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仍并未被关押,然而禁足于自己的营房。岳寅宇却是正经被收押,择日处置。
路征步入聂仍营房时,只觉昔日英姿勃发的沙场英雄瞳中已失去了昂扬的神采。戎装加身,剑明依旧,若不能征战沙场,于将者也不过是徒增伤悲罢了。
他注视着聂仍几上的酒斛,空空如也。
那日他的话言犹在耳。
“子辰,你居然问我终究是否同意割城。”聂仍勒紧了他那匹有名的汗血马,驻足远望千里之外的驾休,悲凉冷笑,“你与陛下从未到过驾休,从未到过西南,你们从未嗅到过这方战场上的血腥,从未触摸过这方土地上的温热,从未看到战死弟兄们的悲壮。而我,夜夜在呐喊声中惊醒,有孩子,有母亲,他们俱是死在那些紫瞳人的剑下!你是否知晓我们有多少人死在他们手里?”
路征沉默不语。
“季州、兖州两场大战,死伤者过万。驾休蛮夷们,在他们那禽兽王子的带领下,处决了所有战俘。子辰,那是活生生的人,那是与我并肩作战的将士,那是为天朝社稷鞠躬尽瘁的烈士!如今,我就是豁出一条命,也不会同意割城给那些冷血的野兽!”
话语铿锵,反弹战场十年的风沙,沧桑过眼,血脑涂地,万骨干枯,亦不过灰飞湮灭,高高在上的皇权贵族甚至不曾知道他们存活过。
聂仍怒将剑刃劈入江南湿软的土皮,血腥的屠戮都在他眼中面上,不能释怀。
此时此刻,路征已知,无论他如何的对聂仍晓以战术利害,都无济于事。
正如同此刻的聂仍,知道无论如何抗争,亦不能改变将成的事实。
他见路征进来,苦笑几声,攥起酒杯,最后一滴空落唇际。
“子辰,又要来‘说服’我了么?”
路征不动声色。“ 不愿多费唇舌了。我只问你一句,当姚婴在外面叫嚣着要我的命时,你是否也巴不得用我的血来养你的剑?”
聂仍放声大笑。
“你既屈膝讨好蛮夷,我自然恨不能将你碎尸万段。但如今……我也不说什么,要杀要剐,一切由丞相定夺!”
路征深知他为人,于是决定不说软话,转身便走。果然,聂仍唤住了他。
“子辰。”
他停下脚步,却不回身。
“若你要军法处置我,我无话可说。但……若你不杀我,我定要上战场,不要将位这劳什子也罢,只当个小卒也好,我一定要上场打仗!”
路征微微一笑,这才是他所认识的聂仍。
一个解决,还有另一个。而这另一个,他心中的疙瘩要大的多。
只要想到?然,他就恨不得将岳寅宇杀了祭天。
都是失败者,相比聂仍,岳寅宇尚且没有一斛酒可以消愁,只在简陋的草房中正襟危坐。为官两年,他已得了几分气定神闲的自我慰藉之术。
路征丝毫不愿给他好脸色,迈进草房,两人对视冷哼。
“丞相是来向败者示威的么?”
他倒没料到岳寅宇先发制人。
“没这个必要。冥顽不灵且自以为是的人,我不屑示威。”
岳寅宇微举了首,冷笑片刻,不卑不亢。
“却不知丞相夫人是否也如此认为。”
“住口!”路征喝止。
岳寅宇见激怒了他,甚是舒畅。天朝江山,驾休异土,能激怒丞相路征的人,都值得骄傲。
“丞相就不想知wWw.道这一夜晚我与尊夫人做了什么吗?”
路征瞧着他邪恶的笑容,极力告诉自己,不要被小人迷惑。然而怒火层层的上涌着,瞬息熄灭的烛火,?然如此急切的身影,他如何能叫自己不猜疑?
岳寅宇自袖中掏出了撕裂的面纱,爱怜相视。
路征这才回想到,方才她出现时,面容上着实无物遮挡。
?然的容颜,早被他视为了自己的瑰宝,不可能让他人看到。
然而,面前的人攥着她的珠纱。
“果然……是只应天上有的美人,从前在娇梨院夜夜相伴,只少了这一件事未做过。如今,倒无怨了。”
路征回到内阁时,?然已醒了,略理妆容,命棠儿自衣襟上裁下一片轻纱,依旧挂在脸上,将面容遮住。
他走近铜镜,眯目瞧着她的安然自若。
“你原先的面纱呢?”
?然心中一紧,十根纤指掩饰的揉着衣角,珠瞳低垂。
“塞外风大,被吹去了。一块珠纱罢了,我还去找回来不成?”
还不待他再问,她抢着道:“长孙哥哥呢?”
棠儿在一旁听着,暗骂姑娘是个没心的,不见丞相正不知吃着何人的干醋,还偏生要提旁人。
果然路征铁青了面色,正欲发作,她赶快打断了。
“姑娘睡了一觉还是倦,不如我伺候姑娘沐浴解乏,丞相过个半刻再来?”
?然正不愿面对路征,于是附和着棠儿。
“好极。我正想……”
他不得不拉下脸了。此时,说者总是无心,听者如他,却不能不有意。
“棠儿,出去。”
棠儿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推门,还不忘在路征身后向?然猛使着眼色。路征耳中收到门闭上的咔哒一声,自怀里掏出一方细纱,丢在她面前。
那刻她眸中的心虚与躲闪俱在他心中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
难道她昨夜真的……
不,不会的,他纯洁无尘的妻子绝不会被人玷污。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