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俘虏可有消息?”斯虞良华逗弄着那笼内的一只金丝雀问他。
“王上,经微臣暗中查访,这小俘虏估计已回到了皓雪国。”他从怀中掏出折子,递了过去。
“自己找死,怨不得人!”他大声骂道,却没心情看那折子,一把就扔到了桌上。
忽然脑海中闪过那俘虏的嘲笑的神情,又自顾地笑了起来。
这圣上平日里是行事狠绝冷猛,魏延仁也是头一遭见他家主上如此喜怒无常,不过那种刁滑的俘虏他也是平生第一次见,顺手正要捋那胡子,才发觉空空如也,尴尬地停住,气得腮帮子鼓了一鼓,斯虞良华在一旁瞧着,又忍俊不禁地笑了,魏延仁这老匹夫一脸丘壑的脸,忽然没了那象征长寿的白须,怎么看怎么怪,一朝宰相的胡子竟让一俘虏割了去,这说出去也是一桩市井笑谈。
“派人查过他的身份了吗?”斯虞良华收回心思问道。
“回禀王上,据报这小俘虏和敌军主帅紫荀以及早先身故的无月清幽关系极佳,称兄道弟,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却很得二位的赏识。”魏延仁如实以告。
“与其他人关系如何?”
“年纪小,脑袋灵,人缘极佳。”
“除了这小俘虏,那紫荀可对其他人特别礼遇过?”
“那敌军主帅紫荀治军严谨,听说这小俘虏也捱了不少罚,礼遇谈不上,只是平日里在紫荀身边伺候,是比旁人热络些。”
“依你看,这紫荀若得知其有性命之虞,是否会施手相救?”
“王上,那紫荀贵为皓雪国圣城的城主,家国为重,尽职尽责,就算于心不忍,老臣以为他仍会以战事为重。”
斯虞良华点头,如果这样,这小俘虏恐怕只能等死了,且不说其他的两味药能否找到,单是这井蓝的根须也只有他掬月国有。
“我曾答应那俘虏,要留其性命到破军之时。”斯虞良华沉吟半晌。
“主上,那小俘虏都逃回去了,您何苦还要守诺?”魏延仁不明地问。
“王者,一WWW.soudu.org诺千金,尤其他来自敌国,这诺更要守,否则岂不让皓武轩德笑了去?”
“圣上眼光深远,微臣愚昧!”那魏延仁俯身答道,却兀自沉思起来。
这一旦将那敌军攻破,杀一个小俘虏能有何难?这王上究竟有何深意,他又摸不透了,这人老了,真是不中用了,他一旁哀叹。
斯虞良华一夜未睡,与军机大臣们商议着提前破军的可行性,有赞同的,有反对的,一时吵翻了天,直到东方翻起了鱼肚白,也未有个定论。
“圣上,密卫有奏。”身旁的随侍梁迟轻声通报。
斯虞良华屏退众人,就见一身穿绛紫色紧衣的密卫上前回禀,细听之后,方知昨日一晚,都城之内的各大医馆的药房都被人探过,而昔日和他私交甚好的名医炎焰也不知所踪,而这些人的目的不为别的,却都是为了那井蓝而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小俘虏定非常人,而这些人敢在眼皮底下生事,也太小瞧他斯虞良华了,眼睛眯了一下,泛出危险地光芒,一张过于书卷气的脸上荡出阴阴地笑影儿,是怎么瞧着都让人心颤的。
无月清幽即使是挥剑动武之时也是极雅的,剑尖挑过一杯雪水煮泡过的墨月茶递了过去,一双俊目却打量着窗外山野处的景色,这掬月国的春天来的早,耳间已能听见春水流过潺潺的声音,忽有云莺啼叫,让他心情大好地呷了口茶进去。而对面的男子满身的药香,一副闲适的模样不似被俘,倒像是与其神交多时的旧友,一派地安然自在。
“偷得浮生半日闲,多谢!”他笑着饮了那茶下去。
无月清幽大方地摆摆手,席间又有一美婢端来一盘云色清新的点心,炎焰一脸温和地接过,大概是昨晚问诊的时间过长,正饿着,眼前的美食倒救了急,也没客气,悉数吃了进去。
“听说炎兄看病从不嫌贫爱富,黑白两道的人您都救过?”无月清幽激赏地问道。
“正所谓医者父母心,天下间的医道本就如此!”炎焰谦和地回答。
“既然如此,在下就放心了,您可替人解过藤兰节蒴之毒?”无月清幽转过头来,打量着炎焰。
“未曾。”炎焰略惊了一下,对面男子烟波处的一抹愁绪,让炎焰没敢继续说下去。
“听闻您医术高明,尝遍百草,不知那井蓝的根须你可能寻得?”他追问道。
“在下已明白您的来意,我虽在太医院行走,可是却从未得见此物真容。医书所载,那井蓝极其娇贵,极冷极热都不适合种植,花形硕大,本是红色,经过阳光照射后,才会渐渐转蓝,此时取其根须,方可入药。只是掬月国人喜欢兰草,那井蓝对生长之地极为挑剔,花期短,难培植,很少有人去种它。”
“素闻掬月国有用藤兰节蒴制造香料的工艺,难道就不会有中毒之类的事情发生吗?”无月清幽不解。
“话是不错,只是这藤兰节蒴属于宫廷密制用香,一般乡民很少接触,皇家的种植场里都有专人种植,知其毒性,故还未听说有人因此中毒,而民间,就算有,也很少有人识得是藤兰节蒴之毒,因此这种病例罕见,我自出道以来还未碰到过!”
“但据我所得的消息来看,掬月国是有井蓝的?只是不知道所藏何处?”无月清幽笑了一下。
“兄台所言不假,掬月国的都城内就有,在玉王府的珍草馆,只是您若去寻,估计可就难了,这玉王府毕竟不是一般人轻易能去的地方。”炎焰如实相告。
“谢谢您如实相告,这有一套桓仲的《金匾方要》,不成敬意。”无月清幽送过的瞬间,炎焰又瞧见手内多了一透明的玻璃罐子,放眼望去,竟是最近急寻不到的药引莲水蜈蚣,如此贵重之物,令他赶忙起身致谢。
“玉王府的珍草馆内有机关,望您多加小心,在下告辞。”炎焰已知他来自皓雪国,只是这人行事磊落,从头至尾都未见杀气,又是此等高绝俊雅之人,君子之交神色倾之,也以朋友之礼拜别了无月清幽。
白日里探好地形的无月清幽,夜晚带着那十二金兵卫,潜进了玉王府,那珍草馆建于一小坡之上,非常好寻,不过以无月清幽的阅历,这越轻易寻着的地方,往往越是诡异。提灯瞧见门上有玄武、朱雀、青龙、白虎的图案,密密实实,未见门环,这门如何打开呢?四周细细看了,忽然墙上探出的一枝桃花,吸引了他的目光,这刚步入早春,正是倒寒之时,这珍草馆的桃花已开,可见馆内气候宜人。再细看去,那枝上缠绕着红绳,轻拨了一下,坠下了一玉牌,无月清幽笑着拉了一下,那门立刻就开了。见里面有粉色的灯笼悬于廊下,那石板铺就的路径看似平常,实际却以奇门遁甲之术布了阵,这等有趣的花招自己已多年未玩了。
“三奇上见游六仪,六仪更见五阳时。兼向八门寻吉位,万事开三万事宜”无月清幽脚下找位,带着十二金兵卫很快就行过了那段长路,转过穿廊,见有一巨大的温房,四周都放着薰笼,见门上一八卦机关,用剑连点了三个宫位,那门倏地开了,一股幽香飘过。
“玉蝴蝶!”无月清幽惊喜地叫道。
吩咐侍卫在外守候,纵身越过那幽闭的龙形水漏,在空中连续翻腾了两番,轻声落于了花间,室内温暖如春,花色喜人,用剑轻拂那花瓣,一下子便微微张开了,颤微微如蝴蝶翩飞,如此珍贵花品能在这异族小国得见,真是难得。
四周花架上均悬有各种奇花,无月城的莲影双璧婀娜绽放,色泽绚烂,那粉色及白色相映的一盆,更是难见的佳品了,连花的摆设和用盆都及其讲究,这养花之人真是蕙质兰心。要不是要寻药,此时定要会她一会。
正观赏着,外边一侍卫忽然鸣音示警,无月清幽忙从花房窜出,只见四周火把照耀。
“速速将他们拿下,要留活口。”一头戴八珠金冠的男人沉声吩咐。
只见一张大网从天而降,那十二金兵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只是那网非一般材质所制,刀剑划过,纹丝未动,幸好无月清幽的宝剑乃他师祖亲传,是不可多得的宝刃,他拔地掀起剑花一片,那网就碎裂开来。
“勿要落地,只须施展轻功向东退出,遇八卦布阵,只走宫位,老地方会合。”他低声对一侍卫说道,那人会意,虚挡几招,只作了一个手势,那群侍卫便一下子突围出去,无月清幽掏出几枚火雷,向前方丢去,浓烟四散处,他就往西行去,只是一阵密集的箭雨突然而至,他舞动长剑披荆斩棘,还是被一支箭射中了臂膀,还好那箭无毒,迅速闪越了几座高阁,发现有一幽静的庭院,遂隐了进去。
里面有云香缭绕,原来是一佛堂,静坐在旁边的偏坐上,耳朵却留意着外间的声音。
内间忽然传出一声叹息,一女人掌灯从里面走了过来,无月清幽屏住气息,那女人似乎并未发现偏座上wWw.有人,俯身在香案上上了柱香,跪于佛堂中虔诚拜了三拜,此时外面似有人来了,无月清幽不由地担心起来。
“王妃,圣上来玉王府捉敌,请王妃出去一见。”一侍女外面传话。
“天色已晚,回了圣上,说我正在斋戒,不便见客。”
说话间她起身就要回那内室,却一下子停住了,张嘴呀了一声,却被一只手瞬间赌住了,她睁大美眸向那男人望去,更是惊地气喘,瞬间眼泪已簌簌滑了下来,那男人只顾观察外面形势,忽觉手上冰凉,那个女人似在哭泣,忙放开了手,歉意地叹息一声,却也楞住了。
“鬺——儿——?“他的喉咙颤了一下。
“是你吗?我在做梦吗?”她抽咽着仰视着他,那张熟悉的面孔少了曾经的稚气,多了几分沉稳和冷峻,那个曾牵着她的手游遍三山五岳的少年,如今已出落成一功垂天下、气魄凌人的男人,他还是那样的惹人眷恋,她的目光多么不舍得离开他呀!
无月清幽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古鬺儿,她的美依然是小心翼翼,浅浅淡淡的,却是令人看得越久越容易沉溺下去,她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让人不想伤害她,只想护着她,守着她。他一下拥住了她,曾经这样自然的举动他以为会是长长久久的,没想到却成为望断天涯的奢望。
“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成为……成为,玉王的王妃?”他在耳畔问她。
她颤抖了一下,像是忽然明白了自己的身份,试图推开他,却被她搂得更紧。
“那一场和亲,徵业国的皇子延庆为了获得外盟支持,登上皇位,待我一到便将我献了出去,我就成为了斯虞澶遂的玉王妃。”
她淡淡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自嘲地笑意,她的手扫过他棱角分明的脸,摇摇头安慰他,不敢告诉无月清幽她曾经为此寻死到让斯虞澶遂害怕的地步,多少次鬼门关下的游走,让她一颗心已死若井水,泛不起丝丝波纹,只能常年与花草相伴,靠回忆来取暖。
她竟然经历了这么多,闻听之下,好恨自己,她嫁了,他怒他怨,甚至赌气地不想再去追问她的消息,假如……不让自己想下去,假如什么,该受的她都受了,忽然觉得自己可憎起来。
“你会让我活不安稳的,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怜惜地看进她的眼底。
“你若好着,我自会无事,前些日子听到那样可怕的消息,我……”她又红了眼眶。
“你不好,所以我怎么能好?”扫视着清冷的佛堂,猜出她是为自己斋戒,为自己祷告,他反问着她,说出自己的心事。
“清幽哥哥,能再见你,知道你还活着,我就感激上苍了,我好着,玉王殿下对我极好,反而是我待他不够好。”她抽离他,眼睛再次漾出了泪光。
“跟我走吧,做回原来的古鬺儿,做回曾经快乐的小凤凰。”他郑重地求她。
“清幽哥哥,你好傻,流水东去,时不待我,没有古鬺儿了,也没有小凤凰了!”
他的哀求让她没有了离恨,只是回不去了,她不再是那个天真浪漫的小凤凰了,她的命已由不得她去重写。
一眼扫到他臂上的鲜红,她立刻扶她坐下,静静地为他擦拭伤口,小心地为他包扎,相对无言,却都无法打破那个沉重的局,她不会跟自己走的,明白到这个结果,无月清幽一颗期待的心又黯然了下去。
“你怎么会闯进玉王府?圣上为何要抓你?”她担心地问。
“找那井蓝的根须,救一个身中剧毒之人!”这突然的相见,让他心内更为凌乱。
“我知道它在何处!此地不宜久留,你要赶紧离开才是!”她忽地站起,拉起他走入内室,在那百花门上轻旋了两下,一暗道就现了出来。
古鬺儿自幼聪慧,对奇门遁甲之术颇为精通,外面的布阵,早就应该看出是源自她的手笔,无月清幽摇摇头,自己这次来,显然那斯虞良华已有所察,那日心急,探了所有医馆,就应该想到会有今日之险。
暗道曲折,经过一拱形的石门,古鬺儿带他进入了一间密室中,她掀开一丝幔罩住的四脚长几,一盆鲜红似红,形似凤凰展翅的硕大花朵就现了出来。
“这就是井蓝?”他要走近了看,却马上被她拉住了。“清幽哥哥,这井蓝对外界变化十分敏感,这人呼出的气也能让它掉叶子呢!”
“炎焰说需要待它花色转蓝后才能采了它的根茎入药,若是这样,恐等到明天了!”他看着桌上的沙漏,算着时辰。
“那倒不必。”只见她燃起了四角的油灯,又加了几盏烛台,一一点了,那斗室立刻亮若白昼,无月清幽盯着那花看去,不多时,几片花叶就开始转蓝了,大家不敢说话,又过了半个时辰,那花已全蓝了去,古鬺儿,用小铲将所埋的腐土挖开,那根须很长,不知道要用多少,她想都没想的全剪了去。
“这样,它还能活吗?”看着那上面的花朵不多时竟谢了下去,连叶子都打起了卷,无月清幽担心地问她。
“无妨,它的主根仍在,如今像人似的,亏了气血,得养几天了。”她将那根须小心放入一锦囊中,交给他。
“清幽哥哥,斯虞良华绝非平庸之辈,此处危险,我送你离开!”说着她吹灭了烛火,带他出了密室,向内道的深处走去。
“鬺儿——”他忽然停了下来。
“清幽哥哥——,不要再劝我了,回到故土,我如何再见我那些宗亲长辈,何况我已贵为玉王妃,这一走,会牵出更大的乱子,他待我甚好,我不能因此牵累了他。”看出他的心思,她立时冷静了下来。
“鬺儿”他叹息一声,似有不甘,却只能被她拉着走。
太多的身不由己,人有时候是没什么更好的选择的,心中泛起苦涩,见到她眼中温柔的目光,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外面是一隐秘的偏径,将玉王府的通牌送了他,让他一路西去,她背过身去,不再看他,时间静止了,没有了声音。
他走了,她满脸泪花地转过头来,却见那人仍在,正无限伤情地看着自己。
“你又何苦呢?”她一时哭哑了嗓子。
他伸出了手,等她,她哭得更凶了,在理智还残存的瞬间,她掩面跑了回去,只留那男子空对着一轮明月,怅然独立在风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