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参及情报X部领导层据此认为:“既然汉城已经解放,朝鲜战争已胜利在望,设在汉城负责谍报的‘杭州丝绸店’及有关人员没有再继续潜伏下去的必要了。”杭州丝绸店奉命解体,“伙计”石振亭撤回祖国到总参情报X部履新。店掌柜林清白则奉志愿军司令部情报处长崔醒农命令留在朝鲜战场,任某师敌情参谋,参加审讯被志愿军俘虏的美国将军迪安,后又前往前线参战。
出乎中、苏和朝鲜意料,中朝军队光复汉城后不久,“联合国军”纠集重兵及优势火力,在李奇微指挥下经过“撕裂者行动”和“屠夫行动”两个战役,又于3月7日重新占领了汉城。我军总参情报X部和志司情报部为自己判断失误而仓促撤掉的杭州丝绸店谍报据点而扼腕叹息,悔之莫及。
水流云自在,霞飞谊在心。敌后隐蔽战线结下患难之交的“林老板”和“小伙计”自战火纷飞的前线分手后,双方戎马倥偬再无音讯。在以后的几十年和平环境里,石振亭一直念念不忘要设法找到当年的上级“老板”林清白,但由于双方都是搞秘密情报工作的,没有其他渠道能联系上。直到他沉疴病逝也没有得到林清白的任何消息,这让他死不瞑目。这是后活,暂且不提。有一首《鹧鸪天》为证:
鸿雁东西各分飞,缓辔急缰角号催。帽檐征尘未及弹,梦记汉城清酒醉。汪伦情、管鲍谊,雁尾系书寻消息。徒依阑珊问吴刚,一封箭书谁能寄?
再说石振亭自朝鲜战场奉命归国后,马不停蹄,紧锣密鼓参加执行地方“镇反”运动。在三面环山的沟壑里,战士驱赶着成批抓捕,草草宣判死刑,带着镣铐的“反革命分子”。
“排成横排。”囚犯们跳下卡车,在押解枪口威逼下慌忙集合。
“机枪准备,目标正前方囚犯,连发射击!”几辆带蓬布的卡车上数挺苏制杰寥洛夫式轻机枪呈扇面连发扫射。犯人在火舌下挣扎扭曲着仰首、侧身倒下。
总部曾派他去黑龙江缓芬河车站接收苏联境内开过来的战犯列车,并负责押送日本战犯和伪满俘虏到沈阳等监狱服刑。53年他还被派往满州里护送由苏联运来的大批品名为“特种技术装备”的木箱。这批货物的发货方是苏联“木材公司”,收货方是中国满州里入口公司。其实木箱里装的是由于台湾蒋匪及美国中央情报局常以大量伪钞输入大陆进行经济反攻,因而中国政府请求苏联政府帮助中国印制的数十亿元“人民币”。苏联方面特别向中国政府提醒:“希望中方多准备诚实可靠的接收人员和警卫部队,应严格保守秘密,不能讲出箱中所递为何物。在中国境内运送时,切勿泄露苏联财政部或苏国家银行字样。”中苏双方在满洲里共交接9批次40亿元。不久,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南汉宸就签署发行了新一元价值旧币一万元的采用先进印刷技术、有高性能反假防伪功能的苏联帮助印制的新人民币。
石振亭还被总部派往中朝边境,配合地方公安机关搜捕空投、潜伏的美蒋特务及美蒋潜伏电台。在丹东,他和战友们通过无线电侦测技术手段成功破获并铲除了一个美蒋特务巢穴,缴获大小8部电台,抓捕了十几个准备潜入内陆建立秘密电台的国民党特务。李克农命令情报X部控制使用了其中几部“逆用电台”,向美蒋特务机关拍发虚假情报,诈使美蒋情报机构继续派遣特务和空投大量的军用物资。此案侦结后,他被总部授予二等功勋。
他一直津津乐道的是他的佩枪是一把美国制点三八英寸“柯尔特”手枪。美国枪比苏联“托卡列夫”手枪精致小巧、准确性高,更适合情报人员隐蔽携带使用。但美国枪不如苏联枪威力大、皮实。他后来曾讲给也同样喜欢枪械的儿子说:“现在军训大纲里教授干部、学员持手枪的标准姿势是手臂伸直,三点成一线,扣动扳机。我当时受苏军情报顾问的训练时可完全不是这样。苏联教官要求我们左手持枪,紧靠腰间,侧身,防止敌特近距离突然袭击、抢夺枪支。近距离遇敌,拔枪、出枪、发射一气哈成,根本不用瞄准,完全是凭个人直觉和下意识感觉。
我在总参情报X部执行任务时后勤部门专门配发我一辆民主德国产的‘金枪’牌金属铝合金自行车和一台解放前从日本海军接收过来的德国“蔡斯”公司生产的康泰斯克纵走金属快门135单反照相机。我喜欢结实耐用的德国照相机不喜欢用日本产的“美能达”、“潘太斯克”、“佳能”和“理光”之类的相机。”这也是后话,智且不提。
55年授衔,石振亭被授予副连中尉军衔。他那时留下来的一张证件照片是头戴苏式大檐帽,斜挎褐色牛皮武装带,浓眉炯目,神采奕奕,这是他一生中照的最神气的一张照片。可能是由于他工作性质保密,养成了他不喜爱照相留影的习惯,每当有单独照相的机会或与地方配合办案后全体有功人员拍合影照时,他总会有意识地抬手臂遮挡住脸庞,直到后来他晚年去世时,能拿得出来用在追悼会和墓碑上作遗像的也只有第一次授衔时的那张唯一的正面标准照。
五九年七月,总参情报X部直属的几所情报、机要学校合并,组建为综合学科的“军事情报学院”。因工作需要,石振亭被总部调至扩编后的军情学院后勤部总务处,一改本行,作起营房后勤管理工作。此时,他已经肩扛上尉军衔。
石振亭上尉奉调军情学院后被任命后勤部总务处营房助理员。虽然他对院校管理工作是个业务佰生的门外汉,但他得益于高中时期打下的数学、物理、外语扎实基础,人又勤奋肯干,很快就从一个情报干部转型为营房管理专家,并很快在新岗位上如鱼得水,脱颖而出。
前文有叙,学院院址是解放时接收原国民党军队的兵营。营院建设的基础图纸、水电管道资料在激烈的解放战争中早已遗失或被焚毁殆尽。建院后总务处首先要派人作的大量繁杂的工作,对营区各时期、各年代所建的营房及辅助设施进行摸底、清点、重新制图。于是,石振亭每天在脖子上挂个手电筒,穿着帆布工作服,带着工人们不怕脏、臭在地下管道里钻了个遍,彻底摸清了从日伪到国民党和解放后各个时期修建的管道、上下水、电线电缆的经纬走向。经泥一身、汗一身旷日持久的钻地沟攀楼顶、查水电找管道,繁杂细致查点后,石助理已经对营区里日本人的建筑、傅作义盖起的兵营和解放后筑垒的平房、楼房、锅炉房,教室、寝室、盥洗室,猪场、马场、打靶场设施都一一了如指掌,心中有数。要知道,军情学院当时有总参布置的破译敌台密码任务,24小时日夜不能停电,、断水。可是,地下管网中仍在使用的有最早已经使用了几十年的电缆线路,地下十几公里长的日、伪时期安装使用的铸铁水管路全部老化、龟裂,经常出现淤积、堵塞、坍塌和一些难以查明原发性故障。每当学院遇停电一片漆黑时,院长将军同志就会急得拍桌子摔电话冲着后勤部长大叫:“石振亭在哪?石助理呢?立即打电话,让俱乐部喇叭广播通知,把他找来现场解决!”。
石振亭闻讯,停下手里事,马不停蹄率领工人带着专用修理工具急奔故障现场,几分钟时间内要找到故障点,修理解决问题,恢复通水通电。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军队干部转业、复员走了一批又一批,可石助理硬是凭自已的聪明、踏实、任劳任怨和“军队营房土专家”的口碑一直在部队留下来。他履历表上记录,荣立二等一次、三等功三次,嘉奖十次。正军、副军的院首长和后勤部领导也换了好几茬,可那一任也离不开他这种实实在在能干活解决问题的基层干部。
石振亭木纳寡言,朋友无几,常来往的也就是那几个人。从北京总参一个车皮调过来的首长贡玉远和几个战友——李殿臣、雯志鹏、王冀东,还有扛枪打猎,下网捕鱼的“猎友”、“鱼友”后勤助理李忠厚、法语教员贾渔洋、营房处工人陈世怀、看水泵房的工人赵森林、司机班大老李、电工班金满屯。
石助理一年四季都剃个青茬发亮的光头,一米七七的个子,剑眉隆鼻、嘴大脸阔,大耳朵、单眼皮,小眼晴,是个齿笨嘴拙,讷言敏行的老实人。他从没有像战友雯志鹏、李殿臣那样花钱置办几身漂亮便装行头,他春夏秋冬、上班上街穿着打扮总是那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戴的军帽也是凸一块瘪一块,显出邋遢相,一付憨厚农村青年进城找不到北的模样。夏天,他济公似的手摇一把大蒲扇或将扇柄插在背后的短裤松紧带里,穿一件吊带白背心,背心前胸印有一个大红“奖”字,后背布像被机关枪猛烈扫射过一梭子子弹似的,百孔千疮,破得露肉,隐约尚能辩认出后背写有“总参射击队”字样;冬天,他喜欢在背心、汗衫或衬衣外面直接套穿军棉袄,棉袄外腰上扎根绳子束紧,再穿军罩衣,他认为这样穿衣暖和不透风。
总之,明显看出石助理当兵多年却依然仍保持着农民孩子朴实本份的作风习惯。
有诗为证:能武能文胸藏锦,蓬首垢面展葛巾。
自古厚道立身本,莫求雪花挂窗棂。(1)
笔者写到此,终耐不住性子,几欲启唇将伪装为“锅炉房”的地下保险库之迷揭晓。
迷底终于揭开,在部、处几首长睽睽之下,总务处长、财务处长、石振亭助理手持电筒率先进入保险库。
“嗬!”
“什么东西?”首长焦急问。
里面传来铁撬扛开启木箱的“吭哧”声和财务处华处清点数量声音。
“报告首长,搜出十箱崭新的美制“汤姆生”冲锋枪、十五箱“柯尔特”曲尺手枪、十箱英制白朗宁手枪及配用的大量弹药,还有不少美制甜瓜式手雷。发现有四套小型10瓦电台和包着防潮油纸的干电池。”
“噢,收获不小。”
警卫连战士们从保险库往外运枪支、弹药时,惊喜欲狂地又在最后一间封闭密室里发现一个小套间,启门看,里面单独置放了一个外型巨硕、银光辉映的美制玻璃电子管。这个精密的特大型电子管约莫有一人高,受过无线电侦察训练的贡玉远、石振亭是行家里手,慧眼识宝,一眼就认出这东西是远程电台上专用的功率放大电子管,是个情报X部绝无仅有的宝贝。
“我估计这批枪枝弹药及军用库存物资应该是解放前夕国民党军队从美国购买航空运回国后还没有来得及启用就被咱解放军完整接收了。”负责清点登记造册的财务处出纳钱仲夏甚至还在套间密室犄角旮旯里发现了部分原始购货发票和验收单,上面显示英货白朗宁、美货柯尔特手枪是50美元一把,共计二十五箱500只新式自动手枪。
总参谋部以及正在按苏联军情总局模式扩编的情报X部闻讯报告后如获至宝,立即发来加急电报,点名急需这只特大型功放电子管。总参谋部徐向前总长办公室和主管军事情报系统的李克农副总长都打来电话,严令军情学院立即安排得力可靠干部、押车随行,载物赴京。院首长也相当重视,审慎指派总务处长贡玉远和助理员石振亭带领警卫连战士携枪护送电子管进京移交总参情报X部。
政委陈福源亲自打内线电话将贡玉远、石振亭两人叫到办公室里交待道:“你们发现的这台美国电子管轰动了总参和情报总部。我们整个军情系统至今还没有这么大输出功率的电子管,我也只在苏联莫斯科郊外梅季希密林里的苏军总参情报学院学习期间,被蒙上眼拉到苏军情报基地参观时才走马观花,瞥过一眼。
玉远、振亭同志,这次挑选你俩护送电子管进京是军队、院党委首长对你们的信任。此次任务即保密又坚巨,你们必须以生命保证进京物资的绝对安全,它对我军电子侦察事业的发展将起着极大、不可估量的重要作用。命令你俩沿途认真履行职责,就是你俩‘碎了’,也不能让这玻璃宝贝有丝毫损伤。”
政委手指着桌上报纸题头黑体字让两人看,上写“清匪反霸”、“锄奸肃特”字样,说:“贡玉远、石振亭同志,千万不能麻痹大意,北京和平解放才三年,镇反运动尚未结束,你们此行沿途盘山越岭,涉溪渡桥,要防备可能出现的国民党残部的散兵游勇、特务和反动会道门徒的袭击。我已经通知了军需处马处长,你俩去军械库领两只手枪和一支冲锋枪,路上注意安全。”
政委又额外叮嘱一句:“这次任务属绝密行动,没有传达任务,请你们严守保密纪律。”
“是,请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两人脚跟并拢,立正敬礼,抖擞回答,转身出门落实任务。
贡处长、石助理接令后,马不停蹄去附近集市购来大量棉花、稻草和包装草纸,把苏制四轮驱动的嘎斯“大屁股”吉普车后桥厢里塞垫得满满的。翌日,天蒙蒙亮,军需仓库前卷起一阵烟土,吉普车绝尘而去。沿途,押车战士警惕地手握弹鼓里装满71发子弹的苏制“波波斯”转盘冲锋枪,两个干部腰间别着“托卡列夫”半自动手枪,轮流钻进棉堆里搂抱着电子管以肉体抵御颠簸震荡。一路忽水忽陆,残月晓风,鸡声兽吼,吉普车一路未停,并无耽延,疾驶直奔北京总参情报X部所在地西山甘露寺。
两人到总部后立即将电子管安全交送有关部门,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京还闹了个大笑话。他俩在总部里办完交接手续,部机关财务部门给他俩发放了进京补贴。在家时曾听战友们说过:“不到长城非好汉,不吃王府井烤鸭真遗憾”,于是两人豪性大发,把两人补贴二一添作五,乘公共汽车赶到市中心王府井烤鸭店,要土包子进城吃烤鸭。
北京长安街头跑的大多数公共汽车都是烧煤气,在车箱顶堆着一晃悠悠硕大的煤气气囊,还有的公交车后挡泥板上安着一个突出来的烧木柴的装置,噼哩啪叭冒着火苗在大街上窜来窜去。
两人都是第一次进北京大馆子的土八路,进了烤鸭店见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便扯着军装,整理军容,规规矩矩坐在桌子旁。
“解放军同志,请您看看菜谱点菜。”年轻的女服务员麋鹿般灵巧、翠鸟般鸣啼,利索地摆在桌上一本厚沉,印刷精美的菜谱。
“嗯……?”贡、石面面相觑,谁也设有在大饭店点菜的经历。
好在贡处长应变快,他手指点点,装模作样说:“这个菜、这个菜我都想要。”
女服务员一一记上。
他又说:“不行,军务倥偬缠身,恐怕时间来不及。这样,麻烦你就给上一只烤鸭,让我俩打个牙祭吧。”
因怕钱不够结帐,贡处长把算好的钱早早先结算了。服务员端盘把葱、酱、饼送上来,摆在桌子上,两人一挨服务员转身,便一阵狼吞虎咽,还没等烤鸭烤好上桌,两人不明就里,各自抓起军帽,擦嘴出门。
走出很远,憨厚可掬的石助理员嘟嚷道:“处长,天下都说北京烧鸭好吃,不过如此吗?花了钱,也没吃饱。”
贡处长在属下面前自作聪明,说:“开始吃不习惯,来几次就品出味了。”
“真还不如你家的山东煎饼卷大葱好吃。”
自京返宣,石振亭在集体宿舍向几个战友炫耀去王府井吃烤鸭,说店内的富丽堂皇,叹息烤鸭无荤素味,难吃的经过。突然,在座的院俱乐部干事李殿臣纳闷不解,突然插问了一句话,这句话让石振亭窘迫万分,红透了脸;这句话令众人哗然喷饭,让整个单身宿舍楼里人全笑的直不起腰来。
曾在京吃过烤鸭的李殿臣插嘴问:“你俩莫不是光吃薄饼、大葱沾酱了,没等主菜烤鸭上就傻呼呼拍屁股走人了吧?”
石助理听罢一脸恍然,摸着后脑勺沉思,片刻才恍然大悟猛拍大腿后悔不迭,自嘲排解地与大伙一起笑个不停。他笑罢懊恼说:“我一个农村孩子是刘姥姥进大观园没见过世面,那贡处长可是青岛大城市出身也没去过全聚德?我得告诉他去,怪不得直纳闷进了鸭子店没闻见鸭子味呢?噢?敢情是根本没上鸭子。可惜了那发的两份补助费了。”
“我从北京奉调塞外时,原单位首长、战友告别聚会就是在金聚德请客吃的烤鸭。所以,我知道程序是要先上葱,饼,酱,然后要等枣木现烤制的挂炉烤鸭烤熟了,才由服务员端上来,当着你面飞刀走刃把鸭子片成一盘均匀、半带焦皮的薄肉片,这才能用薄饼夹葱、酱、鸭肉卷起来吃。那烤鸭肉外焦里嫰,别提多香了。”李殿臣玑笑说道:“你俩当兵的土老冒把佐餐的薄饼、大怱、甜酱塞嘴里当正餐吃了,怪不得喊不够吃呢。出来时没见服务员出来追你俩?哈哈……。”
政治部干事雯志鹏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直喊疼。他笑够了假嗔似恼地埋怨,说:“我说老石啊”,其实石振亭才二十出头。“你们去北京你咋也不吭一声呢?咱家是住胡同的老门子北京坐地户。祖上几代虽是城市赤贫,但说起老北京市面上的小吃来应该是头头是道,如数家珍。”他藏掖了一半,没好意思直说自已祖上三代都是老北京走街串巷的“剃头挑子”。所谓“剃头挑子”是老北京街道上游动的剃头匠人,旧时候地位很低,有句话叫“王八戏子吹鼓手,剃头修脚下九流”。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