个孩子,冷静地朝那个打手的头部开了一枪。打手应声而倒,但他手中的冲锋枪却还在疯狂地扫射;格斯特面前的草坪被击起一片尘土;接着特派员突然向后摔倒,同时把手中的两个孩子推了出去,几乎在同一时间,格斯特的手臂上溅出了一片鲜血,染红了整条臂膀。
“格斯特!”文森特尖叫道。
被文森特击中的那个打手仍然不愿意就此放弃,现在又爬了起来,继续向转播车射击。一连串子弹打在转播车上,击得表面的油漆碎片四处飞溅。车的前座开始起火,那个亚洲打手再次倒了下来,接着转播车向前驶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喇喇的尖叫声。
“拦住他们!”文森特朝那两个联邦调查员喊道。他们已经在车后不断追赶,朝它开枪,但那已经是无济于事了,子弹全都从转播车的防弹表层上滑了出去。
现在那个领头的亚洲人已经上了那辆奔驰。当他把车发动起来的时候,那两个联邦调查员又把枪指向了那辆奔驰,并在他开到车道的时候打爆了它后面的轮胎。接着又打中了油箱,然后整辆车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化成一团冲天的火球,滚入了车道边的草丛中。车门大开,一个浑身着火的人从里面爬了出来,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停了一下,慢慢地扑到在地上。远处,那辆电视转播车正从公园内疾驰而出,消失在开往西面拥挤的大街上。
整个公园就像一间疯人院:孩子和大人分散在公园的各个角落,畏缩成一团,撕心裂肺地惨叫不已。文森特飞奔到格斯特倒下的地方,当他看到这位联邦调查员已经坐起身来的时候,暗自松了口气。那两个亚洲人已经死了,还有那个摄像师,身体也已经被撕成两半,毫无疑问也已经归西了。但是,到目前为止,却没有一位市民被子弹划伤。这简直是个奇迹。
文森特跪在草地上。“格斯特,你还好吗?”
格斯特摆了摆手,面如死灰,一时说不出话来。
其中一名联邦调查员跑过来说:“受伤了吗?我们这儿有伤员吗?”
“格斯特调查员。那个摄像师已经死了。”
“增援部队和医疗队马上就到。”实际上,文森特现在已经听到了响彻公园的警笛声。
被格斯特保护的孩子——一个大约八岁的男孩——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的父亲冲过来一把把孩子搂进了怀里。“您救了他的命,”他说,“您救了他的命。”
文森特扶着格斯特站起身。鲜血不停地从他一侧的脏衬衫上渗出来。
“那个家伙射中了我的胳膊,”格斯特说,“没关系,只是皮肉伤。我被打伤了手臂,就是这样。”
渐渐地,人们开始犹疑不定地从周围向公园中心聚集,围在奔驰的残骸和那具尸体旁观望。刚到的警察喊叫着占据了公园的各个角落,围起警戒线,不停地嚷嚷着后推围观的人群。
“该死的,”文森特说,“布拉德航天工业集团那些该死的家伙早就准备好要开火了。”
“他们确实是这样。这也是必然的。”
“你是什么意思?”
“仅凭我所听到的,就知道布拉德的人要取消交易。”
“取消交易?”
“很明显,就在即将成功的时候。现在你知道这些煞费苦心的安排是为了什么吧——这个公园,那些孩子。他们知道那些亚洲人是不会满意的,他们这么做是为了避免自己被打成碎片。”
文森特看着眼前这片屠杀现场。“海威尔德一定会喜欢这种结果的。”
“她当然会。如果我们没进行电话监听,没到这儿干掉这些杀手,我真不敢想像会发生什么。”
文森特摇了摇头,然后看了看那辆奔驰,现在它已经被消防车的水龙头浇熄了。“你知道吗?这个案子正变得越来越奇怪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