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恕属下失职,定是记录这生死簿的时候出了差错,请大王恕罪!”魏甲惶恐万分,说着就跪倒不停叩头。
我心里乐得要死:活该,叫你刚才黑着脸欺负我!
我眼瞅着魏甲扑通扑通磕了十好几下头,才开口道:“大王,阴司的工作容不得半点差错,你们这一失职,就会害得多少人丧了性命,这可是草菅人命的大错啊!只是如今宋金征战不断,想必是因为太多人亡命以至于工作繁重,只要查实除我以外没有其他错处,为善者不责人小过,就饶了魏甲魏大人吧。”
魏甲听我说了这话,满脸是汗的抬头看了我一眼,眼里竟充满了诚挚的感激之色,倒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秦广王有些头疼似的揉了揉额头,“魏甲,你起来吧。生死薄上没有出错,这女子的确是早就死了。”
魏甲难以置信的缓缓站了起来,“早死了?可她明明还是肉体凡胎呀!”
秦广王拼命揉着太阳穴,一副恨不得捏碎自己脑袋的样子,“魏甲,你把其余三人带到一边,我要和这个女子聊个几句。”
楚衡忧心忡忡的跟着魏甲往车后走去,边走边频频看我。
我见那几人都被魏甲带远了,才嘻嘻一笑,开口道:“大王,其实你不必发愁。这错还真不是现在的你出的。我估计真要揪出是谁的错的话,应该是大几百年后的你犯的错了。”
秦广王面露诧异之色,“此话怎讲?”
“我其实是来自大几百年后的一缕幽魂,我琢磨着是那时候的你弄出了错,结果阴错阳差的把我的魂送到这里来了。”
秦广王眉头快攒成了一坨,“阴司之内,从无这样魂魄送错朝代的先例。”
我有些不耐烦道:“几百年后,说不定你们阴司也科技昌明,弄个时空穿梭机之类的送错个把魂魄也不是不可能。”
秦广王也不管我这话能否听得明白,只是不断摇头,“若果真如你所说,你这魂魄来自百年之后,那责任也该由阴司来负,只是我绝无方法送你回去弥补这个错误。”
我听了这话,算是彻底死心了,秦广王再不济,也算是真正的仙人,他说没法子那就真没法子了,我以后也不用在这事上花费任何心思了。
“只是现如今生死薄上没有姑娘你的名字,原本这具身体的魂魄现在已经转世投胎了,按理说魂魄不在肉身当腐,姑娘你现在这样的情况实乃异数。”
我大喜:“生死薄上没有我的名字,岂不是说我就可以超越生死成个半仙了?”
秦广王哑然失笑:“生死有命,便连我们这样的人也是有命数的,只是不似凡夫俗子那般短暂。今日既然遇到了姑娘,就将你的命数重新录入生死薄,我不能许你超越生死,却可以许你个长命百岁,将你两世的寿命都补足于你。”
我当时听完这话心下大喜,以为这是我这一世最大的运气,以后数年辗转,我才知道,长命百岁对我来说成了怎样的一番折磨。
可在当时,我真的是欢呼雀跃个不停。
秦广王待我乐完,眉头一皱说道:“既是我许了你百年之命,你便得跟我下去走一遭了。”
我浑身一个激灵:“下去?下地狱?”
秦广王点头道:“我需将你交与十殿阎罗,待你饮一碗孟婆汤才能容你存于这世上。”
“孟婆汤?我又不要转世投胎,为什么要喝孟婆汤?”
“你现今来了这里,等于是转世投胎,不饮孟婆汤,你便忘不了前世,你又来自数百年后,定当知道世事轮回,不除了你的记忆,你会危害于天下。”
我心中大骇,我这么一把年纪,要是被逼着喝了孟婆汤再从一无所有学起,就意味着我要当个十几岁的大白痴,就算学得再快,也要个五六年时间才能知晓世事,我实在无法想象没了前世的那些记忆,我还算不算一个正常人,我一想到也许喝了孟婆汤后,我会如初生婴儿般哇哇大哭,满地打滚甚至要找奶娘喝奶,就一阵恶寒。
“不,你们阴司办事出了这样的错,我只是个无辜受害者,现在只有这前世的一点记忆作为安身立命之本和心理上的慰藉,这就好比我灵魂的遮羞布,要是连这点记忆都要给我拿去,不如现在取了我的命去!”我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
秦广王脸色骤变,怒喝道:“你这女子好生不识好歹!你若是不喝孟婆汤,那我便如你所愿取了你性命!”
秦广王最后一句话简直是振聋发聩,我只觉吼声震得树叶都沙沙的往下直落,刺骨的寒意随着这一声铺天盖地而来,让我忽然如堕冰窟。
我第一次面对这样一个可以掌握生杀大权又如此有威仪之相的男人,只觉得无比忧惧,我是个胆小的人,向来贪生怕死,即便现在知道人死后还有灵魂,反而更怕了,我怕不论生死,一生一世真的全写在了那生死薄上,做人做鬼都在他人掌控之中。
我忍不住冷笑连连:“果真是强权,我就算不畏强暴又如何,也只如蚍蜉撼树。”
秦广王闷声黑脸不语。
我见他并未如方才那般怒不可遏,忍不住还是硬着头皮装出毫不畏惧的样子道:“我立誓绝不泄露半点天机,能否不喝那孟婆汤?”
秦广王冷哼一声,并不接腔。
我心中顿时冷得透了,方才所想的那些害怕渐渐淡去,更怕的是此时要孤身一人赴死。
我凄然一笑,生平第一次觉出一个人若无人相伴无人依靠是多么的凄苦,“死便死吧,你拿我的命去吧。”
我话音刚落地,就看到楚衡冲了过来,他这一奔倒是颇有些出人意料,那些武士拦他不及,竟让他直奔到了秦广王面前。
“大王,这位姑娘于小人有救命之恩,大王若要取她性命,小人愿陪她赴死。”
他一张秀雅的面容在柔和银光下,但见说不出来的好看和坚定。
我心中一凛,这人真是傻到了极点,我救他不过是举手之劳,他却愿意与我共赴死地。我原本在层层寒意中战栗如风中枯叶,他这么一说,我心里顿时生出几分暖意,竟逐渐的止住了内心的恐惧。
秦广王眉毛挑了一挑,不耐的一挥手,“那就成全了你们!”
在这生死关头,我才发现我其实是个自私到了极点的人,我是如此的害怕一个人去死,即便我可以张口对秦广王求情要他按照方才的承诺放了楚衡,却无比艰难的不肯张口多说一句,反而庆幸着有他这么个人主动说陪我赴死。
罢了,由得我自私一回吧,我只是害怕黄泉路上形影孤单,茕茕孑立太过凄惶。
我刚想完,就觉得脚下一空,仿佛坠下悬崖般的落了下去,我害怕得连声惊叫,“楚衡!”方才他不是说陪我赴死的么?为何只有我一个落了下去?
我才叫了几声,忽然就觉得整个身子被人抱住同我一起疾坠下去。
“莫怕,我陪着你!”楚衡好听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我忽然就觉得松了口气,也紧紧的回抱住他的身体,哽咽道:“对不起,我就是害怕一个人死,怕得要命,比知道自己要死了还怕。”
“我知道,如今正好将欠你的一命还给你。我这人最怕欠人东西,要是你一个人先死了,我想着欠你一命又不能还,一定会寝食难安,到时候一样难受得要死,倒不如现在还给你。”楚衡的声音里带着温暖与戏谑。
我吸了吸鼻子,将头埋在他胸前,一连声的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楚衡轻轻笑道:“你知不知道,今日这一日我说的话,比我一月说的话还多?我在宫里,总被人喊作惜字乐师,素来只是对人点头摇头,不到非说不可的时候绝不多说。现在马上要死了,倒忽然觉得有千言万语以前都未曾说过,心里很是失落。”
“都怪我,不然你还有好几十年的时间可以找个你心爱的女子慢慢说那些话。”他那么一说,我心里更是愧疚无比。
我刚落下来时,还能看到头顶微微亮光,落了这么片刻,那光亮已经完全没有了,四周是无尽的黑暗,若不是身边有楚衡相伴,光是这黑暗就足以让我害怕得心神俱灭了。不知道这下落的地方到底是哪里,若是果真有十八层地狱之说,这么一直落下去,是不是就会落到那十八层地狱中?
“我方才在路上听你唱歌唱得好听,要不死前你唱首歌给我听?”楚衡柔声道。
我一怔,心中只觉柔肠百结,“楚衡,你陪我赴死,究竟是为了还我一命呢,还是因为济公师傅说的我们有姻缘?”
我在一两个时辰前,虽然斥责济公胡说八道十分排斥,但心里其实是半信半疑的,受了济公这么个心理暗示,看着楚衡还是免不了会想,难道他真是我的那杯茶?
“我也说不清,或许我方才已经信了济公的姻缘之说了,只是一时不能接受吧。”
我忍不住笑了:“济公错了呢!对我们这两个要死的人来说,哪来的姻缘?鬼婚差不多。”
楚衡也笑了,我贴着他的胸口,觉出几分温暖,一时之间,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畏惧之感忽然就淡了下去,原来只要有人真心陪着自己一起笑着面对死亡,死其实并不可怕。
“这么疾坠,呼吸不匀,也唱不出歌来,我念首诗给你听吧。”
楚衡嗯了一声,我张口念道:
你见,或者不见我
我就在那里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里
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
爱就在那里
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里
不舍不弃
来我的怀里
或者
让我住进你的心里
默然相爱
寂静欢喜
我念完,下坠之势尤未绝,楚衡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将我抱得更紧,我正想再说点什么,却忽然觉得有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到我额头上,顺着我的脸颊轻轻滑落下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