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满端详着面前这个戴眼镜的胖子:“苏主任,我是童满。”
“哈,你终于来了。这是在家,叫我苏凯就行了,苏凯是我大名儿。”戴眼镜的胖子向身后比划了一下,“快请进。”
苏主任的家有很重的居住痕迹,这个人住在这里已经相当长时间,显然,他很懒散,估计从不打扫房间,屋里落灰的角落很多,可也明显能看出他经常走动的地板、经常摆弄的家具是干净的,甚至是油亮的。鞋柜是落灰的,鞋柜外面的鞋是干净的,往里走,厨房是落灰的,微波炉是干净的,再到客厅,沙发前面的茶几是落灰的,沙发上面坐着的人又是干净的。
看到童满进屋,沙发上的人站起来,这个男的看上去四十岁上下,长了一张苍白的瘦脸,眼皮抬不起来的样子,眼袋也沉甸甸的耷拉着,打着领带,可能在房间里的缘故wWw.,才稍微松开一点。
童满客气的回头问:“苏主任您有客人?要不我先……”
“不是客人,我们俩都是等你的。我来介绍一下,”苏主任站在两人之间,“这是我们未来的小航天员,童满。”
童满谦逊的点点头。
“这位是二十二局的马处长。”
这个苍白的瘦子伸出右手,“我叫马汉。”声音又沉又颤,十足的烟酒嗓。
童满握了握他的手,又干又凉的一只手,还好并不脏。
苏凯招呼两人坐下,翻开早准备好的茶杯,倒了半杯绿茶,推到童满面前。“喝茶。”
童满没有碰这杯茶,苏凯又问:“天儿太热是吧,那你吃西瓜吗?”
其实并不太热,空调机正在尽职工作。
童满说不用麻烦了。可苏凯还是从冰箱里拿出一只不大的西瓜,放在脏兮兮的茶几上,拿水果刀切了,“来,来,吃瓜。”拿起一块塞到童满手上,自己也大吃起来。童满小心翼翼的捧着,勉强吃了,可他注意到马汉马处长没有吃,这个人正眯着眼睛观察自己。
把瓜皮丢进垃圾桶,童满就不再吃,亮了亮双手,苏主任给他指了洗手间,他便过去洗手。洗手间还算干净,童满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挤出一点洗手液,香气越发浓郁,见瓶子标签朝里,拿起来看了看,果然,圣蓬皮杜的松柏香型。
童满没有用苏凯的毛巾,而是用自己的手帕擦了手。
再回到客厅,他感觉气氛有点不一样了。
2
马处长就像死了一样斜坐在沙发里,除了眼睛敏捷的在两人之间切换,全身一动不动。
苏主任拿纸巾擦干净手上的西瓜汁,直视着童满的眼睛说,“你应该知道了,我就是苏小吻的叔叔。”他脸上仍然挂着微笑,语气却比刚才沉稳些,“小吻对你评价很高,恨不得这个计划有你们俩人就够了。可这不是由我能决定的,你够不够资格入围最后的名单,要看你的成绩。这个月的训练,我们在你身上发现了一些优点,可同样有不少缺点,今天请你来,是想让你在我面前显显本事。”
本事?这番话让童满费解,他小心翼翼的问:“我有什么本事?”
“原来你不知道?那可奇怪了,如果没这本事,你的自命不凡又WWW.soudu.org从何而来呢?”苏凯眯起眼睛,“好吧,反正你们都是怪孩子。不说性格,咱们只说重点。你的本事――就在这里。”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
“记忆力。”
童满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记忆力?”
“你不知道吗,你所记住的很多事,换了别人,都会遗忘。你不是刻意的去记,而是――过目不忘。你看到的,听到的,这些东西在你脑中存在的方式,跟别人不一样,不是印象,而是很具体的情景,无论过去多久,在你需要的时候,提取这些记忆,它们就像崭新的一样。”苏凯拿起一张脏兮兮的打印纸,照着上面念,“你在高中的历史课上,发现课本上的数据跟初中学的有细微的出入,连老师都没发现的出入,因为不在重点范围内,所以他也不知道――具体有什么我就不说了,微不足道的小小修饰,这些年国家进步很快,这很正常――你当时把初中课本上写的原文背诵了一段,还跟老师起了冲突。
“理科也是,凡是用刚教的推论能解答的问题,你都不用,而是舍近求远,用推论的原型,用那些老定理来解。你的这个习惯,听说你们以前的老师,那个叫余坤的,让你惹得很火大,她一直……迫害你?对,是迫害――这是小吻写的。到了我们这里你也没改,来这儿的第一天理科教员就拿着试卷跟我反应,问我到底是他考你还是你考他。
“不仅抽象的,你的形象记忆也很好,你能清楚的记住人的特征,那幅画儿就不提了,某几个部位画错是因为没经验。”说到这里,苏凯故意停了一停,童满并没有不好意思,令他有些失望,“你能准确的记住只见过一次的钱包,尤其是钱包的细节。为此还制造了一起风波。”他把这张纸随手一扔,“好啦,现在我要亲自测验一下你的记忆力,看看你能记住这些,是不是刻意去记的,或者是碰巧记住的。”
童满皱起眉头:“您说的这些,不都是理所当然的吗?”
“对你是理所当然的,对我们不是理所当然的。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呀,别人想背点东西可难着那。你不知道别人都是怎样,还以为自己很正常哩。”苏凯笑着说。
他翻开一个比较厚的文件夹,“我要提问了。”
“请。”
“一个月前,你去空军总医院体检,体检之后有一个心理测试,还记得给你做测试的那个医生吧,他姓什么?”
“他自己没有说,不过他的胸牌上写着姓赵。”
“他当天穿的什么?”
“嗯……白大褂,里面是浅青色衬衫,蓝裤子,鞋子是老式的镂空皮凉鞋,棕色。”
“他问了你多少个问题?”
“233个问题。”
苏凯抬起头,“噢?只有这些吗?”
童满想了想。“正式的问题是233个,之前他问了11个没有意义的问题,我想是暖场用的,总共244个问题。”
苏凯微微一笑,轻描淡写的问:“你能回忆一下这244个问题吗?”
3
童满每复述一道题,苏凯对照手里的材料,只要正确,就在上面划一个勾。
他划了244个勾。
“244个问题和你当时的回答。总共6525个字,一字不差。”
“我也没想到自己记得这么清楚。”
“没想到吗?这就是你的潜力,你平时都在不经意的使用它,你要知道,普通人是很难做得像你这么好的,你很了不起。”
“苏主任过奖了。”童满想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谦虚一点,但没有成功。
苏凯的脸上露出挑衅的微笑,他翻了一页说:“还没完呢。”
“在体检的前一天,小吻给你的手机发了一封邮件,那是一封绝密邮件,你粗看了30多秒就把它关闭,你当时想以后再细看,可是关闭之后邮件自动删除,你也就再没看到。信里有……我看看,信里有2251个字。”苏主任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能把它背出来吗?”
童满犹豫片刻,为难的撇了撇嘴:“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正像你说的,我当时只是粗看,时间很短。如果回忆个大概,或许可以,要是让我全部背下来,您不觉得太……好吧,如果把手机还我的话,我就能想起――请放心,信已经删了,我不是要偷看那封信――或者给我一个同样的手机,我只是需要一个一模一样的东西,来帮助回忆。”
苏主任想了想,很快的跟马处长交换了一下眼色,马处长仍旧一动不动,也就眼珠动了动。
“不行。”苏主任保持着微笑,用不容辩驳的口吻说,“你只能凭空回忆。”
童满调整了一下姿势陷入沉思,他的眼神很凶,看上去紧盯着对面的苏凯,可焦点又不在他脸上,仿佛穿过他胖大的身体,眺望远处的什么东西。
过了一分多钟,他才回到现实世界似的,正视着苏凯的目光说:“我试试。”
4
“是2251个字吗?”背完最后一个字之后,童满镇定的问道。
苏主任拿笔指着纸上的记录,逐字核对。
核对完,他并不抬头,拿上眼角瞄着童满,用低沉的声音说:“恭喜你,一字不差。”又转向马处长,兴奋地说,“怎么样?这小子能行吧。两千多字,他就看了30秒啊,还是一个月以前,我侄女可以作证,邮箱信息也可以查到。”
确实非常不容易,两千两百个字,只看了三十秒,按手机上每行二十个字,也要110行,平均每秒要读四行。如此速读,能找到要点、理解意思就不错了,时隔一个月童满竟然背得一字不差,就是刚看完立刻复述,对普通人来说也是不可能的。
然而马处长只是不置可否的眨了眨眼睛。
苏主任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会意的点点头,又对童满说:“这下只剩最后的考验了,对你来说应该轻而易举。”
童满的眼神传达出求战的愿望。
可是苏凯压根儿就没有看他的眼睛,而是慢腾腾的翻了一页手上的材料。“还是三十天前,你们刚到达基地那天下午,邵队长在阶梯教室给你们开会,她允许你们提问题,由她来回答。第一个提问的是个男生,他问了个不礼貌的问题,你还记得他问了什么吗?”
“他问队长结婚了没有,还问能不能追她。”
“对,很好,你对这个男生还有印象,不错,他问了两个好问题呀。”苏凯语重心长的说,“这个男生很快就被警卫拖出去,然后被送回家,此后我们都没再见过他。”苏凯又推了推眼镜,“你还记得这个男生长什么样吗?”
童满回忆了一下,“我坐在他斜后方,挺远的,他站起来提问的时候,我也看不见他的脸。”
“可是后来,他被警卫拖走的时候,你看到了吧。”
童满强调:“那可只是一眼。”
苏主任笑了笑,从茶几下层抽出一块木质画板,上面已经夹好了速写纸。又从裤兜里摸出铅笔和橡皮,连同这块画板,一并送到童满面前。“画吧。”
童满一点也不意外的接过画板,飞快的画起来。他先闭起眼睛回忆一下,再在画纸上涂抹两笔。重复这个过程的时候,苏凯点了一支烟,马汉仍然一动不动的坐在沙发里,两人没有交谈。
过了10分钟。
“画好了。”童满的声音激动得颤抖,仿佛完成了一件艺术杰作,从他身上释放出强烈的灵魂气场,就像达芬奇刚完成《蒙娜丽莎》,米开朗基罗刚完成《最后的审判》,拉斐尔刚完成《西斯廷圣母》。他把画具潇洒的一扔,从座位上站起身,高昂着头,干净利落的举起画板翻了个个儿。
苏主任被这幅画震慑得直起腰,嘴巴不由自主的大张着,肃然起敬的样子显得那么真诚,这个有着强劲臂膀的男人看上去感动得都快哭了。
马处长破例探了探身子,以便从更好的角度欣赏,他的眼睛被晃得睁都睁不开,灰蒙蒙的瞳孔里反射出艺术之光。
有那么几秒钟,在这个训练基地家属楼三层又脏又乱的房间里,时间之流仿佛凝固了一样,没有一个人愿意打破这层寂静。
“特征抓得很准。”苏凯饱含感情的说,“可是画得真丑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