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话 幸福的温度(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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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寻半晌不吭声,许久挤出一句来:“我是该去看看我妈妈。”

    方从心以为这小子应该算是开窍了,便问他:“你自己去,还是我陪你去?”

    任寻说:“当然是你陪我去了,你不想陪我去看我妈妈吗?”

    方从心微微一笑,“那我得带点什么见面礼合适?”

    任寻仿佛想了很久,轻声说:“别的都用不着了,买束花儿吧,不要白菊花,反正这时候的花儿都是温室里出来的,我妈喜欢白百合。”

    瞬间,方从心只觉得嗓子给冻住了,涩涩地发不出半点声响。

    她陪着任寻去了市郊的公墓。

    这时节没什么人去扫墓,沿途做花和纸扎生意的小商贩见有人来都异常热情,主动上前来张罗。那些纸扎的别墅和车花花绿绿的,难看极了。任寻别的什么也没要,就要了两大叠纸钱。付账时,那小贩搓着手笑,满口湘音,“还是钱实在哦,人和鬼不都是一回事嘛。”任寻手上顿时抖了一下,抬眼盯着他。那铺家堂客忙上来赔笑打着圆场,把嘴拙的老公往回拽。方从心抱着大把的百合花,站在一旁看着,小心地拉了拉任寻的手。

    进公墓去的路上,遇上什么单位的集体追悼活动,听悼词似乎是雪灾抢险中殉职的工作人员。任寻在路边把车停下,与方从心下车去,两人一起上去鞠了一躬。

    任寻母亲的墓碑在一片朝南的碑林中间。公墓的园林管理看起来并不那么细致,道路上的雪扫得干净,碑身上一片苍白,远远望去,冷得令人战栗。

    任寻半跪在碑前,用手把厚厚的积雪扒开拍掉。有些先化的雪水又冻成了冰,顽固地赖在碑身上,坚硬极了,他便用手去抠,一块块掰碎了,拿下来。赤裸的手指伸进冰雪里,很快冻得通红。方从心wWw.看得心里直哆嗦,上前想要帮忙,可任寻却推开她,执意不假手他人。

    “你用刀吧,不要弄伤了手啊。”方从心劝。

    “没事,用刀会划出印子。”他埋头拒绝。

    他坚持一点一点把冰雪除尽了,这才拿出刀来,仔细地雕刻碑身上那已然有些模糊的字迹,然后用毛笔沾着涂料重新描写。那身影看起来孤独又悲伤,仿佛不能靠近。

    “咱们……得把这花整理一下,要把下面的花茎都给掐断,不然一会儿就被人WWW.soudu.org捡走又重新拿去卖了……”方从心抱着花蹲下身去,询问地望住任寻。

    任寻手里还捏着笔,像是在想什么,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白色的百合花堆叠在墓碑前,金色花蕊散着冰雪不能有的暖意,芳香浸润。

    “要不我先过去,你……一个人待一会儿?”方从心觉得嗓音有些干涩。

    “没事,”任寻拉住她的胳膊,轻推了一把,低声说,“我刚才都已经在心里跟我妈说过了。”他推着方从心走了两步,忽然又折返回去,再仔细查看了一次,确定那些新涂过的字已经干了,不会再被蹭得脏乱,而后拉起方从心,小心翼翼地绕过邻近的墓碑,返回车位。

    他把后备箱打开,拿出几幅画来。方从心一眼就能认出那是他自己画的,反面写着他的名字。他拿着这些画,和那些纸钱一起,一张一张扔进旁边供扫墓者为亲人送祭奠品的炉子里,烧掉,看着它们在盛大的火光中卷曲焦黑,终于化作灰烬,长久地一言不发。

    方从心忽然觉得很可怕,她不敢想象,若是多年之后,她的母亲也故去了,那会是怎样一种感受,单是想一想,也叫她指尖发凉。

    离开之前,任寻抽了一支烟。方从心从不知道他会抽烟的,她也从没见他抽过。可这一回,他颓然地在风里抽烟,起先靠着车,后来索性蹲下去,把头发揪得像狗毛一样乱七八糟,潦倒至极。

    “我知道我们应该向前看,好好地活着,就是对逝者最大的告慰。可是……”他把几乎只剩下一个过滤嘴的烟头掐掉,捏在手里,仿佛想要捏碎它一样,垂着头,语调沉缓地说着,目光游离,“我妈走的时候,我读高二,每天都在考试、做习题、上补习班……结果我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那天我送她去办住院,她叫我回去,别耽误了功课,然后我就傻乎乎地走了,像个白痴一样……哈哈!”他笑出声来,音调古怪得令人心慌,他像是忽然没了气息一样,静寂良久,终于长叹,“也许总有一天,我会走出去,可是错过的就是错过了,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他这才抬起头来,两个眼睛微微泛红,盯着方从心,颇无奈地扬起唇角,“你大概……不能了解这种感觉,不了解最好了,最好永远都不要了解。”

    空气里还残余着烟草的味道,有种说不出的哀戚。方从心呆呆望着他。她觉得心疼,疼极了,疼得她很想掉眼泪。自从遇上这个家伙,她的泪腺就死而复生了一样,怎么也管不住。

    “我最不会安慰人了,可是……你要是想哭的话,那就哭吧……”她抖着嗓子,觉得再说不出别的来,只能缓缓蹲下身去,抱住他的头,紧紧地搂住。

    于是任寻便这么跪在地上,安静地把脑袋靠在她怀里,双手回抱住她,似乎也没有哭,只是无声无息。

    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方从心感觉身子都快要麻了时,她听见任寻低声地说:“我刚才对我妈说了,说我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女人,想要一直牵手,再不放开,请她千万要保佑我们,赐给我们相知相偕、共渡难关的智慧和勇气。”

    任寻把她的手拉下来,以一种虔诚的姿态,抵着她的额头,声音轻柔而平静,“以后再也不哭了。”

    十指相扣,就在那一秒,方从心安静地把脸埋在他肩头上,什么也不说,只是微笑。

    爱情只是茫茫人海中两只手难以割舍地紧握,而幸福便是由掌心到指尖贴合的温暖,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奢求?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