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博面色尴尬,拿袖子掩着嘴干咳了两声,一边打眼色给万子丰看。万子丰是乖觉的人,知道不好了,一回头――果见身后红木雕花圈椅里坐着一人,面沉似水,却不是自己的父亲春山堂WWW.soudu.org堂主万延春是谁?他这一惊非同小可,一声“爹”颤在嘴里,竟发不出个囫囵声来了。
万延春冷笑着道:“你这点花样都能瞒过我去,我春山堂的龙头还怎么做?这位是许大夫罢,医金外面我已让人备好了,不要嫌少。”
许养田忙道:“哪里。”
万延春又对林子博道:“林爷,你刚下船,辛苦。今天边城有一件热闹事情,长枪会朱乾振朱老大的娘亲七十冥寿,拈花寺里做道场,县衙门里唱堂会。你要在边城这块继续发财,从今往后,光和我们春山堂攀交情是不够了,这个寿辰,我看你不能不去拜上一拜。”
林子博知道万延春有话要和万子丰说,意思是要逐客了,识趣地站起身来笑道:“边城这地方,是您万堂主辛苦打下来的江山,我也只认您和春山堂的字号。只要您万堂主给面子,小弟在边城自然顺风顺水,财运亨通,旁人我管他何来?不过嘛,既是万堂主您指点了,小弟这就去备份礼物,过去拜他一拜,也就是了。”
万延春听他奉承,微微笑道:“这样就再教你个乖。朱老太太的寿日和别个不同的,她老人家生前有话,寿辰不单是她一个人的乐子,也要为穷苦人做一番功德,所以,寿筵上不收礼金,只收米面杂粮、糕饼小食之类,好等寿筵过后,用来赈济穷人。你要是不知道,冒冒失失乱买了东西送去,让人家当面驳了转来,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林子博拱手道:“受教了。万堂主待会也过去么?”
“这个自然。”
林子博道:“那么,我们就寿筵上再见了,告辞。”领着许养田退了出去。屋里便只剩下万氏父子二人。
万子丰最怕的便是父亲。做了二十年父子,始终也揣摩不透父亲的真实心意,你看他怒着,或许不过是装个样子给人看,你看他笑,说不定眨眼间已有人头落地了。虽然龙头的手段不至于使到自己儿子身上来,但用林子博的上海话说,“杀杀搏搏吃一顿生活”估计是难免了。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扑通通”打起鼓来。
万延春沉着脸不说话。万子丰小心翼翼地候着。终于等万延春扬起脸来,万子丰只道父亲要教训了,忙不迭说了声“是”。万延春骂道:“是你个屁!揖唐,你进来罢。”
门帘一挑,一个人由外面走进来。这人穿着打扮与众不同,脑后已除去了辫子,头戴云巾,前面系着块玉,身上穿着玉色?衫,宽袍广袖,腰里系着垂带,脚上穿一双素履,从头到脚,竟是一副堂皇的明人衣冠。明代衣冠本就高蹈复古之风,这人再在这乱哄哄吵嚷嚷纯是世俗气的边城堂而皇之地穿了出来,更显得清越高拔,气派非凡了。此人姓李名揖唐,在春山堂里司职军师,足智多谋,善出奇计,深得倚重。这时万子丰见李揖唐走进来,又吓一跳,忙施礼道:“军师也来了?”
万延春道:“揖唐早来啦,和我一块来的。你道你在里面的那副丑态是好看的么?揖唐是什么样人,怎么看得入眼?”
李揖唐道:“年轻人贪风流,也不算什么坏事。但把大好男儿的有用之身伤在这个上面,就大大的得不偿失了,更何况……”
万延春怒道:“不错!更何况现在是什么时候!革命党派了专员过来领导这次起事,估计这几天就会到边城。要是让专员知道我万延春的儿子在外面乱滚,搞得连子孙根都烂掉了,我们春山堂岂不教人看轻?”
李揖唐道:“还有,朱老大要替母亲办冥寿,自是由得他,偏传出话来说要做赈济。我心里总在疑惑,不知道老太太是真有过这样的话呢,还是有人想借机会做点文章出来。”
万延春心里一凛:“我倒没想到这一层。”冷笑道,“我就不信他娘真有这个话留下来。嘿嘿,粮米都是别人送的,他什么都不破费,轻轻巧巧就赚了大把的名声去,这一着,高明得很哪。”
李揖唐道:“堂主大人大量,不容易往宵小的伎俩上去想。但不管怎么说,长枪会是借的咱们地方,是新来的,可刚来就借办寿筵买了好名声wWw.去,咱们是地头龙,却偏在这时候出了少爷这么档子事,两厢一比较,还没怎么着呢,咱们就已经在朱老大面前落了下风了。”
万子丰嗫嚅道:“没这么严重罢?”
万延春光火道:“你还说!你当这是小事情?现在两家处在一起做事,正是敏感的当口。更别说你和朱家打小还订了亲事。要是朱家认起真来,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
万子丰吐了吐舌头:“妈哎,就那丫头!您就听她那诨名儿――‘秀爷’!就知道那是怎么样一个主了。比个男子还要豪横十倍的。瞧您给我订的这事儿罢,她要有紫菱阁的阿金姐一个小手指头会来事,我就要了她!”
万延春“啪”一拍桌子:“又在胡说!什么紫菱阁,那是婊子!怎么来混为一谈!”
万子丰低头道:“爹,我知道您意思,就象什么戏文里唱的,一边送一个美女出去,两国从此就平平安安不用打仗了。”
李揖唐在旁边笑道:“这出戏叫《昭君出塞》,不过你这可是自比蛮夷了。”
万子丰道:“爹,您要是担心这个,就把心放下。朱老大,还有那个丫头阿秀,他们才来边城几天哪,我这个事他们打哪知道去?”
李揖唐缓缓摇头:“子丰,你把他们看低了。告诉你一件事,就在刚才,那个你看不在眼里的秀爷,朱阿秀,在我们边城揪出来了一个内贼,官府安插的眼线。你道是谁?”
“谁?”
“哑伯。”
万子丰大吃了一惊:“哑伯?那个替人捉笔,代写家信的哑巴哑伯?”
李揖唐道:“对,就是那个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住了十年的哑伯,春山堂的弟兄,十个怕有六七个是找他代写过东西的。十年了,我们都瞎了眼,她才来了一个月,就在蛛丝马迹上挖出了这条根。少爷,听了这个事情,你不妨再重新想一想,你的事情他们是不知道呢,还是只不过装作不知道。”
万子丰兀自难以相信:“哑伯?会么?”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