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3 结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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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凤云他们是从镖局的后面翻墙走的。这并没有出霍景?的意料。大门口有顾府的车马堵着,他早让何众把监视的重心转到镖局的后巷去。果然何众前来回报:“三个人已经离开镖局,奔西城门去了。”

    霍景?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走了,真不容易啊。好,撤了路卡。”

    “哎。”何众答应一声,却不就去。

    “怎么?”

    “走是走了,就是……我看三人的情形,好象有点不大对。”

    “哪里不对?”

    “我说不上。但总觉得他们离开的时候,象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

    顾崇文和家眷的轿子离源盛镖局只隔着一条街远,偏偏被警务公所的路卡拦住,半步前进不得。他是文学之士,平时温柔敦厚惯了,于耍横一道上造诣有限,一旦官威失效,也和别个遇到兵的秀才并无二致,任他说得口干舌燥,气急败坏,对方压根无动于衷,绝不退让一步。就在他虚火上升而又无计可施的当口,这一小队巡警忽然象接到了什么命令,转瞬之间,风卷残云般走得干干净净,把顾崇文几个人撇在当路,就好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地,直噎得顾大人一肚子的火找不到地方发泄,只得挥手让队伍继续前行。

    很快就到了源盛镖局门前。等候在外面看管车马的顾府仆役忙向老爷奶奶磕头。顾崇文见镖局里迎出来的只苏镖师等几个人,心下更是不悦,道:“马凤云呢?”

    苏镖师道:“应该是在厅上陪着纪二爷说话呢,这就该出来了。”

    顾学台点了点头。众人又等了一阵,还不见马凤云等人露面。顾崇文“哼”了一声:“看来是要我们去见他了。进去罢。”

    苏镖师头前引路,把顾大人连同家眷请去客厅。他原来看到马凤云和纪二爷在客厅上说话,哪知到了这里,却见厅上冷清清地,一个人影也无。顾崇文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苏镖师也觉得奇怪:就算马凤云被什么事绊住了,穆冲,还有那位纪二爷,也都不应该不见人哪。他一边向顾大人赔罪,一边吩咐人赶紧去找。

    就在这时――

    后边某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呼。其时正是黎明时分,东方绚烂的彤云将天地间渲染得一派宁静悠然,这突如其来的凄厉声音,每个人耳旁WWW.soudu.org都如金铁相错,不禁个个心惊。

    众人循着声音,急忙往后面去。到了偏院,只见院内西北角上,本来搭着个凉棚,这时已被摧倒在地,棚下面隐约盖着两人,一动也不动,触目的血色从凉棚的边缘慢慢渗出来。边上有一个仆妇,正自瑟瑟发抖,刚才那声喊,正是由她所发。

    众人都知出了变故,忙上前移开棚盖。棚下面的,正是此前不知去向的穆冲和纪二爷。只见纪二爷遍身鲜血,早已气绝多时;穆冲则不省人事。苏镖师急忙施救,不多时,穆冲悠悠醒转。镖局众人这才放心。

    苏镖师道:“出什么事了?是什么人下的手?”

    穆冲仍有些昏沉沉地,回想了一会,脸上露出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神情来:“是……二师兄……”

    众人一片哗然:“什么!”“怎么可能?”

    顾崇文定了定心神,走前两步。纪二爷的尸身就横在他的眼前,致命的伤口在脖子上,咽喉被什么尖锐的东西贯穿了,死状很是恐怖。他壮着胆子看了好久,还是不能把它同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人真正地联系起来。

    “我不相信你。不可能是马凤云。马凤云不会做这样的事!他不是这样的人!”

    “不,那不是他。他在我身后面,我根本想不到他会对我下手。但动手杀纪二爷的,是那两个。wWw.”

    “哪两个?”

    “一个姓袁,一个姓阮,应该就是巡警要抓的那两个,”穆冲的声音里充满了迷惑和痛苦,“……我不知道二师兄为什么会这样,不过,他一定有苦衷,姓阮的动手的时候,我看到他想阻拦来着,只是没有来得及……”

    顾崇文面色铁青。“只是没有来得及?”他冷笑。

    “我说的是实话。”

    “不,我不相信你说的。”顾崇文有些歇斯底里,“我不相信马凤云会和匪人混在一起,我不相信他会这么对我!我要找他出来,当面问他!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不,我好象听到了一点,他们说要出城去,这样的话。”

    ※※※※※※※※※

    省城的各个城门,从前都是由城守营守卫。宣统二年,绿营裁撤之后,城门之启闭、防卫事宜,即由警务公所取代。警务公所把省城划分为若干个巡区,每区设有警务分所具体管辖。顾崇文派了人过去不久,西城门所属分所的区官乘了匹快马便来了。看了衙门的画影图形,当场就指认了出来:“对,就是他们两个。”

    顾崇文怒道:“既知是他们两个,你还放他们出城?”

    那区官辩解道:“大人容禀。当时,是马镖头说他们身上有学台大人交代下来的差事,卑职又验过镖单路引无误,而且,里面还有大人您的名帖在内,我才放他们过去。实不干卑职的事。”

    顾崇文羞恼交加,一拍桌案:“照你的话说,却是关本官的事了!来啊,将这厮给我绑了,就论他一个渎职之罪!”

    那区官乃是抚院跟前的一个亲信,上官在前,自然要显得恭顺些,此刻见顾崇文说翻了脸真要动他,可就不吃这一套了,强横道:“哪个敢来!顾大人,就算我有什么过失,我上面有巡警道,巡警道上面还有巡抚大人,他们要处分我,我二话没有!可是您,嘿嘿,您管不着我!您要参我,无论道台那里,巡抚那里,我都有理可据,有话可说。没别的事,请恕卑职不奉陪了。”说罢,拂袖而去,竟把顾崇文给撂那儿了。

    顾崇文给他几句话顶得脸色煞白:“好,我参!连你一个小小的区官也参不倒,我这提学使也甭做了!”谁都没见过老爷发这么大的火,随从赶忙上来劝慰。众人只道老爷这火是因了纪二爷被害而起,他要大力追拿凶手,为他讨一个公道。只有顾崇文自己心里明白,最让他怒火攻心的还不在此,而是他这么看得起马凤云,这几年一直没短了照应源盛镖局上下,结以恩义,没想到自己真有要紧事托付到他头上的时候,这人竟然如此不识好歹,恐怕在他心目之中,堂堂学台大人,地位还及不上两个江湖匪类!这么一来,不但自己几年栽培的苦心化为流水,本来慧眼识人折节下交的佳话更翻成笑柄,流传出去,自己以后还怎么见人?他越想越怒,直气得浑身都抖战了起来,大声道:“来人!来人!给我封了源盛镖局,把镖局上下,所有人等,统统给我锁了,送去……”他本待说送去警务所,可那区官刚才一番话把他气得狠了,连带着把整个省城的警务部门都恨上了,转口道:“送交首县,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他便这一句话,源盛镖局顿时大祸临头,这里本是省城威名赫赫之地,顷刻间落得个任人欺凌,穆冲等人虽都是一身的功夫,却不敢与抗,只得束手就缚。顾崇文怒气不息,见自个儿的几个轿夫这时正站在院子里瞧热闹,走过去,每人都是一个大嘴巴,把那几个打懵了:“老爷……”

    “还不去备轿!”

    “哎。”走出去了又回来,“去……去哪儿?”

    “一个个的都没带耳朵来!我没说吗?我要参他。我这就上抚衙参他!”

    ※※※※※※※※※

    顾崇文气吼吼地来在巡抚衙门,要见抚院,却被庆生给挡了驾。他一脸的难色:“您是有急事儿?要不您等等?大人刚睡下呢。”

    顾崇文又是生气,又是不信,道:“睡?这个时候?”想起昨天和抚院闹的不愉快来,只当刘文藻是有意避他,大声道:“你再去回,我非见他不可。”

    庆生没法,只得又往后面转。他并没想惊动大人,见顾崇文没来由的那么大火气,有意要把他搁起来晾一晾,等他火消了,再回去拿原话搪塞他。可刘文藻睡得不深,这时候已醒了,就叫庆生:“前面闹些什么?”

    庆生只得在外面回:“学台老爷求见。”

    “什么事?”

    “没说,不过,是顶着一脑门子官司来的。”

    昨天顾崇文一席话,正点中刘文藻的要害处,他从前对这个书生并不放在眼里,这时却不能不有所忌惮,想了想道:“好,我在签押房见他。”

    他起身更衣,换了官服,走到前面来。顾崇文已在签押房里等他了,见抚院到了,上前施过礼,也不等坐,就大声说道:“某某藐视官长,真真狂悖已极,我来请问抚院,他是仗了谁的势!”

    刘文藻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忙问端详。顾崇文气哼哼地把事情说了。刘文藻是知道些内情的,还当都是出于霍景?一手布置,暗中责备他怎么把事情闹得这么大,――殊不知霍景?自己又何尝想要如此,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几条线上的事都赶到一块儿去了――一边说道:“原来如此。既是他得罪了学台,赶明儿我撤了他的职就是。如何?”

    顾崇文听抚院答应得爽快,火气稍稍平了些,道:“源盛镖局勾结匪党,也须要重重的办。”

    昨晚霍景?来见刘文藻,曾向他详述自己被马凤云逼得立誓的事情,亦曾拜托他在自己不在省城之时,照看源盛镖局一二,至少不要被牵连进乱党一夥里来。当时刘文藻也答应他了。这时听顾崇文这么说,便道:“学台操切了些罢。此刻真相不明,总得慢慢地问来才知。就算马凤云之事是真,旁人也未必牵涉其中,草率定罪,只怕人心难服。”

    顾崇文听抚院的话头不对,着恼道:“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听来倒象是在回护他们似地。”

    刘文藻笑道:“崇文兄和源盛镖局交往有年,我和他们又有什么瓜葛,回护他们来做什么?”

    刘文藻这话本是寻常言语,哪知顾崇文此刻的心结正是在此,听在他耳朵里,却成了莫大的讽刺。他又羞又恼,忽地脱口道:“我明白大人为什么要回护他们了。”

    刘文藻倒觉得意外:“我为什么?”

    顾崇文冷笑道:“大人这不是明知故问是什么?您不是早为自己埋了后路了么?这些人既是乱党,您为了要结好他们,当然要网开一面,出力回护了。”

    刘文藻不防备顾崇文突然间又抖出这个事来,虽然左右并无第三人在,心里还是不禁一慌,喝道:“一派胡言!”

    顾崇文冷笑道:“刘大人,我说过不会挡你的青云路,也早没了再在官场中竞逐的雄心,你放心,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不过,源盛镖局我是办定了,我劝大人不要插手这件事,如若不然的话……嘿嘿……”他冷笑数声,拂袖走了出去。

    刘文藻望着顾崇文远去的背影,面上犹如罩了一层寒霜。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