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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特夫斯丢开被子坐在他那张空荡荡的床上。伊莱莎因为反对他去泰国的旅行,跑到她在乡村的女伴家去了。真他妈的是一种解脱。

    他看了看四周,旁边时钟红色的指针显示着10∶34。天哪,才10∶30?他是明天早上六点钟的飞机,晚上八点左右,他就喝光了两瓶杜松子酒,然后爬上了床,希望能睡一小会儿,但过了很久他才睡着。而现在,他却突然间清醒过来,呆坐在床上,心跳得非常厉害。上帝啊,屋里真热。他抓起被子来回扇动,希望能搅动屋内凝滞的空气,然而看起来这举动只会卷来更多的热气。他又骂了一句,然后打开灯,把两只脚荡出床沿,踩在地板上。由于他这次旅行走得匆忙,飞机会在曼谷滞留很长时间,他恐怕要将假期的时间再延长一周。但是要延长一周的计划很难实现:在竞争激烈的音乐界,秋季是一段重要的时期,这个时候要随时保持一个警醒的状态。

    他站起身,光着脚去查看温箱。和他想的一样,它是关着的,但是温箱本身的温度却显示着八十五度。他又把手放在通风壁炉上,却发现壁炉上很凉爽。那儿并没有热源。

    热。这正是杰瑞米曾抱怨过的。

    他再一次提醒自己,现在是二十一世纪,而杰瑞米临死的那几天完全处于一种疯狂的状态。他走到阳台上,拉起厚重的窗帘,打开门锁,推开了玻璃门。一阵舒爽的十月凉风扑面而来,还能隐隐听到从楼下传来的车声。卡特夫斯作了几次深呼吸,然后来到了阳台上。在凉风的吹拂下,他逐渐找回了理智。这儿是纽约:坚实、现代而又充满理性的纽约。在夜色的衬托下,市中心的建筑群就像一座座发光的堡垒;脚下的第五大道犹如一道流动的光带,流过他脚下的时候,耀眼的白色逐渐转红。他又做了一次深呼吸,感到几滴冷汗从皮肤上滑落,于是他又转身回到了房间。屋里好像变得更热了,一阵阵刺痛开始慢慢爬上脊椎,直达面部,然后向四肢扩散开来。这种感觉很奇怪,他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种又冷又热的感觉。

    他一定是生病了,就是这样。这是流感的前兆。

    他穿上拖鞋,走出卧室,穿过起居室,来到屋里的小酒吧台。他拽开柜门,拿出一瓶庞贝蓝钻琴酒,一些冰和一瓶橄榄油,然后又为自己调了一杯饮料。一片相呐斯(一种镇定剂的名称),三粒泰勒诺尔(一种感冒药的名称)胶囊,五片维他命C和三小片桃红色的钙片,每样药都用一大口杜松子酒冲下。喝完这杯之后,他又为自己调了一杯,然后端着酒杯走到了起居室的落地窗前。这面窗户是朝东的,越过麦迪逊广场、中央公园,就是59街和罗斯福岛。再向东,就是皇后区西侧的土地。

    卡特夫斯发现自己无法进行正常的思考。他皮肤上有种很不舒服的瘙痒感,仿佛身上爬满了蜘蛛,并且在不断地叮咬着自己。又仿佛是成群的蜜蜂:他觉得自己就像穿了件养蜂人的防蜂斗篷,无数的蜜蜂在他周围盘旋,用它们干枯多毛的细腿不断扎在他的身上,但又不是在蜇他。

    卡特夫斯不得不提醒自己,杰瑞米那时早就疯了。当时,杰瑞米完全失去了理智,完全屈从于自身的幻想。这一点也不奇怪,他生活的方式一直都是那样。那么,就剩下另外一件事了:那件卡特夫斯永远也不愿意再想起的事情……

    他疯狂地命令自己摆脱这种想法,又猛地灌下一口杜松子酒。他感到酒精和镇定剂开始发挥作用了。如果是在任何其他情况下,他一定会感到非常愉快、放松,心情也会逐渐平静下来。但是现在,酒精和镇定剂似乎对皮肤上那种奇痒、火烫、抓挠的感觉毫无作用。他用手在胳膊上摩擦了几下:又干又热,皮肤就像砂纸一样粗糙。

    杰瑞米也曾抱怨过这种奇怪的燥热感——燥热感和那种味道。

    他颤抖着把酒杯放了回去。不要多疑,亲爱的卡特夫斯。他只是生病了,仅此而已。他没有注射流感疫苗,今天的流感似乎也来得早了一点。感冒来得真是时候,刚巧就在他去泰国的前一天。

    “妈的。”他吼了一句。杯里的酒喝光了,他还要调一杯吗?该死的为什么不呢?他抓过酒瓶,灌满一杯,又把酒瓶放回到吧台上。

    我要来了。

    卡特夫斯迅速环视了一下四周。公寓里并没有别人。

    谁他妈的在说话?声音很低,比耳语的声音还要小;它更像是一种心灵感应,是感觉得到而不是听到的。

    卡特夫斯咽了口吐沫,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谁在那?”他wWw.觉得自己的舌头变得很厚,感觉不像是自己的,连发音吐字都变得很困难。

    没有人回答。

    他转过身,满满的一杯酒从杯子里溅出来,淌得满手都是。他举起杯贪婪地往嘴里灌酒。不可能是那样的。他从未信仰过什么,所以现在什么都不会发生。上帝不存在,恶魔也不存在,生命只是一场漫无目的的旅行,当你死了以后,你就彻底死了。

    受诅咒的上帝(原文为拉丁文。at dominus)。

    他猛地抬起头,杯里的酒溅得到处都是。那是什么,拉丁文?这是谁在开玩笑吗?这声音是从哪来的?是他那群疯狂的说唱顾客中的一个吗,是哪个混蛋?或者,更可能是他以前的顾客?他记得有个海地的说唱歌手,曾恐吓说要报复他。这次很有可能是他,或者是他的手下。他们想用这些无聊的巫毒教伎俩来刺激他,让他得上心脏病。

    “好了!”他叫道。“胡说八道够了吧!”

    没有声音。

    他的皮肤瘙痒难耐,而且又干又热,很不正常。突然,这种感觉不再是他的胡思乱想,他感觉得到,它已经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那件事正发生在他身上。那件事正在发生,就像杰瑞米说的那样。

    但那件事不可能真的发生啊,可能吗?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杰瑞米一定是疯了,他一定是的。但是,哦,我亲爱的上帝,那些报纸上暗示的事情……那些警察并没有细说杰瑞米是怎么死的,但是那些小报却把尸体的情况添油加醋地加以报道,从身体内部开始烧毁,还有墙上的十字架标记。

    这可能是真的吗,在现在这个年代?

    他任由剩下的酒就那么泼溅在地板上,开始疯狂地寻找着什么。他的继母曾送给他一个十字架。他一直把它视为最珍贵的纪念品细心地保存着。上个月还看见它来着,在哪呢?他冲回卧室,走进步入式壁橱,近乎疯狂地拽开抽屉,在黑暗中摸索着里面的东西。袖扣、纽扣、领带夹和一些硬币掉了一地。

    没有十字架。它在哪呢?

    他又拉开一个抽屉,接着又是一个,粗暴地把里面的手表、珠宝和黄金抓得乱作一团。一声呜咽从他口中逸出。

    十字架!他紧紧地握着它,如获大释般地抽泣起来,并把它紧按在胸前,不断地划着十字。

    那种仿佛被蜜蜂蜇咬的感觉变得更加厉害。现在,那种感觉就像是真的一样,就像无数只蜜蜂在用它们小小的锋针在刺他。

    “走开!走开!”他啜泣道。“我们的父亲,他在天堂……”上帝啊,接下来该怎么说?

    他手中的十字架变得火热。耳朵也开始嗡嗡作响。他觉得嗓子里好像落了一层尘土,就像被灼热的空气塞住了喉咙。

    我现在就要来了。

    卡特夫斯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握住十字架,一会儿指向这边,一会儿又指向那边,仿佛在阻挡某个看不见的物体前进。“别躲在我身后,撒旦!”他尖叫道。

    现在他觉得十字架变得非常热,简直要把他的手指烤焦了。他周围的每样东西都特别热:他的睡衣、甚至眼睫毛和手臂上的汗毛都特别热,好像已经被烧卷了。

    “走开!”

    卡特夫斯把十字架仍在地上,大声地哭起来。眼前的一切又让他感到极度恐慌,十字架开始冒烟,还在地毯上烧出一个深深的烙印。他艰难地喘着气,双手在脖子上狂抓不止,大口大口地吞入一股股混着硫磺的空气。

    他得出去。他得找一座礼拜堂,或者是去一座小教堂,一座大教堂,哪个都行,也许在那儿比较安全……

    他冲到门口,刚要碰到门把手时,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

    卡特夫斯突然僵在那里,不知道应该感到解脱还是感到恐惧。是谁呢?

    也许,是着火了?是的,当然了,就是这样:这栋楼着火了,正在进行紧急疏散。房间里的自动喷淋系统一定出了什么问题。“我在这儿。”他半感痛楚半感解脱地呜咽道。“在这儿。”

    他一把抓住门把手,一股撕裂般的疼痛从烧红的金属上传来,他马上甩开手。“妈的!”

    卡特夫斯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被烧焦了,还在冒着烟。手掌在摊开的一瞬撕裂开来,红色的鲜血和一些透明的液体顺着裂缝淌下手腕。门把手上粘着很大的一块皮,在高温的烧灼下,已经被烤得翻卷起来,散发出一股烤猪皮的味道。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缓慢、平稳,仿佛在敲丧钟。

    “救救我!”卡特夫斯冲着门喊。“着火了,着火了!WWW.soudu.org”

    他感到皮肤上窜过一波刺痛,仿佛整张皮都被剥下来一样,接着他的胃里涌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有人在翻搅他的肠胃。他突然向后趔趄了一步。是他在门外。那种感觉又来了,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压力,使他身体内的每个部分都饱受这种压力的折磨。他发出痛苦地尖叫,承受着肠胃里的绞痛,痛苦地弯下了腰。他勉强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卧室。每走一步,尖锐的刺痛就像无数支飞镖扎在他的皮肤上。他的双眼已经蒙上了一层血雾。卡特夫斯清晰地感觉到,他体内那骇人的压力在一步步升高。终于,当眼前一片漆黑而他再也无法忍受这巨大压力的时候,随着一声类似煎鸡蛋的声音,所有的压力陡然消失,两股湿热的液体顺着卡特夫斯的脸颊汩汩地流淌下来。

    他发出凄厉的惨叫,倒在地板上拼命挣扎,双腿疯狂地捶击着地毯,双手不断撕扯着头发和身上的睡衣,并试图把身上的皮肤撕掉,因为它简直太烫了,让人实在无法忍受……

    我就在这儿,我就在这儿。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