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道衍再三强调我需要绝对静养。朱棣屡屡前来,但被道衍屡屡拒之门外。偶尔朱棣被允许进来,说不上几句话就被道衍客客气气地请走。我隐隐觉得道衍似乎在刻意拉远我与朱棣的距离。
已是二月里了,永乐四年的春天到处弥漫了青草新鲜的气息。我款步踏于嫩黄的小草上,只带了端着一盒礼品的卷耳,去清馨园幽竹深处的暎清馆。到时穿着茶褐常服,披着青绦玉色袈裟的道衍正瞑着双目在蒲团上打坐。我走进,他悠然道:“来者自空来,问答如瞬风。孽缘生欲念,万念皆是空。”
我笑道:“来者来处来,飘然红尘风。身在修罗道,云空未必空。”
道衍缓缓地睁开眼,却不看我一眼,道:“贫僧已嗅到浓烈的红尘味。”
看到道衍故作姿态,我心里有些厌恶。道衍自称超脱凡尘,不在庙宇里好好念经,却做了朱棣最得力的谋士,手上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我轻笑道:“我本深陷红尘,比不得大师清高,超出三界,脱离五行。禅心朗朗如青天,真性清清若明月。”
听到我的反语讽刺,道衍拈花一笑道:“人心生一念,天地尽可知。善恶皆是缘,乾坤永无私。”
我晓得道衍是借禅机来劝我收手,等待自然发展的结局,因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只是身为劝人为善的佛门弟子的道衍自己就是刽子手。我自然是不服气,道:“依大师所言,凶场恶海亦是空,既然是虚境,就不妨走一遭了。”
道衍低低地叹了一句,道:“有些事果然是命中注定。”站起身来,从我身边走过,走到门榄处驻足回首道:“能为的,贫僧都尽力了。好自为之吧!”说罢,竟甩袖而去。
我怔住了,他的离去飞扬起岁月的灰尘。很多年前,也是一个春日,在太清观里,道衍叹了一句“有些事果然是命中注定”,然后交给我莲月膏,治好了我的脸伤。他曾阻拦过我,说我若与允炆隐于山林将是一世的逍遥,可是我没有听,结果看着允炆一步步走上权力的巅峰,然后被人推下万丈深壑,与我永诀。现在他借治病之便,阻止我与朱棣的频频见面是否是因为他预先知道了什么呢?我越来越不明白,难道真如他自己所说,虽是朱棣的座上宾,但也不是凡事都以朱棣为尊为上,做事都是任性而为,因为与我相遇结缘,所以在事情未发生前,给我一个警示。他一定话中有话!
走在回房的路上,隐约听到礼炮声。我停下了脚步,伸手折下一个桃花蕾,侧耳细听。
卷耳道:“还没来得及禀告夫人。今日皇上册封大皇子高炽为皇太子,二皇子高煦为汉王,三皇子高燧为赵王,皇长孙瞻基为皇太孙,皇次孙瞻坦为汉王世子,皇三孙瞻墡为襄王。”
按照祖制,朱棣这样的安排是最合适的。只是平心而论,高炽过于爱文,高煦过于尚武,都不是太子的最佳人选。难道说朱棣也抗不过儒生的清议?
卷耳冷笑道:“本来还指望他们兄弟相争,我们可以坐收渔翁之利。现在好了,名分已定,一场大战才开了个头,就偃旗息鼓了。”
卷耳这话不对。太子,皇帝可以立也可以废。历朝历代就不乏下场凄凉的废太子。洪武WWW.soudu.org一朝,太子太孙的位置也是早早定下,可围绕着储君之位的争夺却没有一天停止过。我相信高煦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即使肯让,他的夫人丘霁也会吹枕头风动员她夫君拼死力博。兄弟妯娌间的明争暗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在清馨园散了会步,才慢慢地走回去。风波才真正的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