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柳龙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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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龙眠是上我们量子力学课程的讲师,独行特立,桀骜不驯,仿佛不属于现代的文明社会,离我们很遥远。

    常常会看到他在黄昏里背了画夹到野外写生。

    一幅画完成后,就附带诞生一篇散文或一首诗歌,当真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诗文与画摆在一起,读来更显得空灵而凄美。

    他亲口对我们说过,他爱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所以,他的画笔下的人物全是貌美如花的漂亮女人。

    然而漂亮女人都不喜欢他。

    他长得极丑,鹄面鸠形,秃顶浓须,身虽长大却微微显驼,初见他的人都会吓一大跳,因此没有婚娶。

    曾经有一年轻的女编辑,爱读他的诗文,还有画,读着读着,芳心浮动,竟读出了相思来。最后按图索骥照地址亲自寻来。第一眼见了,心便凉了半截,王顾左右而言他,怅怅而归,并很快嫁给了另一位小有名气的作者。

    丑陋的柳龙眠却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对美的痴迷和执着。他爱音乐,对施特劳斯、德彪西、斯特拉文斯基等人的作品了如指掌。他还爱喝茶,茶是自己配自己煮的,茶料大多是从阳台上种的花取来。城里的人家在阳台种花的,不稀罕,但据我所知,象他这样种的花数量之多,品类之盛的,不多见。柳龙眠能在花堆里捧着茶壶一泡就是大半天,细细的品着花,小口小口地啜着茶,低低吟着诗句。他最爱喝酒,量大,从来都是酒到杯干,神态极度豪爽。没事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喝着酒,取出自己所画过的人物画细细揣摩。兴致高了,挂起画布涂涂抹抹又添得一幅新作。画中的女子似乎都是同一个人,却又不完全相似,但总是一幅美过一幅。酒喝得多了,便容易醉,醉了就纵声高歌。歌唱的是什么内容,没有人听得懂。

    凡有眼福瞻仰过他那美女图的人,无不赞叹称美。曾经有专门收购他风景画的人要以巨资一次性购完他这些画,他当即就摇头了。还有人愿以数万高价只购买其中一幅,还是落空了。柳龙眠正色的说:“这些都是我心爱的女人,怎么可以随便出售呢?”

    校园内的师生都知道他这一生从来没有沾过女人。

    系里流传有一个关于柳龙眠的段子,说有一次他参加朋友聚会,喝至半酣,趁着酒兴,朋友招来了几个提供色情服务的妖艳女子,并特意安排了两个给柳龙眠。面对两个投怀送抱的娇媚女郎,他的酒立时醒了大半,“霍”地站起,寒了脸,一言不发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度的愕然。

    柳龙眠的诗文和画的名气愈来愈大了,许多中文系和艺术系的学生都来向他讨教。学生私下议论说,他不在这两个系是这两个系的不幸而是这两个系里教授的大幸。在本专业上,柳龙眠却无多大建树,评称论职,依然只配做个讲师。尽管他拥有的读者越来越多,还是没有一个漂亮的女人肯嫁给他。他的酒也喝得更多了,在对美的追求上也更执着了,已经到了痴狂不悟的地步,他常引用孔子的话说“我待贾者也”,一心一意等候着会有一个真心爱他的人。

    喝起酒来无拘无束,手不停盏,总恨不能长醉此生,终于喝出病来了,常常胃出血。却死活不肯戒酒。他是这样解释的:“喝酒这点乐趣要没有了,我一个人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思?”他的病就这样愈而又复发,进出医院的次数一多,医生护士都觉得这人嗜酒伤身成了这样真不可理喻,劝阻不了,只好眼睁睁地瞧着病人病入膏肓。

    终于,在我们上大三那年的深秋,我们的老师柳龙眠走到了他生命的尽头。

    他死得很安详,据说是除光了所有的衣服一丝不挂地躺卧在稿灰旁死去的——他把他那些曾经给他带来声誉和财富的所有诗稿和画稿都烧了。

    这一年,他四十三岁。

    正是: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别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乍分离。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他以一颗纯净高洁的心泰然回归了大自然的轮回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