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一边咒骂着看门人,一边气喘吁吁地朝后门走去。卡特夫斯在说谎,这一点他相当确定。刚才,他赌了一把——大胆地猜想杰瑞米讨厌摇滚乐,他成功了,因为卡特夫斯的眼神背叛了他自己。虽然如此,文森特知道,今天他和那个有钱的杂种之间的对话,也只是按照法律程序进行的,所以也不好做更进一步的追问。与伊夫琳的对话,可以说是完全失败了:她惟一想说的就是她那条新翡翠项链。这个人很难对付,完全没有给他任何有效的信息,一点也没有。而现在,他却在围着曼哈顿一处横穿市区的街区做健身运动,这太出乎意料了。狗屎。
经过一段漫长的步行,文森特终于来到健身中心的后门。他按了按后勤电梯的按钮——也是这儿惟一一部电梯——足足过了三分钟,电梯的门才吱吱嘎嘎地打开。文森特走进去,按了一下9。电梯缓缓地向上爬,不停地发出痛苦地呻吟,最后终于喘息着打开了门。文森特从电梯里走出来,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幽暗的走廊里——对于这么高级的俱乐部来讲,这儿的灯光显得太暗了——在旁边的木板上,一个金色的手指指着台球室,文森特沿着标识走过去。他闻到空气中有一点淡淡的雪茄味,让他非常想马上抽一根古巴雪茄。他们全家移民到加拿大之前,文森特顶不住妻子的唠叨而戒了烟。也许现在他又可以捡回来了,反正这次再没有什么戒烟的理由了。
他越往里面走,走廊里的烟味就变得越浓。
文森特穿过一道门,来到一个宽敞的房间。屋里有一整面墙都装有巨大的玻璃窗。他刚进屋,另一个看守马上从他的小桌子旁站起来,说道:“先生!”文森特没理会他,开始仔细观察整个房间。最后,他的目光锁定在远处弓在台球桌旁的那个人身上:他孤独的身影完全浸在黑暗里,四周围绕着雪茄的气息。
“请问您有什么事,先生……?”
“不用你管。”文森特摆脱掉那个侍者,大步穿过一排排台球桌——低垂的灯饰在翠绿色的台面上投下一圈圈明亮的光。现在是晚上六点钟,透过玻璃窗向外望去,整个中央公园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就像是一片墓地。纽约此刻正处于魔幻般的黄昏时分,光线虽然不强,但也不是一片漆黑,城市里的光恰好与远方的天空混合成同一种颜色。
文森特在距离那人大约十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掏出笔记本,在空白页上写道:布拉德,十月二十日。然后,便开始站在那里等。
他以为布拉德会抬起头来跟他打招呼,但他并没有那样做。相反的,这个男人却倚着绿色的球台打了一杆球,始终不肯露面,一直把脸隐藏在暗处。他熟练地抖了抖手腕,用球杆擦蹭了蹭杆头,绕到球台的另一边,又击了一杆。文森特发现,这张球台和他以往见到的都不一样:台面更大,洞口则比其他的小一些,球也比一般的要小,而且只有两种颜色,红色和白色。
“布拉德先生?”
那人没理他,准备去打另外一杆。他长得虎背熊腰,一件丝织外衣紧紧地绷在他身上。现在文森特能看到的,仅限于那段点燃的雪茄,和他伸到灯光下的那双手,每个关节都像树结那样粗糙,手背上纠结的血管就像一条条蓝色的蚯蚓。一只手上还带着两枚巨大的金戒指。他打了一杆,走到另一个位置,又打了一杆。
文森特刚要开口说话,他突然直起腰,转过身拿掉手中的雪茄,说道:“你想干什么?”
文森特并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花了点时间观察他的脸。非常明显,在这个上帝统治的世界里,再没有比他长得更丑的人了。他的头又大又黑,虽然下面支撑他的身躯可以和灰熊媲美,但他的头看起来还是非常大。他的下巴就像个灯笼,上面满是结实的肌肉,这样,他的下巴几乎要和那两只波浪形的肥厚耳垂连在一起。下巴中间是一张肥厚干裂的嘴唇,与黝黑的皮肤相比,它显得更加苍白。嘴唇上方是一个布满麻坑的鼻子,密实、突出的眉毛突兀地悬在凹陷的眼睛上方,再往上,便是由他的方形额头和秃顶共同组成的一块“不毛之地”,上面长满了灰色的雀斑和一些红褐色的斑点。总的说来,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材,这个男人都散发出一股凶残而又自负的气息。每走一步,裹在他身上的蓝绸衫都会发出沙沙的响声,再加上他走路时那沉重、谨慎的步伐,使他看起来就像一匹肌肉结实的挽马。
文森特舔了一下嘴唇:“我想问您几个问题。”
布拉德看了他一会儿,重新把雪茄叼在嘴里,伏在球桌上,瞄准台面上的一个球,轻轻地打了一下。
“如果您在这儿不能集WWW.soudu.org中精力的话,我们可以回市区谈。”
“再等一会儿。”
文森特看了看表。布拉德回头看了看门口那个装腔作势的服务人员,他正从远处看着他们,双手像教堂引座员那样紧扣在身前,脸上则挂着一丝假笑。
布拉德背对着文森特,俯身支在桌边上瞄球,丝织的衣服因为被抽紧而在背后隆起了一个大包,露出了里面起皱的白衬衫和红色的吊裤带。又是一记轻打,衣服皱得更厉害了。
“布拉德,你的一分钟已经到了。”
布拉德立起球杆,在顶部刷了点白垩,又俯下身去继续打球。这狗娘养的看来还要继续打。
“我已经等得够久了,你知道吗?”
布拉德击完球,又绕到另一边,准备打下一个球。“看来,你是希望在愤怒的气氛下进行这次谈话了。”他来回调整球杆的角度,然后轻轻一推,把球推送出三英寸,刚好与另外一只球贴在一起。
他受够了。“布拉德,如果你再敢打一杆,我会马上把你铐起来,不管你路上碰到门卫还是其他什么人,我都会把你从正门拎出去。然后我会沿着中央公园南路把你带到哥伦布转盘,我的警车那儿。接着,我会向警局申请警力来增援,同时把你反背着双手铐在哥伦比亚转盘的围栏上,如果增援警力不来,那你就得一直站在那,度过你这个周六剩下的时间了。”
布拉德放在球杆上的手停了下来。他直起身,下巴那儿的肌肉绷得很紧。他把手伸进上衣口袋,并在里面的手机上按下了一串电话号码。“我想,我该通知一下市长,他最优秀的警员正在恶言恶语地威胁我。”
“你挂吧。看来你没有注意到,我是南安普敦警察局的,而且,我一点也不在乎连你的市长也一起骂。”
布拉德把电话举到耳边,又把雪茄叼在嘴里说道:“那你就会从你的辖区里滚蛋,而且你就更没有权利来威胁说要逮捕我了。”
“我已经获准成为联邦调查局-曼哈顿分局南区的联络员,”文森特翻开钱包,抽出一张格斯特给他的卡片,然后把它扔在球台上。“如果您有什么不满,可以找那儿的负责人,特派员卡尔顿,他的电话号码也在上面。”
这张卡片终于刺中了要害。布拉德不慌不忙地合上电话,雪茄也被扔进角落的一个垃圾桶里继续冒烟。“好吧,你终于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文森特翻开他的笔记本,他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十月十六日早上2∶02,杰瑞米曾打电话到你的私人号码,而且这个号码在电话局是查不到的。我想,这是你游艇上的电话吧。这次通话持续了四十二分钟,对吧?”
“我不记得接过这个电话。”
“是吗?”文森特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电话记录的复印件,递给了布拉德。“电话公司的记录上可不是这么显示的。”
“我没必要看那个。”
“当时,你的船上还有什么人可能接了这个电话?我想知道他们的名字。女朋友,厨师,保姆或是其他什么人。”他做好记录的姿势。
两人沉默了一段时间。“当时船上只有我一个人。”
“那么是谁接了电话?猫吗?”
“除非我的律师在场,否则我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这个家伙的声音和他的长相一样,有着强烈的杀伤性。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只利爪划过文森特的wWw.中枢神经。“那么让我来告诉你一些事情吧,布拉德先生:你刚刚在说谎。你对一个警察说谎。你这么做妨碍了警局的工作。如果愿意,你可以叫你的律师,但那样的话你必须回到市区,而我将从现在起一路护送你出去。你真的想这么做吗?或者我们再重来一遍?”
“这是个专门为绅士准备的俱乐部,如果你能降低说话的音量,我将十分感谢。”
“我有点耳背,你知道,而且不管怎么说,我都不是个绅士。”
然后他等待布拉德的回答。
布拉德白色的嘴唇向上弯了弯,像是要挤出一个笑容。“既然你这么说,我确实想起杰瑞米曾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们并没说很长时间。”
“你们都说了什么?”
“随便聊聊。”
“随便聊聊。”文森特把它记录下来,“聊了四十二分钟?”
“聊聊最近都在做什么,就是这类事情。”
“你和杰瑞米之间很熟吗?”
“我们只是见过一两次面,还谈不上是朋友。”
“你第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很多年前。我不记得了。”
“我再问一遍,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跟我说了说他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比如说……”
“特别具体的我记不清了。像是写文章、举办晚宴之类的事情。”
他就和卡特夫斯一样:这个狗娘养的在说谎,说谎,说谎!“那么你呢?你和他都说了些什么?”
“和他说的差不多。我的工作啊,我的公司啊。”
“那你们打电话的目的是什么?”
“这你得问他。我们只是聊聊近况。”
“他半夜三更地给你打电话只是聊了聊近况?”
“就是这样。”
“他怎么知道你的电话号?这个号码是查不到的。”
“我想,也许是我以前给他的。”
“我还以为他不是你的朋友。”
布拉德耸耸肩。“也许他从别人那得到的。”
文森特停下来看了看布拉德。他远远地站在一边,一半身体隐藏在阴影里,另一半则暴露在灯光下。他仍然看不到布拉德的眼睛。
“杰瑞米打电话时有没有流露出恐惧或是慌张的情绪?”
“这个我可说不准。我确实记不起来了。”
“你认识卡特夫斯吗?”
布拉德回答前流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不认识。”
“那贝克曼呢?”
“不认识。”这次没有停顿。
“福斯克伯爵呢?”
“这个名字很熟。我好像在社会版看过一两次他的名字。”
“巴伦夫人?乔纳森?”
“不,不认识。”
这样下去毫无希望。文森特知道他现在是无能为力了,于是他合上了记事本。“我们之间的谈话还没有结束,布拉德先生。”
布拉德此时早已回到他的台球桌前。“但是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诉你,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了,中士。”
文森特转过身,然后又停下来。他转回身说:“我希望您近期不要做出国的打算,布拉德先生。”
一阵寂静。鼓起勇气,文森特追加了一句。“我可以认定你为此案重要的证人,来限制你的行动。”文森特知道他根本无权这样做,但他的第六感告诉他,最后这句话确实切中了要害。“你觉得怎么样?”
布拉德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但是文森特知道他听见了。文森特转过身朝出口走去,路过那一排排特殊型号的台球桌——有着超大的台面和略小的洞口。经过门口时,文森特停下脚步瞪着那个侍者。他脸上的假笑不见了,整张脸突然间彻底地换上了一副中性的表情。
“这儿的娱乐项目叫什么?台球吗?”
“斯诺克,先生。”
“斯诺克?”文森特瞪着那个人。他在拿他开玩笑吗?听起来像是那种妓女需要另收费的东西。但是,从他脸上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文森特离开那个房间,按了一下通往前门的电梯按钮,乘着它下了楼。让那个门卫和他的规定见鬼去吧。
夜色缓缓浸透了纽约健身中心宽敞的台球室,布拉德拿着球杆站在台球桌旁,而他的心思早已经离开了面前的球桌或是台球。六十秒钟过去了。布拉德把球杆放在台面上,走到酒吧那儿,拿起了电话。他得做点什么,并且速度要快。在意大利还有重要的生意等着他,任何人——尤其是这个傲慢的中士——都不能让他错过这笔生意。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