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东都狼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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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归于平静的时候,天边已经大亮。

    一清早,空气中还漂浮着劫难过后的血腥气息,偶尔还能闻到随风涌到鼻腔中的烟火气。前一天还算得上和乐升平的广宗县现在一片死寂,丛丛未燃尽的火焰之间横七竖八的摊着人的尸体,男女老幼都有。偶尔有一两个胸腹还有起伏的,但是谁都知道,如果过了今天还站不起来的话,那些到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大概也会变成尸体了。

    竹喧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也许是惊惧与疲惫的共同作用,硬邦邦的地面和冷冰冰的空气都没能让她醒过来。所以,她是被人吵醒的——更确切一点来说,她是被人硬扳手指给扳醒的。

    看着大概有十五六岁的少年满身细碎的伤口,额头上还挂着大片的血污,身上的棉袍也被浸湿了大半,板板结结的看起来活像谁家漆了朱的大门。他嘴里叼着一块同样浸了血、已经半冻成冰的蒸饼,双手不遗余力地努力扳着竹喧的手指。

    袁熙给竹喧的匕首正被她紧紧攥在手里,少年费了半天的力气连一根手指也没扳动,力气太大反倒只是把竹喧给扳醒了过来。

    竹喧张开眼,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少年究竟在做什么,只觉得手上似乎有些疼。

    不过这种疼盖不过她肩膀传来的剧痛,而且经过这一夜之后,见到一个没有仗着自己身强力壮就肆意烧杀抢掠的人,她不由觉得亲切起来,于是,咧嘴一笑。

    哪知道少年看她睁开眼,一阵寒战松了手,再看她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有些僵硬的笑容来,惨叫一声高呼着“诈尸啦”撒腿跑远。

    竹喧一愣,旋即撇撇嘴,捂着剧痛的左肩慢慢坐了起来。

    “你才诈尸!你们全家都诈尸!”

    良久,她才完全清醒过来,也才开始觉得冰冷的空气早就穿透被溅上不少血而且已经有多处破洞的棉袍和外衣包裹了她的全身。

    那是一种从身体深处慢慢向外渗透的寒意,甚至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还保持着人类的温度。竹喧慢慢把自己缩成一团,呆呆看着从自己口腔呼出的稀薄白雾,“我还活着”的印象突然在她脑海中无比清晰起来。

    还活着就好办,只要还活着,做什么都可以。

    此时她开始觉得饿,也开始觉得一直握着那把匕首的两只手的手指都僵硬发疼,之前曾经被灼伤的小腿又痛又痒。总之全身上下除了脖子有种“终于没人勒着我”的庆幸之外,没有一个地方不觉得难受。

    “袁熙……赵云……你们真的觉得走散就可以不用管我啦……”

    呻吟几声,竹喧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你们走……最起码把姐姐留给我啊……”

    视线所及的地方要么是一片焚烧之后的残垣断壁,要么是堆积成小山的尸体,不要说可以吃的东西或者可以穿在身上御寒的衣物,如果不去扒尸体的话她估计连一块可以蔽体的破布都找不到。

    矛盾片刻,她还是放弃了折腾那堆尸体——不能入土为安已经是天大的惨事了,没道理还要被她翻过来翻过去,就为了找点衣服和吃的。

    现下这个状况,除了去找袁绍她好像别无选择:她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是总不能就这样把甄荣丢给袁熙,听他的那个说法,一旦知道甄荣是为了逃婚从家里跑出来的,肯定会把她再送回甄家去。那不就枉费她们花了这么多时间和心血辛辛苦苦逃出来了?

    所以说……

    “袁熙,你走可以,把姐姐还给我!”

    这么想着,竹喧活动活动僵硬的手指,依旧抱着袁熙给的那把匕首向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

    按袁熙之前说过的,渤海郡在广宗县东北方,她朝着东边走,等到有人的时候再问问路应该还是可以顺利到达的。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事情好像不像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向东走出很远之后,入目的只有一大片荒原,没有路。

    如果说有太阳的时候她还可以朝着太阳走,那么现在太阳被灰蒙蒙的云层掩住了,该怎么办?

    “不可能方向感那么差的赵云都能驾着车顺利找到广宗,我连渤海郡都找不到吧?”

    就在她准备向天怒指欲哭无泪的时候,却忽然见苍茫的荒野间有一队人马正向她行来。此时那一队人马中带头的骑士似乎发现了独自行走在荒野间的竹喧,催马直奔她而来。

    看见有人骑着马过来,竹喧的第一反应是掉头就跑。但是甄宓这么个刚刚十来岁的孩子怎么可能跑得过战马,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马儿已经冲到了她身边。

    于是,尖叫,抱头蹲下,竹喧扯着嗓子高喊:“你要干什么都行不许再揪我领子了!”

    骑士愕然半晌,看着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小女孩,想了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她喊的到底是什么,不由失笑,露出一口整齐干净的白牙来。他勒马停住之后探头道:“你放心,只是我们都尉要问点事情,绝对不揪你衣领。”

    竹喧稍稍抬起头,斜眼看着他,并不答话。

    都尉?官职倒是不小么,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昨晚一通烧杀抢掠的那帮人的同伙……

    见她这样,那骑士无奈又笑:“就算你不答应,我硬抓你回去也是一样的吧?”

    点点头,竹喧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还没站稳,已经被那骑士一探身捞上马背,顿时只觉得自己进了一个极度温暖的空间,从身体内部散发的寒气似乎都消失不见了,不过腹中空空的感觉越发明显起来。

    “咕噜——”

    竹喧抓着战马的鬃毛,咬牙,努力催眠自己就当没听到身后传来的明显的憋笑声。

    闷声抖了片刻的肩膀,骑士空出一只手来把她的两只手从马鬃上转移到缰绳上,“别拉马鬃,否则一会儿被甩下去的可是你。受了一夜惊吓也该饿了,一会儿有热腾腾的饭菜给你吃。”

    听了这一句,竹喧全身汗毛又炸立起来,“你……”

    他怎么知道她昨晚受了一夜的惊吓?

    “袁绍的兵屠了广宗,再看你这满身满脸都是血的模样,想也知道你是劫后余生。”骑士慢慢说着,调转了马头,朝刚才来的方向原路返回。他说话的速度不快,声音听起来很坚毅爽朗,很有催眠的效果,“我只是想带你回营去问问,南郡太守郭永一家状况如何了。看你这身衣服,该是他们家逃出来的侍婢吧?”

    一番话把竹喧炸得目瞪口呆。

    昨天屠广宗的军队,是袁绍的兵马,也就是袁熙他老爹的人马。

    现在把她困在马背上的这个人,关心的只是郭永一家的状况。

    那个南郡太守到底有什么本事让这帮人都这么关心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