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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竹掷出松球之后,生怕摔坏了那女童,抱住她腰轻轻

    落地,只见雪地上片片殷红,四人身上汩汩流出鲜血,不由

    得呆了。

    那女童一声欢呼,从他怀中挣下地来,扑到不平道人身

    上,将嘴巴凑上他额头伤口,狂吸鲜血。虚竹大惊,叫道:

    “你干什么?”抓住她后心,一把提起。那女童道:“你已打死

    他了,我吸他的血治病,有什么不可以?”

    虚竹见她嘴旁都是血液,说话时张口狞笑,不禁心中害

    怕,缓缓将她身子放下,颤声道:“我……我已打死了他?”那

    女童道:“难道还有假的?”说着俯身又去吸血。

    虚竹见不平道人额角上有个鸡蛋般大的洞孔,心下一凛:

    “啊哟!我将松球打进了他脑袋!这松球又轻又软,怎打得破

    他脑壳?”再看其余三人时,一人心口中了两枚松球,一人喉

    头和鼻梁各中一枚,都已气绝,只乌老大肚皮上中了一枚,不

    住喘气呻吟,尚未毙命。

    虚竹走到他身前,拜将下去,说道:“乌先生,小僧失手

    伤了你,实非故意,但罪孽深重,当真对你不起。”乌老大喘

    气骂道:“臭和尚,开……开什么玩笑?快……快……一刀将

    我杀了。你奶奶的!”虚竹道:“小僧岂敢和前辈开玩笑?不

    过,不过……”突然间想起自己一出手便连杀三人,看来这

    乌老大也是性命难保,自是犯了佛门不得杀生的第一大戒,心

    中惊惧交集,浑身发抖,泪水滚滚而下。

    那女童吸饱鲜血,慢慢挺直身子,只见虚竹手忙脚乱的

    正在替乌老大裹伤。乌老大动弹不得,却不住口的恶毒咒骂。

    虚竹只是道歉:“不错,不错,确是小僧不好,真是一万个对

    不起。不过你骂我的父母,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也不知

    我父母是谁,因此你骂了也是无用。我不知我父母是谁,自

    然也不知我奶奶是谁,不知我十八代祖宗是谁了。乌先生,你

    肚皮上一定很痛,当然脾气不好,我决不怪你。我随手一掷,

    万万料想不到这几枚松球竟如此霸道厉害。唉!这些松球当

    真邪门,想必是另外一种品类,与寻常松球大大不同。”

    乌老大骂道:“操你奶奶雄,这松球有什么与众不同?你

    这死后上刀山,下油锅,进十八层阿鼻地狱的臭贼秃,你……

    你……咳咳,内功高强,打死了我,乌老大艺不如人,死而

    无怨,却又来说……咳咳……什么消遣人的风凉话?说什么

    这松球霸道邪门?你练成了‘北冥神功’,也用不着这么强……

    强……凶……凶霸道……”一口气接不上来,不住大咳。

    虚竹奇道:“什么北……北……”

    那女童笑道:“今日当真便宜了小和尚,姥姥这‘北冥神

    功’本是不传之秘,可是你心怀至诚,确是甘愿为姥姥舍命,

    已符合我传功的规矩,何况危急之中,姥姥有求于你,非要

    你出手不可。乌老大,你眼力倒真不错啊,居然叫得出小和

    尚这手功夫的名称。”

    乌老大睁大了眼睛,惊奇难言,过了半晌,才道:“你……

    你是谁?你本来是哑巴,怎么会说话了?”

    那女童冷笑道:“凭你也配问我是谁?”从怀中取出一个

    瓷瓶,倒出两枚黄色药丸,交给虚竹道:“你给他服下。”虚

    竹应道:“是!”心想这是伤药当然最好,就算是毒药,反正

    乌老大已然性命难保,早些死了,也免却许多痛苦,当下便

    送到乌老大口边。

    乌老大突然闻到一股极强烈的辛辣之气,不禁打了几个

    喷嚏,又惊又喜,道:“这……这是九转……九转熊蛇丸?”那

    女童点头道:“不错,你见闻渊博,算得是三十六洞中的杰出

    之士。这九转熊蛇丸专治金创外伤,还魂续命,灵验无比。”

    乌老大道:“你如何要救我性命?”他生怕失了良机,不等那

    女童回答,便将两颗药丸吞入了肚中。那女童道:“一来你帮

    了我一个大忙,须得给你点好处,二来日后还有用得着你之

    处。”乌老大更加不懂了,说道:“我帮过你什么忙?姓乌的

    一心想要取你性命,对你从来没安过好心。”

    那女童冷笑道:“你倒光明磊落,也还不失是条汉子

    ……”抬头看了看天,见太阳已升到头顶,向虚竹道:“小和

    尚,我要练功夫,你在旁给我护法。倘若有人前来打扰,你

    便运起我授你的‘北冥神功’,抓起泥沙也好,石块也好,打

    将出去便是。”

    虚竹摇头道:“倘若再打死人,那怎么办?我……我可不

    干。”

    那女童走到坡边,向下望一望,道:“这会儿没有人来,

    你不干便不干罢。”当即盘膝坐下,右手食指指天,左手食指

    指地,口中嘿的一声,鼻孔中喷出了两条淡淡白气。

    乌老大惊道:“这……这是“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

    ……”虚竹道:“乌先生,你服了药丸,伤势好些了么?”乌

    老大骂道:“臭贼秃,王八蛋和尚,我的伤好不好,跟你有什

    么相干?要你这妖僧来假惺惺的讨好。”但觉腹上伤处疼痛略

    减,又素知九转熊蛇丸乃天山缥缈峰灵鹫宫的金创灵药,实

    有起死回生之功,说不定自己这条性命竟能捡得回来,只是

    见这女童居然能练这功夫,心中惊疑万状,他曾听人说过,这

    ‘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是灵鹫宫至高无上的武功,须以最上

    乘的内功为根基,方能修练,这女童虽然出自灵鹫宫,但不

    过九岁、十岁年纪,如何攀得到这等境界?难道自己所知有

    误,她练的是另外一门功夫?

    但见那女童鼻中吐出来的白气缠住她脑袋周围,缭绕不

    散,渐渐愈来愈浓,成为一团白雾,将她面目都遮没了,跟

    着只听得她全身骨节格格作响,犹如爆豆。虚竹和乌老大面

    面相觑,不明所以。乌老大一知半解,这“八荒六合唯我独

    尊功”他得自传闻,不知到底如何。过了良久,爆豆声渐轻

    渐稀,跟着那团白雾也渐渐淡了,见那女童鼻孔中不断吸入

    白雾,待得白雾吸尽,那女童睁开双眼,缓缓站起。

    虚竹和乌老大同时揉了揉眼睛,似乎有些眼花,只觉那

    女童脸上神情颇有异样,但到底有何不同,却也说不上来。那

    女童瞅着乌老大,说道:“你果然渊博得很啊,连我这‘八荒

    六合唯我独尊功’也知道了。”乌老大道:“你……你是什么

    人?是童姥的弟子吗?”

    那女童道:“哼!你胆子确是不小。”不答他的问话,向

    虚竹道:“你左手抱着我,右手抓住乌老大后腰,以我教你的

    法子运气,跃到树上,再向峰顶爬高几百丈。”

    虚竹道:“只怕小僧没这等功力。”当下依言将那女童抱

    起,右手在乌老大后腰一抓,提起时十分费力,哪里还能跃

    高上树?那女童骂道:“干么不运真气?”

    虚竹歉然笑道:“是,是!我一时手忙脚乱,竟尔忘了。”

    一运真气,说也奇怪,乌老大的身子登时轻了,那女童竟是

    直如无物,一纵便上了高树,跟着又以女童所授之法一步跨

    出,从这株树跨到丈许外的另一株树上,便似在平地跨步一

    般。他这一步本已跨到那树的树梢,只是太过轻易,反而吓

    了一跳,一惊之下,真气回入丹田,脚下一重,立时摔了下

    来,总算没脱手摔下那女童和乌老大。他着地之后,立即重

    行跃起,生怕那女童责骂,一言不发的向峰上疾奔。

    初时他真气提运不熟,脚下时有窒滞,后来体内真气流

    转,竟如平常呼吸一般顺畅,不须存想,自然而然的周游全

    身。他越奔越快,上山几乎如同下山,有点收足不住。那女

    童道:“你初练北冥真气,不能使用太过,若要保住性命,可

    以收脚了。”虚竹道:“是!”又向上冲了数丈,这才缓住势头,

    跃下树来。

    乌老大又是惊奇,又是佩服,又有几分艳羡,向那女童

    道:“这……这北冥真气,是你今天才教他的,居然已如此厉

    害。缥缈峰灵鹫宫的武功,当真深如大海。你小小一个孩童,

    已……已经……咳咳……这么了不起。”

    那女童游目四顾,望出去密密麻麻的都是树木,冷笑道:

    “三天之内,你这些狐群狗党们未必能找到这里罢?”乌老大

    惨然道:“我们已然一败涂地,这……这小和尚身负北冥真气

    神功,全力护你,大伙儿便算找到你,却也已奈何你不得了。”

    那女童冷笑一声,不再言语,倚在一株大树的树干上,便即

    闭目睡去。

    虚竹这一阵奔跑之后,腹中更加饿了,瞧瞧那女童,又

    瞧瞧乌老大,说道:“我要去找东西吃,只不过你这人存心不

    良,只怕要加害我的小朋友,我有点放心不下,还是随身带

    了你走为是。”说着伸手抓起他后腰。

    那女童睁开眼来,说道:“蠢才,我教过你点穴的法子。

    难道这会儿人家躺着不动,你仍然点不中么?”虚竹道:“就

    怕我点得不对,他仍能动弹。”那女童道:“他的生死符在我

    手中,他焉敢妄动?”

    一听到“生死符”三字,乌老大“啊”的一声惊呼,颤

    声道:“你……你……你……”那女童道:“你刚才服了我几

    粒药丸?”乌老大道:“两粒!”那女童道:“灵鹫宫九转熊蛇

    丸神效无比,何必要用两粒?再说,你这等猪狗不如的畜生,

    也配服我两粒灵丹么?”乌老大额头冷汗直冒,颤声道:“另

    ……另外一粒是……是……”那女童道:“你天池穴上如何?”

    乌老大双手发抖,急速解开衣衫,只见胸口左乳旁“天

    池穴”上现出一点殷红如血的朱斑。他大叫一声“啊哟!”险

    些晕去,道:“你……你……到底是谁?怎……怎……怎知道

    我生死符的所在?你是给我服下‘断筋腐WWW.soudu.org骨丸’了?”那女童

    微微一笑,道:“我还有事差遣于你,不致立时便催动药性,

    你也不用如此惊慌。”乌老大双目凸出,全身簌簌发抖,口中

    “啊啊”几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虚竹曾多次看到乌老大露出惊惧的神色,但骇怖之甚,从

    未有这般厉害,随口道:“断筋腐骨丸是什么东西?是一种毒

    药么?”

    乌老大脸上肌肉牵搐,又“啊啊”了几声,突然之间,指

    着虚竹骂道:“臭贼秃,瘟和尚,你十八代祖宗男的都是乌龟,

    女的都是娼妓,你日后绝子绝孙,生下儿子没屁股,生下女

    儿来三条胳臂四条腿……”越骂越奇,口沫横飞,当真愤怒

    已极,骂到后来牵动伤口,太过疼痛,这才住口。

    虚竹叹道:“我是和尚,自然绝子绝孙,既然绝子绝孙了,

    有什么没屁股没胳臂的?”乌老大骂道:“你这瘟贼秃想太太

    平平的绝子绝孙么?却又没这么容易。你将来生十八个儿子、

    十八个女儿,个个服了断筋腐骨丸,在你面前哀号九十九天,

    死不成,活不得。最后你自己也服了断筋腐骨丸,叫你自己

    也尝尝这个滋味。”虚竹吃了一惊,问道:“这断筋腐骨丸,竟

    这般厉害阴毒么?”乌老大道:“你全身的软筋先都断了,那

    时你嘴巴不会张、舌头也不能动,然后……然后……”他想

    到自己已服了这天下第一阴损毒药,再也说不下去,满心冰

    凉,登时便想一头在松树上撞死。

    那女童微笑道:“你只须乖乖的听话,我不加催动,这药

    丸的毒性便十年也不会发作,你又何必怕得如此厉害?小和

    尚,你点了他的穴道,免得他发起疯来,撞树自尽。”

    虚竹点头道:“不错!”走到乌老大背后,伸左手摸到他

    背心上的“意舍穴”,仔细探索,确实验明不错了,这才一指

    点出。乌老大闷哼一声,立时晕倒。此时虚竹对体内“北冥

    真气”的运使已摸到初步门径,这一指其实不必再认穴而点,

    不论戳在对方身上什么部位,都能使人身受重伤。虚竹见他

    晕倒,立时又手忙脚乱的捏他人中,按摩胸口,才将他救醒,

    乌老大虚弱已极,只是轻轻喘气,哪里还有半分骂人的力气?

    虚竹见他醒转,这才出去寻食。树林中麋鹿、羚羊、竹

    鸡、山兔之类倒着实不少,他却哪肯杀生?寻了多时,找不

    到可食的物事,只得跃上松树,采摘松球,剥了松子出来果

    腹。松子清香甘美,味道着实不错,只是一粒粒太也细小,一

    口气吃了二三百粒,仍是不饱。他腹饥稍解,剥出来的松子

    便不再吃,装了满满两衣袋,拿去给那女童和乌老大吃。

    那女童道:“这可生受你了。只是这三个月中我吃不得素。

    你去解开乌老大的穴道。”当下传了解穴之法。虚竹道:“是

    啊,乌老大也必饿得狠了。”依照那女童所授,解开乌老大的

    穴道,抓了一把松子给他,道:“乌先生,你吃些松子。”乌

    老大狠狠瞪了他一眼,拿起松子便吃,吃几粒,骂一句:“死

    贼秃!”再吃几粒,又骂一声:“瘟和尚!”虚竹也不着恼,心

    想:“我将他伤得死去活来,也难怪他生气。”那女童道:“吃

    了松子便睡,不许再作声了。”乌老大道:“是!”眼光始终不

    敢向她瞧去,迅速吃了松子,倒头就睡。

    虚竹走到一株大树之畔,坐在树根上倚树休息,心想:

    “可别跟那老女鬼坐得太近。”连日疲累,不多时便即沉沉睡

    去。

    次晨醒来,但见天色阴沉,乌云低垂。那女童道:“乌老

    大,你去捉一只梅花鹿或是羚羊什么来,限巳时之前捉到,须

    是活的。”乌老大道:“是!”挣扎着站起,捡了一根枯枝当作

    拐杖,撑在地下,摇摇晃晃的走去。虚竹本想扶他一把,但

    想到他是去捕猎杀生,连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又道:

    “鹿儿、羊儿、兔子、山鸡,一切众生,速速远避,别给乌老

    大捉到了。”那女童扁嘴冷笑,也不理他。

    岂知虚竹念经只管念,乌老大重伤之下,不知出了些什

    么法道,居然巳时未到,便拖着一头小小的梅花鹿回来。虚

    竹又不住口的念起佛来。

    乌老大道:“小和尚,快生火,咱们烤鹿肉吃。”虚竹道:

    “罪过,罪过!小僧决计不助你行此罪孽之事。”乌老大一翻

    手,从靴筒里拔出一柄精光闪闪的匕首,便要杀鹿。那女童

    道:“且慢动手。”乌老大道:“是!”放下了匕首。虚竹大喜,

    说道:“是啊!是啊!小姑娘,你心地仁慈,将来必有好报。”

    那女童冷笑一声,不去理他,自管闭目养神。那小鹿不住咩

    咩而叫,虚竹几次想冲过去放了它,却总是不敢。

    眼见树枝的影子愈来愈短,其时天气阴沉,树影也是极

    淡,几难辨别。那女童道:“是午时了。”抱起小鹿,扳高鹿

    头,一张口便咬在小鹿咽喉上。小鹿痛得大叫,不住挣扎,那

    女童牢牢咬紧,口内咕咕有声,不断吮吸鹿血。虚竹大惊,叫

    道:“你……你……这也太残忍了。”那女童哪加理会,只是

    用力吸血。小鹿越动越微,终于一阵痉挛,便即死去。

    那女童喝饱了鹿血,肚子高高鼓起,这才抛下死鹿,盘

    膝而坐,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又练起那“八荒六合唯我独

    尊功”来,鼻中喷出白烟,缭绕在脑袋四周。过了良久,那

    女童收烟起立,说道:“乌老大,你去烤鹿肉罢。”

    虚竹心下嫌恶,说道:“小姑娘,眼下乌老大听你号令,

    尽心服侍于你,再也不敢出手加害。小僧这就别过了。”那女

    童道:“我不许你走。”虚竹道:“小僧急于去寻找众位师叔伯,

    倘若寻不着,便须回少林寺复命请示,不能再耽误时日了。”

    那女童冷冷的道:“你不听我话,要自行离去,是不是?”虚

    竹道:“小僧已想了个法子,我在僧袍中塞满枯草树叶,打个

    大包袱,负之而逃,故意让山下众人瞧见,他们只道包袱中

    是你,一定向我追来。小僧将他们远远引开,你和乌老大便

    可乘机下山,回到你的缥缈峰去啦。”那女童道:“这法子倒

    是不错,多亏你还替我设想。可是我偏不想逃走!”虚竹道:

    “那也好!你在这里躲着,这大雪山上林深雪厚,他们找你不

    到,最多十天八天,也必散去了。”

    那女童道:“再过十天八天,我已回复到十八九岁时的功

    力,哪里还容他们走路?”虚竹奇道:“什么?”那女童道:

    “你仔细瞧瞧,我现在的模样,跟两天前有什么不同?”虚竹

    凝神瞧去,见她神色间似乎大了几岁,是个十一二岁的女童,

    不再像是八九岁,喃喃道:“你……你……好像在这两天之中,

    大了两三岁。只是……身子却没长大。”

    那女童甚喜,道:“嘿嘿,你眼力不错,居然瞧得出我大

    了两三岁。蠢和尚,天山童姥身材永如女童,自然是并不长

    大的。”

    虚竹和乌老大都大吃一惊,齐声道:“天山童姥,你是天

    山童姥?”

    那女童傲然道:“你们当我是谁?你姥姥身如女童,难道

    你们眼睛瞎了,瞧不出来?”

    乌老大睁大了眼向她凝视半晌,嘴角不住牵动,想要说

    话,始终说不出来,过了良久,突然扑倒在雪地之中,呜咽

    道:“我……我早该知道了,我真是天下第一号大蠢材。我……

    我只道你是灵鹫宫中一个个丫头、小女孩,哪知道……你……

    你竟便是天山童姥!”

    那女童向虚竹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虚竹道:“我以为你是个借尸还魂的老女鬼!”

    那女童脸色一沉,喝道:“胡说八道!什么借尸还魂的老

    女鬼?”虚竹道:“你模样是个女娃娃,心智声音却是老年婆

    婆,你又自称姥姥,若不是老女人的生魂附在女孩子身上,怎

    么如此?”那女童嘿嘿一笑,说道:“小和尚异想天开。”

    她转头向乌老大道:“当日我落在你手中,你没取我性命,

    现下好生后悔,是不是?”

    乌老大翻身坐起,说道:“不错!我以前曾上过三次缥缈

    峰,听过你的说话,只是给蒙住了眼睛,没见到你的形貌。乌

    老大当真是有眼无珠,还当你……还当你是个哑巴女童。”

    那女童道:“不但你听见过我说话,三十六洞、七十二岛

    的妖魔鬼怪之中,听过我说话的人着实不少。你姥姥给你们

    擒住了,若不装作哑巴,说不定便给你们听出了口音。”乌老

    大连声叹气,问道:“你武功通神,杀人不用第二招,又怎么

    给我手到擒来,毫不抗拒?”

    那女童哈哈大笑,说道:“我曾说多谢你出手相助,那便

    是了。那日我正有强仇到来,姥姥身子不适,难以抗御,恰

    好你来用布袋负我下峰,让姥姥躲过了一劫。这不是要多谢

    你么?”说到这里,突然目露凶光,厉声道:“可是你擒住我

    之后,说我假扮哑巴,以种种无礼手段对付姥姥,实是罪大

    恶极,若非如此,我原可饶了你的性命。”

    乌老大跃起身来,双膝跪倒,说道:“姥姥,常言道不知

    者不罪,乌老大那时倘若知道你老人家便是我一心敬畏的童

    姥,乌某便是胆大包天,也决不敢有半分得罪你啊。”那女童

    冷笑道:“畏则有之,敬却未必。你邀集三十六洞、七十二岛

    的一众妖魔,决心叛我,却又怎么说?”乌老大不住磕头,额

    头撞在山石之上,只磕得十几下,额上已鲜血淋漓。

    虚竹心想:“这小姑娘原来竟是天山童姥。童姥,童姥,

    我本来只道她是姓童,哪知这‘童’字是孩童之童,并非姓

    童之童。此人武功深渊,诡计多端,人人畏之如虎,这几天

    来我出力助她,她心中定在笑我不自量力。嘿嘿,虚竹啊虚

    竹,你真是个蠢笨之极的和尚!”眼见乌老大磕头不已,他一

    言不发,转身便行。

    天山童姥喝道:“你到哪里去?给我站住!”虚竹回身合

    十,说道:“三日来小僧做了无数傻事,告辞了!”童姥道:

    “什么傻事?”虚竹道:“女施主武功神妙,威震天下,小僧有

    眼不识泰山,反来援手救人。女施主当面不加嘲笑,小僧甚

    感盛情,只是自己越想越惭愧,当真是无地自容。”

    童姥走到虚竹身边,回头向乌老大道:“我有话跟小和尚

    说,你走开些。”乌老大道:“是,是!”站起身来,一跷一拐

    的向东北方走去,隐身在一丛松树之后。

    童姥向虚竹道:“小和尚,这三日来你确是救了我性命,

    并非做什么傻事。天山童姥生平不向人道谢,但你救我性命,

    姥姥日后更有补报。”虚竹摇手道:“你这么高强的武功,何

    须我相救?你明明是取笑于我。”童姥沉脸道:“我说是你救

    了我性命,便是你救了我性命,姥姥生平说话,决不喜人反

    驳。姥姥所练的内功,确是叫做‘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这

    功夫威力奇大,却有一个大大的不利之处,每三十年,我便

    要返老还童一次。”虚竹道:“返老还童?那……那不是很好

    么?”

    童姥叹道:“你这小和尚忠厚老实,于我有救命之恩,更

    与我逍遥派渊源极深,说给你听了,也不打紧。我自六岁起

    练这功夫,三十六岁返老还童,花了三十天时光。六十六岁

    返老还童,那一次用了六十天。今年九十六岁,再次返老还

    童,便得有九十天时光,方能回复功力。”虚竹睁大了眼睛,

    奇道:“什么?你……你今年已经九十六岁了?”

    童姥道:“我是你师父无崖子的师姊,无崖子倘若不死,

    今年九十三岁,我比他大了三岁,难道不是九十六岁?”

    虚竹睁大了眼,细看她身形脸色,哪有半点像个九十六

    岁的老太婆?

    童姥道:“这‘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原是一门神奇无

    比的内家功力。只是我练得太早了些,六岁时开始修习,数

    年后这内功的威力便显了出来,可是我的身子从此不能长大,

    永远是八九岁的模样了。”

    虚竹点头道:“原来如此。”他确也听师父说过,世上有

    些人躯体巨大无比,七八岁时便已高于成人,有些人却是侏

    儒,到老也不满三尺,师父说那是天生三焦失调之故,倘若

    及早修习上乘内功,亦有治愈之望,说道:“你这门内功,练

    的是手少阳三焦经脉吗?”

    童姥一怔,点头道:“不错,少林派一个小小和尚,居然

    也有此见识。武林中说少林派是天下武学之首,果然也有些

    道理。”

    虚竹道:“小僧曾听师父说过一些‘手少阳三焦经’的道

    理,所知肤浅之极,那只是胡乱猜测罢了。”又问:“你今年

    返老还童,那便如何?”

    童姥说道:“返老还童之后,功力全失。修练一日后回复

    到七岁时的功力,第二日回复到八岁之时,第三日回复到九

    岁,每一日便是一年。每日午时须得吸饮生血,方能练功。我

    生平有个大对头,深知我功夫的底细,算到我返老还童的日

    子,必定会乘机前来加害。姥姥可不能示弱,下缥缈峰去躲

    避,于是吩咐了手下的仆妇侍女们种种抵御之策,姥姥自管

    自修练。不料我那对头还没到,乌老大他们却闯上峰来。我

    那些手下正全神贯注的防备我那大对头,否则的话,凭着安

    洞主、乌老大这点三脚猫功夫,岂能大模大样的上得缥缈峰

    来?那时我正修练到第三日,给乌老大一把抓住。我身上不

    过有了九岁女童的功力,如何能够抗拒?只好装聋作哑,给

    他装在布袋中带了下山。此后这些时日之中,我喝不到生血,

    始终是个九岁孩童。这返老还童,便如蛇儿脱壳一般,脱一

    次壳,长大一次,但如脱到一半给人捉住了,实有莫大的凶

    险。倘若再耽搁得一二日,我仍喝不到生血,无法练功,真

    气在体内胀裂出来,那是非一命呜呼不可了。我说你救了我

    性命,那是半点也不错的。”

    虚竹道:“眼下你回复到了十一岁时的功力,要回到九十

    六岁,岂不是尚须八十五天?还得杀死八十五头梅花鹿或是

    羚羊、兔子?”

    童姥微微一笑,说道:“小和尚能举一反三,可聪明起来

    了。在这八十五天之中,步步艰危,我功力未曾全复,不平

    道人、乌老大这些幺麽小丑,自是容易打发,但若我的大对

    头得到讯息,赶来和我为难,姥姥独力难支,非得由你护法

    不可。”

    虚竹道:“小僧武功低微之极,前辈都应付不来的强敌,

    小僧自然更加无能为力。以小僧之见,前辈还是远而避之,等

    到八十五天之后,功力全复,就不怕敌人了。”

    童姥道:“你武功虽低,但无崖子的内力修为已全部注入

    你体内,只要懂得运用之法,也大可和我的对头周旋一番。这

    样罢,咱们来做一桩生意,我将精微奥妙的武功传你,你便

    以此武功替我护法御敌,这叫做两蒙其利。”也不待虚竹答应,

    便道:“你好比是个大财主的子弟,祖宗传下来万贯家财,底

    子丰厚之极,不用再去积贮财货,只要学会花钱的法门就是

    了。花钱容易聚财难,你练一个月便有小成,练到两个月后,

    勉强可以和我的大对头较量了。你先记住这口诀,第一句话

    是‘法天顺自然’……”

    虚竹连连摇手,说道:“前辈,小僧是少林弟子,前辈的

    功夫虽然神妙无比,小僧却是万万不能学的,得罪莫怪。”童

    姥怒道:“你的少林派功夫,早就给无崖子化清光了,还说什

    么少林弟子?”虚竹道:“小僧只好回到少林寺去,从头练起。”

    童姥怒道:“你嫌我旁门左道,不屑学我的功夫,是不是?”

    虚竹道:“释家弟子,以慈悲为怀,普渡众生为志,讲究

    的是离贪去欲,明心见性。这武功嘛,练到极高明时,固然

    有助禅定,但佛家八万四千法门,也不一定非要从武学入手

    不可。我师父说,练武要是太过专心,成了法执,有碍解脱,

    那也是不对的。”

    童姥见他垂眉低目,俨然有点小小高僧的气象,心想这

    小和尚迂腐得紧,却如何对付才好?一转念间,计上心来,叫

    道:“乌老大,去捉两头梅花鹿来,立时给我宰了!”

    乌老大避在远处,童姥其时功力不足,声音不能及远,叫

    了三声,乌老大才听到答应。

    虚竹惊道:“为什么又要宰杀梅花鹿?你今天不是已喝过

    生血了么?”童姥笑道:“是你逼我宰的,何必又来多问?”虚

    竹更是奇怪,道:“我……怎么会逼你杀生?”童姥道:“你不

    肯助我抵御强敌,我非给人家折磨至死不可。你想我心中烦

    恼不烦恼?”虚竹点头道:“那也说得是,‘怨憎会’是人生七

    苦之一,姥姥要求解脱,须得去嗔去痴。”童姥道:“嘿嘿,你

    来点化我吗?这时候可来不及了。我这口怨气无处可出,我

    只好宰羊杀鹿,多杀畜生来出气。”虚竹合十道:“阿弥陀佛!

    罪过,罪过!前辈,这些鹿儿羊儿,实是可怜得紧,你饶了

    它们的性命罢!”

    童姥冷笑道:“我自己的性命转眼也要不保,又有谁来可

    怜我?”她提高声音,叫道:“乌老大,快去捉梅花鹿来。”乌

    老大远远答应。

    虚竹彷徨无计,倘若即刻离去,不知将有多少头羊鹿无

    辜伤在童姥手下,便说是给自己杀死的,也不为过,但若留

    下来学她武功,却又老大不愿。

    乌老大捕鹿的本事着实高明,不多时便抓住一头梅花鹿

    的鹿角,牵了前来。童姥冷冷的道:“今天鹿血喝过了。你将

    这头臭鹿一刀宰了,丢到山涧里去。”虚竹忙道:“且慢!且

    慢!”童姥道:“你如依我嘱咐,我可不伤此鹿性命。你若就

    此离去,我自然每日宰鹿十头八头。多杀少杀,全在你一念

    之间。大菩萨为了普渡众生,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

    陪伴老婆子几天,又不是什么入地狱的苦事,居然忍心令群

    鹿丧生,怎是佛门子弟的慈悲心肠?”虚竹心中一凛,说道:

    “前辈教训得是,便请放了此鹿,虚竹一凭吩咐便是!”童姥

    大喜,向乌老大道:“你将这头鹿放了!给我滚得远远地!”

    童姥待乌老大走远,便即传授口诀,教虚竹运用体内真

    气之法。她与无崖子是同门师姊弟,一脉相传,武功的路子

    完全一般。虚竹依法修习,进展甚速。

    次日童姥再练“八方六合唯我独尊功”时,咬破鹿颈喝

    血之后,便在鹿颈伤口上敷以金创药,纵之使去,向乌老大

    道:“这位小师父不喜人家杀生,从今而后,你也不许吃荤,

    只可以松子为食,倘若吃了鹿肉、羚羊肉,哼哼,我宰了你

    给梅花鹿和羚羊报仇。”

    乌老大口中答应,心里直将虚竹十九代、二十代的祖宗

    也咒了个透,但知童姥此时对虚竹极好,一想到“断筋腐骨

    丸”的惨厉严酷,再也不敢对虚竹稍出不逊之言了。

    如此过了数日,虚竹见童姥不再伤害羊鹿性命,连乌老

    大也跟着戒口茹素,心下甚喜,寻思:“人家对我严守信约,

    我岂可不为她尽心尽力?”每日里努力修为,丝毫不敢怠懈。

    但见童姥的容貌日日均有变化,只五六日间,已自一个十一

    二岁的女童变为十六七岁的少女了,只是身形如旧,仍然是

    十分矮小而已。这日午后,童姥练罢功夫,向虚竹和乌老大

    道:“咱们在此处停留已久,算来那些妖魔畜生也该寻到了。

    小和尚,你背我到这顶峰上去,右手仍是提着乌老大,免得

    在雪地中留下了痕迹。”

    虚竹应道:“是!”伸手去抱童姥时,却见她容色娇艳,眼

    波盈盈,直是个美貌的大姑娘,一惊缩手,嗫嚅道:“小……

    小僧不敢冒犯。”童姥奇道:“怎么不敢冒犯?”虚竹道:“前

    辈已是一位大姑娘了,不再是小姑娘,男……男女授受不亲,

    出家人尤其不可。”

    童姥嘻嘻一笑,玉颜生春,双颊晕红,顾盼嫣然,说道:

    “小和尚胡说八道,姥姥是九十六岁的老太婆,你背负我一下

    打什么紧?”说着便要伏到他背上。虚竹惊道:“不可,不可!”

    拔脚便奔。童姥展开轻功,自后追来。

    其时虚竹的“北冥真气”已练到了三四成火候,童姥却

    只回复到她十七岁时的功力,轻功大大不如,只追得几步,虚

    竹便越奔越远。童姥叫道:“快些回来!”虚竹立定脚步,道:

    “我拉着你手,跃到树顶上去罢!”童姥怒道:“你这人迂腐之

    极,半点也无圆通之意,这一生想要学到上乘武功,那是难

    矣哉,难矣哉!”

    虚竹一怔,心道:“金刚经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她是小姑娘也罢,大姑娘也罢,都是虚妄之相。”喃喃说道:

    “‘如来说人身长大,即非大身,是名大身。’如来说大姑娘,

    即非大姑娘,是名大姑娘……”走将回来。

    突然间眼前一花,一个白色人影遮在童姥之前。这人似

    有似无,若往若还,全身白色衣衫衬着遍地白雪,朦朦胧胧

    的瞧不清楚。

    三十六梦里真真语真幻

    虚竹吃了一惊,向前抢上两步。童姥尖声惊呼,向他奔

    来。那白衫人低声道:“师姊,你在这里好自在哪!”却是个

    女子的声音,甚是轻柔婉转。虚竹又走上两步,见那白衫人

    身形苗条婀娜,显然是个女子,脸上蒙了块白绸,瞧不见她

    面容,听她口称“师姊”,心想她们原来是一家人,童姥有帮

    手到来,或许不会再缠住自己了。但斜眼看童姥时,却见她

    脸色极是奇怪,又是惊恐,又是气愤,更夹着几分鄙夷之色。

    童姥一闪身便到了虚竹身畔,叫道:“快背我上峰。”虚

    竹道:“这个……小僧心中这个结,一时还不大解得开……”

    童姥大怒,反手拍的一声,便打了他一个耳光,叫道:“这贼

    贱人追了来,要不利于我,你没瞧见么?”这时童姥出手着实

    不轻,虚竹给打了这个耳光,半边面颊登时肿了起来。

    那白衫人道:“师姊,你到老还是这个脾气,人家不愿意

    的事,你总是要勉强别人,打打骂骂的,有什么意思?小妹

    劝你,还是对人有礼些的好。”

    虚竹心下大生好感:“这人虽是童姥及无崖子老先生的同

    门,性情却跟他们大不相同,甚是温柔斯文,通情达理。”

    童姥不住催促虚竹:“快背了我走,离开这贼贱人越远越

    好,姥姥将来不忘你的好处,必有重重酬谢。”

    那白衫人却气定神闲的站在一旁,轻风动裾,飘飘若仙。

    虚竹心想这位姑娘文雅得很,童姥为什么对她如此厌恶害怕。

    只听白衫人道:“师姊,咱们老姊妹多年不见了,怎么今日见

    面,你非但不欢喜,反而要急急离去?小妹算到这几天是你

    返老还童的大喜日子,听说你近年来手下收了不少妖魔鬼怪,

    小妹生怕他们乘机作反,亲到缥缈峰灵鹫宫找你,想要助你

    一臂之力,抗御外魔,却又找你不到。”

    童姥见虚竹不肯负她逃走,无法可施,气愤愤的道:“你

    算准了我散气还功时日,摸上缥缈峰来,还能安着什么好心?

    你却算不到鬼使神差,竟会有人将我背下峰来。你扑了个空,

    好生失望,是不是?李秋水,今日虽然仍给你找上了,你却

    已迟了几日,我当然不是你敌手,但你想不劳而获,盗我一

    生神功,可万万不能了。”

    那白衫人道:“师姊说哪里话来?小妹自和师姊别后,每

    日里好生挂念,常常想到灵鹫宫来瞧瞧师姊。只是自从数十

    年前姊姊对妹子心生误会之后,每次相见,姊姊总是不问情

    由的怪责。妹子一来怕惹姊姊生气,二来又怕姊姊出手责打,

    一直没敢前来探望。姊姊如说妹子有什么不良的念头,那真

    是太过多心了。”她说得又恭敬,又亲热。

    虚竹心想童姥乖戾横蛮,这两个女子一善一恶,当年结

    下嫌隙,自然是童姥的不是。

    童姥怒道:“李秋水,事情到了今日,你再来花言巧语的

    讥刺于我,又有什么用?你瞧瞧,这是什么?”说着左手一伸,

    将拇指上戴着的宝石指环现了出来。

    那白衫女子李秋水身子颤抖,失声道:“掌门七宝指环!

    你……你从哪里得来的?”童姥冷笑道:“当然是他给我的。你

    又何必明知故问?”李秋水微微一怔,道:“哼,他……他怎

    会给你?你不是去偷来的,便是抢来的。”

    童姥大声道:“李秋水,逍遥派掌门人有令,命你跪下,

    听由吩咐。”

    李秋水道:“掌门人能由你自己封的吗?多半……多半是

    你暗害了他,偷得这只七宝指环。”她本来意态闲雅,但自见

    了这只宝石戒指,说话的语气之中便大有急躁之意。

    童姥厉声道:“你不奉掌门人的号令,意欲背叛本门,是

    不是?”

    突然间白光一闪,砰的一声,童姥身子飞起,远远的摔

    了出去。虚竹吃了一惊,叫道:“怎么?”跟着又见雪地里一

    条殷红的血线,童姥一根被削断了的拇指掉在地下,那枚宝

    石指环却已拿在李秋水手中。显是她快如闪电的削断了童姥

    的拇指,抢了她戒指,再出掌将她身子震飞,至于断指时使

    的什么兵刃,什么手法,实因出手太快,虚竹根本无法见到。

    只听李秋水道:“师姊,你到底怎生害他,还是跟小妹说

    了罢。小妹对你情义深重,决不会过份的令你难堪。”她一拿

    到宝石指环,语气立转,又变得十分的温雅斯文。

    虚竹忍不住道:“李姑娘,你们是同门师姊妹,出手怎能

    如此厉害?无崖子老先生决计不是童姥害死的。出家人不打

    谎话,我不会骗你。”

    李秋水转向虚竹,说道:“不敢请问大师法名如何称呼?

    在何处宝刹出家?怎知道我师兄的名字?”虚竹道:“小僧法

    名虚竹,是少林寺弟子,无崖子老先生嘛……唉,此事说来

    话长……”突见李秋水衣袖轻拂,自己双膝腿弯登时一麻,全

    身气血逆行,立时便翻倒于地,叫道:“喂,喂,你干什么?

    我又没得罪你,怎……怎么连我……也……也……”

    李秋水微笑道:“小师父是少林派高僧,我不过试试你的

    功力。嗯,原来少林派名头虽响,调教出来的高僧也不过这

    么样。可得罪了,真正对不起。”

    虚竹躺在地下,透过她脸上所蒙的白绸,隐隐约约可见

    到她面貌,只见她似乎四十来岁年纪,眉目甚美,但脸上好

    像有几条血痕,又似有什么伤疤,看上去朦朦胧胧的,不由

    得心中感到一阵寒意,说道:“我是少林寺中最没出息的小和

    尚,前辈不能因小僧一人无能,便将少林派小觑了。”

    李秋水不去理他,慢慢走到童姥身前,说道:“师姊,这

    些年来,小妹想得你好苦。总算老天爷有眼睛,教小妹再见

    师姊一面。师姊,你从前待我的种种好处,小妹日日夜夜都

    记在心上……”

    突然间又是白光一闪,童姥一声惨呼,白雪皑皑的地上

    登时流了一大摊鲜血,童姥的一条左腿竟已从她身上分开。

    虚竹这一惊非同小可,怒声喝道,“同门姊妹,怎能忍心

    下此毒手?你……你……你简直是禽兽不如!”

    李秋水缓缓回过头来,伸左手揭开蒙在脸上的白绸,露

    出一张雪白的脸蛋。虚竹一声惊呼,只见她脸上纵横交错,共

    有四条极长的剑伤,划成了一个“井”字,由于这四道剑伤,

    右眼突出,左边嘴角斜歪,说不出的丑恶难看。李秋水道:

    “许多年前,有人用剑将我的脸划得这般模样。少林寺的大法

    师,你说我该不该报仇?”说着又慢慢放下了面幕。

    虚竹道:“这……这是童姥害你的?”李秋水道:“你不妨

    问她自己。”

    童姥断腿处血如潮涌,却没晕去,说道:“不错,她的脸

    是我划花的。我……我练功有成,在二十六岁那年,本可发

    身长大,与常人无异,但她暗加陷害,使我走火入魔。你说

    这深仇大怨,该不该报复?”

    虚竹眼望李秋水,寻思:“倘若此话非假,那么还是这个

    女施主作恶于先了。”

    童姥又道:“今日既然落在你手中,还有什么话说?这小

    和尚是‘他’的忘年之交,你可不能动小和尚一根寒毛。否

    则‘他’决计不能放过你。”说着双眼一闭,听由宰割。

    李秋水叹了口气,淡淡的道:“姊姊,你年纪比我大,更

    比我聪明得多,但今天再要骗信小妹,可也没这么容易了。你

    说的他……他……他要是今日尚在世上,这七宝指环如何会

    落入你手中?好罢!小妹跟这位小和尚无冤无仇,何况小妹

    生来胆小,决不敢和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少林派结下梁子。这

    位小师父,小妹是不会伤他的。姊姊,小妹这里有两颗九转

    熊蛇丸,请姊姊服了,免得姊姊的腿伤流血不止。”

    虚竹听她前一句“姊姊”,后一句“姊姊”,叫得亲热无

    比,但想到不久之前童姥叫乌老大服食两颗九转熊蛇丸的情

    状,不由得背上出了一阵冷汗。

    童姥怒道:“你要杀我,快快动手,要想我服下断筋腐骨

    丸,听由你侮辱讥刺,再也休想。”李秋水道:“小妹对姊姊

    一片好心,姊姊总是会错了意。你腿伤处流血过多,对姊姊

    身子大是有碍。姊姊,这两颗药丸,还是吃了罢。”

    虚竹向她手中瞧去,只见她皓如白玉的掌心中托着两颗

    焦黄的药丸,便和童姥给乌老大所服的一模一样,寻思:“童

    姥的业报来得好快。”

    童姥叫道:“小和尚,快在我天灵盖上猛击一掌,送姥姥

    归西,免得受这贱人凌辱。”李秋水笑道:“小师父累了,要

    在地下多躺一会。”童姥心头一急,喷出了一口鲜血。李秋水

    道:“姊姊,你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若是给‘他’瞧见了,

    未免有点儿不雅,好好一个矮美人,变成了半边高、半边低

    的歪肩美人,岂不是令‘他’大为遗憾?小妹还是成全你到

    底罢!”说着白光闪动,手中已多了一件兵刃。

    这一次虚竹瞧得明白,她手中握着一柄长不逾尺的匕首。

    这匕首似是水晶所制,可以透视而过。李秋水显是存心要童

    姥多受惊惧,这一次并不迅捷出手,拿匕首在她那条没断的

    右腿前比来比去。

    虚竹大怒:“这女施主忒也残忍!”心情激荡,体内北冥

    真气在各处经脉中迅速流转,顿感双腿穴道解开,酸麻登止。

    他不及细思,急冲而前,抱起童姥,便往山峰顶上疾奔。

    李秋水以“寒袖拂穴”之技拂倒虚竹时,察觉他武功十

    分平庸,浑没将他放在心上,只是慢慢炮制童姥,叫他在一

    旁观看,多一人在场,折磨仇敌时便增了几分乐趣,要直到

    最后才杀他灭口,全没料到他居然会冲开自己以真力封闭了

    的穴道。这一下出其不意,顷刻之间虚竹已抱起童姥奔在五

    六丈外。李秋水拔步便追,笑道:“小师父,你给我师姊迷上

    了么?你莫看她花容月貌,她可是个九十六岁的老太婆,却

    不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呢。”她有恃无恐,只道片刻间便能追

    上,这小和尚能有多大气候?哪知道虚竹急奔之下,血脉流

    动加速,北冥真气的力道发挥了出来,愈奔愈快,这五六丈

    的相距,竟然始终追赶不上。

    转眼之间,已顺着斜坡追逐出三里有余,李秋水又惊又

    怒,叫道:“小师父,你再不停步,我可要用掌力伤你了。”

    童姥知道李秋水数掌拍将出来,虚竹立时命丧掌底,自

    己仍是落入她手中,说道:“小师父,多谢你救我,咱们斗不

    过这贱人,你快将我抛下山谷,她或许不会伤你。”

    虚竹道:“这个……万万不可。小僧决计不能……”他只

    说了这两句话,真气一泄,李秋水已然追近,突然间背心上

    一冷,便如一块极大的寒冰贴肉印了上来,跟着身子飘起,不

    由自主的往山谷中掉了下去。他知道已为李秋水阴寒的掌力

    所伤,双手仍是紧紧抱着童姥,往下直堕,心道:“这一下可

    就粉身碎骨,摔成一团肉浆了。阿弥陀佛!”

    隐隐约约听得李秋水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啊哟,我出手

    太重,这可便宜……”原来山峰上有一处断涧,上为积雪覆

    盖,李秋水一掌拍出,原想将虚竹震倒,再拿住童姥,慢慢

    用各种毒辣法子痛加折磨,没料到一掌震得虚竹踏在断涧的

    积雪之上,连着童姥一起掉下。

    虚竹只觉身子虚浮,全做不得主,只是笔直的跌落,耳

    旁风声呼呼,虽是顷刻间之事,却似无穷无尽,永远跌个没

    完。眼见铺满着白雪的山坡迎面扑来,眼睛一花之际,又见

    雪地中似有几个黑点,正在缓缓移动。他来不及细看,已向

    山坡俯冲而下。

    蓦地里听得有人喝道:“什么人?”一股力道从横里推将

    过来,撞在虚竹腰间。虚竹身子尚未着地,便已斜飞出去,一

    瞥间,见出手推他之人却是慕容复,一喜之下,运劲要将童

    姥抛出,让慕容复接住,以便救她一命。

    慕容复见二人从山峰上堕下,一时看不清是谁,便使出

    “斗转星移”家传绝技,将他二人下堕之力转直为横,将二人

    移得横飞出去。他这门“斗转星移”功夫全然不使自力,但

    虚竹与童姥从高空下堕的力道实在太大,慕容复只觉霎时之

    间头晕眼花,几欲坐倒。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