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生答应一声,却不就去,道:“回老爷,匪人的相貌已经按那祈六所言,绘出来了。”
“拿来我看。”
庆生将画像呈上。刘文藻看了说道:“原来是这等样人。”转手递给霍景?。霍景?看毕,让人把自己的马弁何众叫上来,吩咐他道:“就按这画像再绘上数十份,送交城内城外各处关卡张贴,立即开始搜捕。”
何众领命。他接过画像,忽然“噫”了一声,道:“这两个人,我象是刚刚见过的。”
众人都是一奇。霍景?道:“你怎么会见过?”
何众禀道:“刚才在警所的时候,这两个从衙门外面经过,两个人都打扮成商贩的模样,但身形气派不似善类,当时小的正在衙门口当值,故此多看了两眼。”
霍景?道:“你不会看错么?”
何众道:“一个人或许还说不真,但两个都象这画像上的样貌,小的自信不会看错。”
刘文藻一拍桌案,怒道:“好啊,贼人真是胆大包天,踩盘子居然踩到警务公所来了,还把我们放在眼里么!”
霍景?道:“大人息怒,我看,那两人当是为了祈六而来。”他忽然想到一事,对何众道:“贼人既是打扮成客商模样,十有八九,便是投在城内客栈落脚,你换了公服,带一队人去,一摸清他们宿处,火速回来报知。”又叮嘱道:“记着,这袁阮二贼甚是要紧,身上又都有功夫,你要小心行事,切不可打草惊蛇。”
何众应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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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要搜捕的袁应泰和阮曾三,此刻却就在源盛镖局的门外。马凤云送提学使出来,他二人避在一旁,悄然旁观。阮曾三打量了许久,皱了皱眉:“你说要找的,就是这个人?”
袁应泰道:“就是他了,源盛镖局的马凤云,江湖上赫赫有名的。”
阮曾三道:“我听过他的名头,不过,袁兄,我不是驳你面子,这个人,我信不过。”
袁应泰奇道:“为什么?你和他连面都没见过……就因为他和那官儿说几句话?嗨,他是开镖局子的,免不了上上下下敷衍打点,这又算得了什么?”
阮曾三肃然道:“袁兄,不管你信不信,是不是能走一条道,我阮某人有时候光闻都能闻得出来。别忘了咱们干什么的,那是杀官造反!非我同类,其心必异,这姓马的怎么看都不象是一路人。再说了,咱们现在身在险地,跟他又从来没有过交情,没打过交道,这么冒冒失失地上门邀镖,万一说不拢,露了形迹,到那时,咱们的身家性命,还有手里头的东西,就都危险啦!”
袁应泰却道:“如果不找马凤云,三爷你有别的点子能保咱们过八百里的西南道?”
阮曾三道:“没有。”
袁应泰道:“这不就结了。东西送不出去,咱们一样困在这里,一样随时随地会掉脑袋。你看他有家有业,又跟官人打交道,就跟我们不是一路人,那我倒说了,当年大名府卢俊义如何,最后还不是一样上了梁山。”
阮曾三道:“那是戏!再说,宋公明用计赚卢俊义上山,是瞅准了他的弱点。你呢?”
袁应泰“嘿嘿”一笑:“你就瞧好罢。”他本来便要过去,因这时马凤云同镖局里的镖师都忙着维持秩序,安抚灾民,实是人多眼杂,只得先闪在远处,静待说话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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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崇文的四抬轿子走得飞快,不消片刻,便到了抚衙。庆生刚打里头出来,一眼见着了,忙过来施礼:“奴才给学宪大人磕头。您可来了。正要去找您呢。”这人是抚院跟前第一个近人,顾崇文倒也不敢怠慢了,下了轿子,道:“不必多礼。不知抚院催我来,所为何事?”庆生道:“还不是为的学生们闹学堂的事。现下是在书房里,您这边请。”
他头前带路,引着顾崇文来在后边书房。顾崇文走进来,见抚藩二宪都在,还有一个,是新任警务公所的提调霍景?。看情形已经把正事谈过了,三人都换了便服,刘文藻是能画两笔的,这时正负了一只手,挥笔在纸上随意勾勒点染,柯民佑则亲自在一旁伺墨,室内显得十分风雅。顾崇文笑道:“都在这儿。我有些事耽搁,来得晚了,恕罪恕罪。”
柯民佑和霍景?都还礼,只有刘文藻只作不闻,那是故意给他脸色看了。顾崇文略有些尴尬,咳嗽一声,道:“几位在做什么?”
刘文藻头也不抬:“等。”
顾崇文不解:“等?等什么?等我么?”
刘文藻“嘿嘿”笑了两声。顾崇文听在耳里,觉得很有些不屑的味道在里面,晓得自己是说错了,尴尬之余,也不禁气恼,心想:我不过晚来了片刻,那又如何?还是霍景?代答道:“学台原来不知。是刚得到的消息,有两名在会党中职分不低的匪人,押运一批军火银两到边城去,居心自不待言了,因为水患,道路不通,很可能滞留在省城。这二人关系重大,我们现在正全力搜拿。抚院等的,便是这个回音。”
顾崇文道:“原来如此。若能从这两人身上扑灭匪患,则一省靖宁,抚院更可高枕无忧了。”
刘文藻只淡淡道:“都是霍观察的功劳。”
霍景?谦道:“哪里,全仗大人提拔。”
顾崇文道:“从前淝水之战的时候,东晋的丞相谢安正与人围棋,前方捷报传来,神色举止,不异于常,客人问起,只徐徐答道:‘小儿辈大破贼。’今日抚公运筹帷幄之际,丝毫不减作画的兴致,真乃大有古风。”他性子有些暗弱,实不愿得罪了刘文藻,话里都是讨好的意思。刘文藻却不领情,顾崇文话音刚落,他这边却道:“我兴致已尽,这幅临窗即景的《雨荷图》看来是不能竟笔了。”说着,腕子抖了几抖,竟将这幅堪堪完成的画作抹得污了,将笔一掷,道:“崇文兄,我们到外头说话。”
到得此时,不由得顾崇文不动气。他跟了出来,二人到了廊檐下面,果然刘文藻斥责他道:“崇文兄,你这样做,教我很是为难。你是堂堂提学使,一省斯文表率,这种时候去源盛镖局,消息传扬开来,只会使省城内外更加人人自危,真要由此出了什么乱子,崇文兄你担待得起么?”
去一趟源盛镖局原不是什么大事,却会引得抚台如此光火,其中实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缘由,顾崇文心里有数,但他这时已动了怒,而且家小妻女在他心中占有极重要的分量,刘文藻在这事上对他指手画脚横加指责,更加惹他反感,当下忍不住反唇相讥,说道:“抚台说笑了,倒好似时局倾颓如此,都成了我顾某人的罪过,下官当不起的。”
刘文藻庄容道:“崇文兄,你这话就不对了,你我吃皇粮,沐皇恩,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尽力为朝廷分忧才是。”
顾崇文听刘文藻这话说得冠冕,“嘿嘿”一笑:“大人不爱听戏,没想到自己唱起戏来,倒是一把好角。”
刘文藻两眉一轩:“你这是何意?”
顾崇文低声道:“抚台大人,您目光如炬,我可也不是瞎子,咱们可都是一看着这大清国一点点地烂下去,烂到尽根,烂到无可救药。它还能有几天的活头,咱们不清楚,可咱们又都清楚得很呢,是不是啊刘大人?”
刘文藻听他话里有话,心里暗自警惕,一边呵斥他道:“顾崇文,你胆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就不怕本官参你?”
顾崇文笑道:“换了旁人,我可不敢,但对刘大人您,我却不怕。”
“怎么讲?”
“下官想把家眷送回原籍去,这一着在大人眼里看来,多半是愚蠢之极了。大人的家眷、身家、产业,大抵都在省城,大人却始终安如泰山,这并非大人漠不关心,而是大人早已安排下的妙策,远非我辈能及……”他见刘文藻神色颇为异样,“嘿嘿”笑了两声,道:“我只说一件罢。大人让您的族弟在海外投资,兴办实业,可实际上呢……”果见刘文藻面色大变,他心里得意,悠悠地接着说道:“您可真是高人啊,区区几万两银子,对您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却铺了这么一条漂亮的后路出来,不知道那帮匪人筹自海外的军火银两,有没有大人您的一份功劳在内。刚才您挥毫作画,别人只当您是故示闲暇,我却知道您是真的闲暇,就好比赌钱推庄,现在庄家是您,闲家也是您,无论开庄开闲,都是您赢,人生到了这般境地,自然是管它大风大雨,您都有心情纵情于水墨山水之中了。”
抚台的脸色显得极为难看。
顾崇文又道:“刘大人不必多虑,这个乱世,就象是一个大大的劫,谁都在努力想法子化解,只不过,您把这一省之地视作您的禁脔,想在平安度劫之余,依然不失富贵,我则就没有大人这样的雄心了,当了这些年官,也当得尽够了,余生只求能平安回乡做一个田舍翁便罢。这叫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我不会阻碍大人的前程,也请大人高高手,不要和下官较真才是,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呵呵,呵呵……”笑声中,向刘文藻一揖到地。刘文藻面色铁青,一言不发,转身走进书房去了。
顾崇文这一番话,乃是受刘文藻之激,言语之中,且露狂态,与他平日为人颇有不同。刘文藻拂袖入内,把他一个人晾在外面,冷风扑面,他忽地心里一凉,暗自叫了声:“哎哟。”不禁好生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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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源盛镖局那边,马凤云带领众人把前院腾出来,好安顿街上的灾民,直忙活了半个多时辰,才回到后边来休息。他娶妻谢氏,是城外乡下一个老学究之女,和老爷子白润臣、师弟穆冲都是一个村人,十分的温柔贤淑,见马凤云忙得满头是汗,忙打了一脸盆清水,服侍丈夫洗脸,一边问起白老爷子的病情。马凤云道:“不妨事的。”又把顾学台的事同她说了,道:“我是劝他不必着急,毕竟比起其他各处来,省城还算是好得多了。但他象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急忙忙地要把家眷送走。”
谢氏轻轻道:“那样说,又要出远门了。”丈夫吃的镖行这口饭,自是出门日多,在家日少,她也不能有什么怨言,当下起身,默默收拾远行的衣物。
马凤云道:“也不用这样急。”正说着,穆冲从外面进来:“师兄,……嫂子,外头来了两个人,想见师兄。”
“什么人?”
“没说。看打扮是做买卖的,不过我看着――不象。”
马凤云道:“打开门做生意,自然什么客人都有。好,我这就去。”他洗了把脸,谢氏提醒他把湿衣裳换了,这才和穆冲两个人走到前面客厅,拱手道:“不好意思,二位久候了。”那两人不消说便是袁应泰和阮曾三了。四人寒暄了几句,重新分宾主落座,袁阮二人都没报名号,只有袁应泰说了自己的姓氏。
马凤云道:“不知二位前来,有什么见教?”
袁应泰开口道:“马师傅,久仰大名,我二人是跑江湖做买卖的,今日到您源盛镖局,为的是想托您保一趟镖。”
马凤云道:“原来是惠顾小号生意来的,我这里先谢过。却不知二位是做什么生意,托小号保什么镖?”
袁阮二人对望一眼,袁应泰道:“我们是做皮货生意的,有几十口箱子的皮货,要送去边城。”
马凤云和穆冲都是一怔:“边城?”
“正是。”
马凤云道:“大宗皮货,由我们这儿,一向都是走北京、开封、汉口这几路,从来都没有反倒调过头去边城的。二位老板这是什么打算?”
袁应泰笑道:“什么考虑,马师傅您就不用管了。做生意嘛,有人讲究稳稳当当从不犯险,有的人呢,却喜欢富贵险中求,这叫各人有各人的道道。”
马凤云道:“那也说的是。不过,二位或许知道,我源盛镖局的镖路主要是往北京、口外那边走,往边城方向,生意本来就少,情况又复杂,小号能为有限,?不开镖路去,所以一向是不走西南道的,WWW.soudu.org二位老板还是另请高明。”
袁应泰拦道:“马师傅这话就说差了,不用说在省城,就算再远出去几百里,您马师傅推出去的镖,还有谁能接得下?马师傅,镖行的规矩,酬金是逢百抽五,您若是接了这趟镖,而且必得您亲自出马,酬金我可以多出一倍,您看怎么样?”
马凤云“呵呵”一笑,目光中锋锐一显即隐:“袁老板贩的是什么皮货,可以出到逢百抽十的价。”
袁应泰和阮曾三干笑两声。阮曾三道:“世上珍奇,所在多有。”
“能否让马某人开开眼界?”
“不行!”
马凤云道:“二位老板,我源盛镖局的规矩,所有货物,须要一一点清验明之后,方才谈得上起镖。若是有人想浑水摸鱼,在里面夹带私货,这样的镖,就算酬金再高十倍,我马凤云也不会接!”
阮曾三哼了一声:“看来马师傅是把我们当作烟土贩子了。”
马凤云道:“不敢。总之不管是去哪里的镖,镖物都要我们当面验过,这个规矩不能改。”
阮曾三道:“如果我不让验呢?”
马凤云正色道:“那小号就只有不识抬举,敬谢不敏了。”他一端茶碗,“师弟,送客。”
穆冲走过来,一张手:“请。”
袁应泰和阮曾三也不说话,转身便走。穆冲送出客厅,还没到阶下,忽然袁应泰一转身,一拳向他面门便打。穆冲吃了一惊,急忙闪身,倒跃回厅里来。
马凤云也感到意外,踏前一步,说道:“袁老板,买卖不成,仁义还在,生意谈不拢,也不必动武不是?”
袁应泰“嘿嘿”一笑:“马师傅,您看仔细了。”说话间,身形一变,挨、帮、贴、靠、勾、挂、崩、砸,一套拳法使了出来。他才使了数招,马凤云已然神色大变:“你这是……”
袁应泰收住拳势,一抱拳:“马师傅,献丑。”
马凤云急着问道:“这套拳,你……”
袁应泰一挑大拇指:“马师傅好眼力,认得这套拳。如果有兴趣,便请到福安客栈一叙。告辞。”不等马凤云再说话,扯着阮曾三出了院子,几步便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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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安客栈”今儿个生意不错,不过这时候,掌柜的却笑不出来了。因为何众就站在他边上,而他面前,正展开着袁阮二人的画像。
“就,就是他们两个。”
何众松了口气。他已经带人连找了十几家客栈,终于找对地方了。
“就两个人?”
“是,来的,进进出出,就他们俩人。”
“哪间房?”
掌柜的把帘子挑开一条小缝,往楼上的一间房间指了指:“就那间。不过那俩一大早就出去了,还没回来。”
何众很满意:他赶到他们前头来了。“好。你听着,不许声张,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走漏了风声,惟你是问。”他把楼上的环境打量了一遍,“边上的那几间房,都有人么?”
“有,有几间有。”
“我要你悄没声地,把那几间房都给我清出来。”
掌柜的应声出wWw.去。何众吩咐同来的那几个:“这儿的前前后后,各个路口,你们都给我守把住了。老爷可说了,这两个匪人干系重大,手底下又很硬,我这就回去搬兵,这以前,你们谁都不许给我乱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