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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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眼矇眬,我还记得,那一日我被允炆册封为皇后,与他并肩坐在乾清宫,接受文武百官朝拜的情景。他说,“如铃,你是我的明月皇后,我朱允炆今生的唯一!”誓言仍在耳边回荡,他的温润如玉的风姿仍在眼前飘飖。当时的我们是多么幸福,怎么可能想到六个月后朱棣会挥师南下直捣金陵。那个时候,李景隆的捷报飞传,“不日就可踏平北平”;那个时候,我又有了允炆的孩子。那时当卷耳告诉我有了身孕时,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允炆得知后更是欣喜若狂,抱着我打着转儿……可是,幸福太过短暂了。

    “夫人,夫人!”有人在我身后低声唤着我,是张诚的声音。他的话语里含了一丝的歉意,“奴才,对不起夫人。皇上暂时来不了。”

    我背对着他,沉寂的宫巷里,听到另有人的呼吸声,心底冷冷一笑,朱棣,你在试探我。张诚不见得靠得住,能在朱棣眼皮底下活的很好的人,不可能对允炆忠心耿耿吧,很可能就是朱棣派到允炆身边的奸细。也许,他已将我的底牌原原本本地透露给朱棣,不过,我早留了心眼,他知道的不过是我的所为是为了保文奎还有承乾宫上下人的性命。

    “夫人,您还等下去吗?”张诚问。

    我一时没有回答。雪忽然下起来,不过片刻的功夫,已是如天女散花一般,飘飘洒洒,落在我的发鬓上,落在我的衣襟上。我没有丝毫避雪的意思。我身体本来就是冰凉的,不在乎再多这点寒冷。

    张诚的话里有些着急,道:“夫人,还是奴才送你回去吧!雪大了。”

    我只做不闻,伸手去接雪花,淡然道:“深夜踏雪别是一番滋味。如此大雪,若非知晓身在金陵,还真让人误以为是北平呢!”我幽幽地叹了一声,仔细一听,有踏在深雪里细微的吱呀声,有人在一步步地靠近我。我忽然嗅到淡淡的白芷的味道,还好,朱棣对我余情未了,不过,却也证实张诚是彻头彻尾的朱棣的人。有一把伞替我遮住了飞雪,我缓缓地转身,借着朱棣身边另一个太监手中擎着的宫灯的微亮,迎着朱棣深邃的目光,静静地望着他。三年多未见,他没多大改变,仍是踌躇满志的帝王风度。

    朱棣抱歉地道:“如铃,让你久等了。”他的嘴角浮起温柔的一抹微笑,在微弱的光线里,我有那么一会的心怡神荡,仿佛还是明月楼上,他从远处赶来只为了我们一个无关紧要的约定,仿佛是从前的他在说:“月姑娘,让你久等了。”难道我以前真的对他动过心吗?不,那不过是因为他容貌肖似父皇给我带来的错觉,其实,我怀念的是父皇。

    我定下心来朝他微微屈膝想行礼,但膝盖的疼痛却在此时袭来,一个站不稳,差点摔倒,但是却被他牢牢扶住了。正好,将错就错吧。朱棣显然以为我是刻意的,微笑地道:“如铃,朕送你回去吧!”

    我顺从地由着朱棣扶着,他的心情很好。我肯回头,他自然是很乐意接受的。只不过我忽然改主意了。我的脑际闪出了多年前的一幕,面对李贤妃的谆谆教导,年少的我的笑靥宛如六月的白莲淡淡的温美清雅,道:“失去的东西总是最好的,得到了就索然无味。因为再也不可能拥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使自己永不忘记。”因为,得不到,所以朱棣才对我念念不舍吧!所以,今夜……

    到了后门口,我淡淡地道:“皇上,送到这里就好。余下的路,臣妾自己走。”我坚定地直视着他,凄惨地一笑。

    朱棣笑道:“你还对朕当初那句话耿耿于怀呀!”他虽然是在笑着,但是说出的话却是很冷,很冷。

    我不能触怒他,复又叹道:“什么话,臣妾不记得了。”

    朱棣霸道地把伞一扔,横抱起我,得意地笑道:“搂着朕的脖子,不然摔下去,朕可不管!”我顺从地照做了。张诚忙拾起伞,替我们打着。而另一个太监拎着灯在前方照路。

    承乾宫的人本来就少,何况今日,我早吩咐了大家回避去。我瞥了一眼清馨堂,还有烛光,淑贞仍跪在蒲团上吧。朱棣抱我熟稔地走进了寝宫,放下我,道:“承乾宫的下人太少了,朕明日让黄俨再挑些过来吧!”

    那个提灯的太监立即答应。

    原来他就是黄俨,内务府副总管。我笑道:“不用了。臣妾谢皇上美意。不过臣妾真的很喜欢清幽。人越少越好。”

    朱棣暧昧地一笑:“是呀,有些时候没有人最好了。”他眼光一扫张诚黄俨二人,他们就退了下去。

    茶早煨在炉上,温温的。我倒了一碗茶递给朱棣。他一饮而尽。我微笑道:“新送来的青花缠枝莲纹碗似乎与以前不不大一样。”

    朱棣把玩着茶碗,笑道:“当然不一样了。朕派郑和下西洋,西洋外藩进贡了新颜料,朕特命景德镇官窑新烧了一批瓷器。你要是喜欢,朕再让人送来些。哦,那个郑和,你也认识,就是以前的马三保呀!”

    我在承乾宫也遥遥听闻,郑和率领船队出海的浩浩荡荡,还有万国来朝,是何等的盛况。朱棣这是要向天下昭示,他才是正统之君。只是,派宦官掌此大事,有违父皇立下的“宦官不得干政”的祖训,长此以往容易滋生官宦专权,不利于大明江山。但我没有多嘴,只是道:“是马三保呀!”

    朱棣将茶碗搁到桌上,将我拉到身边WWW.soudu.org,抚摸着我的手,笑道:“郑和带回来的还有香料珠宝,朕明日就让人送一批来。”

    原来,大姊派掷棋照料我,还有一层原因是朱棣的授意。我应该想到,没有朱棣的点头,是不可能有人敢来看我的。那么掷棋送来的金石字画衣料珍奇其实都是朱棣送的了。原来朱棣早就料定,我总有一天会低头。他需要做的不过是耐心的等待而已。他是最善于等待的,等待恰当的时机出手,以获得最大的利益。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心头萌生,我猛地挣脱了他的手,道:“皇上,夜已深,请回吧!”

    朱棣往床上一坐,翘起二郎腿,笑道:“这么晚了,你要朕去哪里?”

    我别过头,怔怔地望着摇摆不定的红烛,伸手触及白瓷瓶里的红梅枝,苦涩地道:“其实,皇上把一切都想到了。刻意给臣妾选择的机会,因为皇上知道,臣妾根本没有选择!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还是这样。臣妾逃不出你的手心。因为你是皇上,天再大,地再大,都是你的。”

    朱棣脸带愠色,道:“也只有你敢对朕这么说话!”

    “天下都是你的,包括臣妾也是你的。皇上,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逼臣妾了。臣妾真的很痛苦。”我的眼里蒙上了泪水,望着他忧伤地道,“有些事,臣妾真的做不到。”这一次是冒险的豪赌,我赌朱棣对我有情,而且是不浅的情。因为三年前我彻底激怒他时,他没有杀我,而且这三年来,他还暗中派人照顾我。

    朱棣冷冷地道:“如铃,你真倔强!既然还没想好,又何必费事约朕出来!”

    “不,皇上,臣妾想好了。”我一步步走进他,面无表情地道:“臣妾会好好服侍皇上的。”我特意地重重地说了“服侍”二字,麻木地拔下云纹银簪、银步摇、珠花,随意扔到地上,长发如瀑布一般直直地落下。我一直隐忍着泪不让它溢出来,傻子也看得出来,我是一点也不愿意,更何况是朱棣。

    朱棣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终于忍不住霍然起身,道:“够了!”他压下怒气,往外走去,但被我一把拉住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