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乱世,十国争霸,短短的五十三个年头里,换了八姓十三个皇帝。人生命运如夏雨秋云,瞬息万变。今天是万人之上的帝王,明天可能就是荒郊野外的弃尸;这会儿是趾高气扬的官宦,过一会儿就可能是刑场待斩的死囚;今天还在人前一掷千金的阔佬,没多久便可能变成沿街乞食的花子。
当然,今天仍是浑身汗臭,肉身贱骨、磕头如捣蒜的奴才臣子,只要心狠手毒会玩弄手段,明天就可能黄袍加身,变为生下来就身带奇香、天赐神授的龙种;今天仍是市井无赖,吃喝嫖赌、欺行霸市、打架斗殴,投靠得法,明天就可能成为名扬四海的忠臣良将,在大街夸官;今天是腰无分文、四处乞食的丧家之犬,只要会投机倒把,杀人越货,明个可能就成为富可敌国的富豪。
真可谓:风雨难测,祸福难卜,人过三日便当刮目相看。
乱世出奇闻怪事,乱世也出英雄豪杰。
后晋天福年间,应州府乔山县发生了一桩令人啼笑皆非、目瞪口呆的怪事,从而成就了一位名震古今的盖世英雄。
乔山县有一个董姓富豪,家有良田千顷,还开着糟坊、油坊、粮行、布行和金货行,人传他用的尿壶上都镶着金叶子。战乱时代,乱兵窃贼如讨饭花子身上的虼蚤、虱子,到处乱蹦乱爬,董富豪晚上觉都睡不着,做梦都是乱兵窃贼来抢他的钱财。为了保住富贵,他将两个儿子董达、董发送到中岳山著名的“黄疯子武馆”学习武功。
五年以后,两个儿子学成归来,挥拳踢腿,砖碎树折;挥刀舞棒,呼呼生风。董富豪喜出望外,便策划在众人面前炫耀一番,以示威风,从而告诫江湖,董家今非昔比,少来走动。
为了制造声势,董富豪特地请县太爷出面,在县城的校场上搭了一个擂台,上书斗大字对联。左联是:拳打南北英雄豪杰,右联是:脚踢东西猛虎蛟龙。横幅是:打倒擂主,赏黄金百两。
擂台搭了五天,看热闹做小生意的不少,打擂的却没一个。
县令与董富豪有金银之交,知道董富豪意图,不准县衙及军中公职人员参予,这就把有武功的人士拦挡了一半。
民间武士惧怕董家势力,知道输赢都不会有好,谁也不自找不自在。江湖上成名人物多数不知道,知道的对这小县城中小人物玩的小把戏和那百两小奖不屑一顾,谁也不来打一个无名鼠辈自贬名头。
没人上台打擂,怎能显自个儿名头?
董富豪苦思冥想,想出一个找“擂托”的点子来。
商托是假装顾客抢购劣货,医托是假装病人吹捧庸医,“擂托”自然就是假装“英雄豪杰”上台挨打来显示擂主的武功高超。
这“擂托”至少有二个条件,第一个必须是体型高大威猛,找一个黄豆芽似的弱小子衬托不出擂主的英雄形象;第二必须是自愿挨打,打死也不会增添麻烦。董富翁依照这基本条件扒来选去,方才找到一个在他家油坊打工的傻小子。
那傻小子名叫郑恩,字子明,是董富豪家一个佃户的儿子。
五年前,天旱绝收,郑恩父无粮缴租,便把十四岁的儿子郑恩以五斗谷价卖与董家为奴。郑恩生在穷家,从小在坷垃地里滚爬,两三岁就会端着个葫芦瓢跟在爹娘身后点种,四五岁便割草打柴,用镰刀、小锄头割庄稼锄草,虽说刚才十四岁,已经是犁耧锄耙,扬场撒种扛布袋,样样农活精通了。穷人家孩子虽说从小糠菜凉水填肚子,偏偏长个。郑恩不满十四岁,就已经膀乍腰圆,像十七八岁的大小伙。
董家家财万贯,日进斗金,却是个光想进不舍得出的吝啬主儿,对下人们更是十分刻薄。
郑恩来到董家,董家见他有力,便让他到油坊干活。
油坊油坊,活见阎王。古时的油坊是个累死人的地方。
董家的油坊大,花生芝麻堆得小山一样,每天卸车、上WWW.soudu.org垛、炒货、推碾、打油,没一样轻活。
炒货是一口大天锅,铲子是一把大铁锨,要不停地翻搅,稍慢一点,下边的就煳了。
打油的油槽是用很老很大的坚木制作,先把树干掏空成槽,下方挖一溜小孔漏油,这便是榨油的主要设备。
榨油得先把花生仁、芝麻炒熟,然后在碾上碾碎,接着用竹篾把料末箍成盆一样大的圆饼,然后把大饼放进槽里一个个排好,用硬木制作的油楔子楔紧,用大锤击打楔子,使大饼越挤越紧,往外渗油,油通过小孔滴入槽底的木桶里。
如此设备,全靠拼力。
正如《打油诗》所唱:油坊好像阎王殿,进门干活过四关。上垛如走奈何桥,两腿一抖上西天;炒货铁锨千斤重,烟熏火燎两膀酸;推碾如推扎根石,铁打汉子也累翻;最怕打油抡大锤,浑身血汗全榨干。
郑恩人憨力大,整天装车卸车抡大锤,一人干的是一群人的活,身大力大干活多,吃得自然多。
董家嫌他饭量大,便生着歪法摆治他,多打一盘油多给他一碗饭,多卸一车货多给他一个馍。郑恩为了填饱肚子,只得拼着命儿多干活。
为了加快出油,他把十斤油锤换成五十斤,先是两手左右抡,后来出了功夫,为了歇胳膊,就单手抡砸;有时为了多打一盘,急起来便一手一柄五十斤大锤,双手舞花。卸车装车,二百来斤的麻袋他一手一个,连抓带挟。
干活越多,饿得越快,吃得越多;为了吃饱,只得拼命干活,如此五年,郑恩在苦难中反而比刚来时个子高了一头,身子粗了一圈,站那黑不溜秋,像半截铁塔,加上一张黑脸,一双大眼,胡子拉碴,脸上还有刚去时董家狼狗扑咬的一道伤疤,不认识的人见了都得吓一跳,以为他是楚霸王再生,唐敬德还魂,武功高超。
实际上他除了会下死力干活,老实得像头病牛,软弱得像只骆驼。莫说董家大小主子欺他,就是光棍一点的长工见他善良老实,也常常拿他开心取乐。不想干的活,让郑恩帮着干;那儿出点差错,往郑恩身上按,这都是家常便饭。
郑恩心眼实,从不计较,让他多干,他笑笑,也不问谁的活;说他不对,他笑笑,也不辩驳;就连人骂他打他,他也是笑笑,从不还手。众人见他傻蛋一个,便给他送个外号,叫他“乐子”。
意思是,不管多苦多累多冤,他都快乐;谁跟他在一起搭班,谁便轻松快乐。
郑恩长得五大三粗,相貌凶悍;长期在油坊干活,外人不认识;是董家的奴才,爹娘在三年前已冻饿死去,打死他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绝对没人过问,这全都附合董富豪寻找的“擂托”条件,“擂托”的重任自然便落在了郑恩身上。
找到了“擂托”,董富豪为了扩大影响,便请县令作证,颁布了一个“擂台上各显其能,死伤不究”的生死约,布告四乡、邻县。
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擂台前起庙会一样热闹。
头天晚上,董富豪把郑恩叫到面前。平时都是油坊工头安排活,郑恩不知董富豪直接找他有什么事,迷迷糊糊问道:“老爷,叫我干什么?”
董富豪说:“明天给你找个轻松活。”
“干什么?”
“校场上有个擂台,你明天上那儿干活。”
“擂台是什么,怎么干?”
“这你不用管。你只管上去,上去就自然会了。有人问你,你就说是嵩山侠客。不管对方怎样你,你都不准下来。”
“那什么时候下来呢?”
董富豪自然不便明说“打死了,不会动了下来”,蒙哄他道:“该下工的时候自有人叫你,你就别管了。”说着命丫环拿给郑恩一套武士衣装,说道:“明个你穿上这衣装,上台干活。若是干得好,这衣服就奖给你了。”
郑恩平时听话惯了,主家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何况干得好还奖一套新衣裳?遂笑嘻嘻抱着衣裳回到了油坊。
第二天一早,“嵩山大侠隔山打牛黑霸王与董富豪的大儿子董达擂台比武,生死不究”的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方圆村镇。
欲知后事,请看下回:发飙的“擂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