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之大,仿佛一群急于归巢的鸟,穿过那万卷乌云,穿过那重重枯叶林,落在地上,噼啪作响,和呼啸的风融化成了一首天籁之音。
雨点落在身上,带起一阵冰冷。他反手投剑,把最后一名杀手死死钉在树上。双腿一软,躺倒在地。
雨点打在脸上,缓缓流入口中,滋润他早已干枯的嘴唇。满地的鲜血深深渗入到土里,即使经过雨水的净化,依然有浓烈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这是一场毫无公平可言的狙击。一百鬼卒、十四银鹰、三位法者,这样的战力,足已挑战三百乘战车的军队。若不是组织没料到他会用毒心之术来恢复功力,没有派护法一级的人来,他早和附近的尸体作伴了。即使这样,wWw.号称杀手之王的他,仍身负重伤。
再不找个地方疗伤,恐怕就要死在这里了。他挣扎着坐起,但全身乏力,眼前一黑,又重重地倒下了。他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正常反应。
就在他快要晕厥之际,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踩在满是积水的路上,如蜻蜓点水般,无丝毫拖泥带水。是谁?他惊醒,是护法来了吗?
奋力睁开眼睛,眼前是无边际的滂沱大雨,雨水流入眼中,模糊了视野。他依稀看到,来人是一位小女孩。
“这些人,是你杀的吗?”他合上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回答小女孩略带颤抖的问话,移向剑的手无力的垂落。
他没有说话,沐浴在雨水中。雨水的冰凉和毒心之术带来的痛楚混绞在一起,泛起一阵难以名状的苦意,难道自己连一个小女孩也对付不了吗?
“是你杀的吗?”小女孩再次问道。
“是。”他冰冷地说,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为什么要杀人?”这次,语气却很坚定。
为什么要杀人?七年来他杀了多少人,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清楚那把饮过无数鲜血的鬼道之剑,那浓浓的血腥已驱之不去,剑身也隐隐显露血红。杀了这么多人,几可与地狱的恶鬼相比拟,但杀人,没有理由。
没有理由。他在心里重复着,再次睁开了眼,看到小女孩正凝神望他,这冰冷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啊!白如昆仑雪山,黑如玄晶墨砚,如古墨山水画般,纯洁得容不下丝毫杂质,一如当年的她。
久违的笑,重新展露在他早已波澜不惊的脸上,身上阴霾的气息也随之一扫而尽。“他们是坏人啊!如果不杀他们,这条命就难保了。”不经意间,语气也大转温柔。
“是这样子啊?”小女孩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那一刻,乌黑的天空、苍白的树林,那黯淡黑白的天地,似乎都随着小女孩心境的改变而变得多姿多彩,有了自己的灵气。
“我早知道啦!他们这么多人打你一个,一定是坏人。”小女孩似要挽回面子地喃喃。“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抬头问道,期待之色溢于言表。
我的名字,还是不知道为好。
“快回家吧。”他只说了短短一句话,在风雨中显得那么孤单,苍白。就像,他自己。
有很多事,说了,也不会明白,倒不如像身后这大树,默默伫立,直至……死亡。
“小气鬼!连名字都不肯说。刚才的事不能怪我。若不是你杀人在先,我怎么怀疑你?“看着小女孩一脸的不服气,他不禁哑然失笑,但随即喉头一甜,吐出一口早已压制不住的鲜血,落在衣襟上,毫无突兀的感觉。仿佛,那件玄黑衣服,本来便是用血制造的。
正喋喋不休为自己辩解的小女孩见状,发出一声惊呼:“啊!你,你也会受伤?”
他只得苦笑:“我可不是神。”
“看你一个打一百个,还以为你很厉害呢。本来还想让你挡住他,算了。”说毕,一咬牙,从怀里哪出一个瓶子,递向他:“喏,喝了这个就好了。”
瓶子由羊脂玉制作而成,在微弱的月光下显得晶莹剔透。瓶子里似有雾气蒸腾,有似乎渺无一物。在那如水无质的月光轻抚下,缓缓变换着,如七彩的霓裳,又如流光的华彩,在这死寂的天地间绽放,是那么的美,连月光都成了陪衬。
“七彩琼浆!”他一惊,脱口而出。“拜月教的圣水,你究竟是什么人?”他越发觉得这个小女孩不简单,虽然,那双眼睛仍是那么清澈。
“叫你喝就喝,哪来这么多废话。”小女孩硬把瓶子塞进他手里,双手叉腰,作老气横秋状。
“好,好,我喝就是。”他仰头,琼浆和着雨水流入口中,七彩的光芒渐渐消散,天地又归于黑暗。
杀手,早已注定孤独的命运。同伴,也只是累赘。杀手之王更深知这个道理。但他喝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对这个刚认识,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小女孩,更没有半分怀疑。或许,是因为那陌生而又熟悉的,那让他冰封已久的心也为之悸动的双眼。
“好了,快回去吧!”他坚持道,发现伤势已好大半,便转身拔剑,但心脏仍隐隐作痛。看来,这圣水虽有回天之力,但对毒心之术也是无可奈何。
小女孩一脸的无奈:“他来了,想不走也不行。”他惊愕地抬起头,果见有一人缓缓走来。夜色正浓,雨更急,来人似脚踏月光而行,白羽华裳随风飘摇,宛若仙人。
他嘴角扯出一个冷笑,紫飞云。
来人似乎没看出他的冷淡,对他笑了笑,随即转向小女孩:“凝碧教主,您不应该独自出行,教民们都非常担心您的安全。”恭敬中带着威严,责备中透着关心,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他看了看小女孩,果然大有来头。
小女孩闷闷不乐,只冷冷回了一句:“紫飞云大叔!”大叔故意拖得长长的。
被称为大叔的年轻男子不以为忤,依然微笑着:“教主,您急着解救镇中百姓的,属下甚是佩服。然,此事过于危险,交给属下便可,请您先回神殿。”说罢随手虚空一挥,划出一道扭曲空间的裂痕,连密集的雨点都无法企及,就像,无底的黑洞。
小女孩走进裂痕,回头大喊:“云祭,若你敢骗我,看我不大拳头打你!”又转头对他:“记住了,我叫赵凝碧。”随即一阵闪电贯穿天地,待闪电消逝,扭曲的空间依然消隐无踪。
又一阵电闪雷鸣,天地间亮如白昼。他似再也忍耐不住,仰天大笑,只为掩饰眼中的热泪。
“有这么好笑吗?”紫飞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当然!巫术第一的拜月教大祭司,天下第一美男子,居然被人称为大叔,哈哈,传出去不知要让多少美人伤心了。”他的笑仍未止住。
紫飞云却笑容渐消:“这可不是杀手之王的作风,玄刹,你……”
“我没事,只是太久没笑而已,再不笑恐怕会忘记怎么笑了。”他打断了紫飞云的问话。但他严重深藏的悲伤,如潮水般奔腾不息,即使被他定格在眼眸深处,在这寂寥雨天中却显露无遗。
紫飞云深知他的性格,既然他不想说,自己怎么问也是问不出。“不说这些,这么久没见,来,喝一杯!”紫飞云变戏法似的拿出两坛酒。
“袖里乾坤?刚刚送那小女孩走用的是虚空斩吧?恭喜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有空找你切磋一二。”看到凭空出现的美酒,他有些惊愕,但手很利落,一把拿过一坛酒,撕开封纸,酒香四溢,浓浓的血腥味也淡不可闻了,果是好酒。
“一定!”紫飞云拿起酒坛:“干!”
“干!”
若有人见此状,定会惊讶万分:拜月教大祭司,杀手之王,两个对头竟能把酒言欢,毫不设防。
是的,他们是对方最强的对手,但又有谁知道,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在兄弟面前,还需要设防么?
雨势不见减弱,两人背靠大树,静静对饮。他们都不是话多的人,这时更没有言语,只是听与赏月,默默喝着手中美酒。
酒并不多,但雨水像小溪一样流入坛中,就越来越淡,却是饮之不尽。
碰,酒坛摔成碎片。整坛薄酒撒在地上,和雨水一起渗入土下,那片沾满鲜血的泥土。在酒味完全消失之时,紫飞云扔出了酒坛,起身长吟:“戚雨中,月朦胧,只是镜中水月。寻者谁,终成影,此去绵绵无期。”
“好!”玄刹也站了起来,续道:“杯中物,不知味,喝尽心中离愁。一身情,仍未断,只身千里寻倩。”随即畅快地大笑。
本想用诗劝诫他,终究无用。紫飞云望着他,心里忽地涌上一阵悲伤,终是开口:“还是要找她吗?”
“是。”他遥望夜空,淡淡道。这一刻,他WWW.soudu.org重新化作天下人都为之恐惧的杀手之王,斩断了情感。
“即使在帝都那人的劝阻下,在他第一次求人,要我不惜一切代价拦住你的情况下,你,还是要去吗?”
“是。”依然只有一个字,但语气已然不同了。炎玉那小子居然会求人?而且不是为了自身利益……这刻,他心里一阵欢喜,他知道,自己终究不是毫无感情的杀人机器。至少,自己的离去,在所谓的武林正道拍掌欢呼之时,还会有两人记住自己。
就让这份心情保持到最后吧,他没有回头,向前方走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