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直不太好,等到他们离开鄡县范围的时候还稀稀落落的飘起雪花来。荒芜的平原上本就一片灰颓景色,现在被雪花一盖更显得薄凉凄惨。竹喧坐在车上看着沿途这样仿佛永远一成不变的荒原,不由有些失落消沉起来。
以她从来到这个时空到现在所见所闻而言,与其说现在是三国乱世,还不如说现在是一个朝代溃败的最后时段。除了之前人家要杀袁熙的那一次,她没见到过乱,但是破败却随处可见——汉唐宵禁,那是多严厉的法令,可是无极、束鹿这种还称得上有规模的县里面居然都无人巡夜,他们曾经亲自接触过的两户农家也都是有点战战兢兢的状态,宁愿要他们包裹里的那点吃食也不要明显应该贵重许多的金银首饰。
这种状态的地方居然是华北平原,黄河的中下游,那个自古就有华夏子民繁衍生息的地方。
这个年代怎么会把这种丰饶土壤、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弄成这个状况的?
这种状况的疆土又有什么好争抢的……
“袁熙,”顺口这么叫了出来,竹喧才觉得好像不太合适,连忙看着回过头来的袁熙改口:“袁公子,你……”
“叫我袁熙就行了,有什么事?”
“我只是想问你是否挨过饿。”说完,竹喧又摇摇头,“算了,当我没问过。”
本来只是突发奇想,好奇袁熙跟那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是不是能有点共鸣,但是转而一想,根本没有意义:虽然还没有施行九品中正制,但是农民毕竟是农民,有几个“躬耕於南阳”的诸葛亮?更不用说袁熙是怎样的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再说,就算他能领悟又能如何?他是中子,上面有个嫡长子的哥哥,下面有个受尽父母疼爱的弟弟,他又是这么个“为了嫡长兄不惜以身犯险”的酸软个性,以后无论如何轮不到他掌权,平白操心还不如干脆不操心。
就算竹喧想借力做点什么,也绝对借不到他身上。
正这么想着,只听袁熙一叹:“乱不平则民不聊生,民不聊生则纷乱再起。溯前人,秦末有陈、吴举兵于大泽乡,前朝又有绿林赤眉起事于当阳。如今黄巾方平,民生凋敝不堪,妄言逐董,于心何忍?兴亡纷争,受苦的终究不是上位者。”
竹喧几乎要给他鼓掌了,袁熙却在这个时候回过头来看着她。
“竹喧,若是有人许诺给你一处绝无纷争战乱的地方,但是要你抛家弃业背井离乡,你去吗?”
竹喧一愣,思量片刻后轻轻摇头。
“除非把我自己与世隔绝,否则,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纷争。”
雪下的时间并不长,大约是因为快要到春天了。雪停之后,地上的积雪也没能停留很久。他们由南宫出发赶往经县那一天是庚午年正月初一,地上已经见不到积雪,风向也变了,太阳晒在身上暖暖的,颇有点大地回春的感觉。
“一候东风解冻,二候蜇虫始振,三候鱼陟负冰。”天气转好,一行人心情自然也就转好,赵云甚至兴致颇高地念起俗谚来。竹喧坐在他身后一路斜视,比较担心他下一秒钟是不是就要开口唱歌。
想不到赵云还没唱,甄荣已经轻轻哼起了小调。她还没哼两句,袁熙兴致勃勃转过头来,“你会唱赵国的歌?”
“我娘是赵国人。”她说的自然是她的生母陈氏。
袁熙微笑,“我母亲是赵国高邑人。”
连赵云都转过头来,满脸太阳似的笑容,“我娘是赵国元氏人!”
表情在脸上瞬间僵硬,竹喧缩到车子一角去,看着这三人开始兴致勃勃地认亲。
不过……认亲归认亲……
“赵云你看着前面!车子都要撞石头啦!”
正月初二的正午时分,他们总算有惊无险地平安到达广宗县。郭永现在虽然在南郡任职,但是郭家在广宗毕竟还算得上是名门,所以并没有费多大力气,一行人就到了郭家门前。
送上木刺之后,袁熙稍微有点忐忑起来,不断整理着身上本来就很干净整齐的衣服。
“这么紧张干什么?你又不娶他们嫁女儿。”竹喧拿他打趣。
袁熙慢慢转过头看着她,表情严肃,隐约透着点不怒而威的味道,让竹喧一瞬间打消了继续斗嘴打趣的兴致。
只听袁熙说道:“此行目的,可比娶他家女儿严重得多了。”
听着这个说法,竹喧不禁又琢磨起他这一趟的目的来了。可是还没来得及整理思考,郭永已经带着数位子侄迎了出来。看到袁熙的模样虽然一愣,但很快收拾起眼中那份惊讶愕然,郭永将先前送上的那枚木刺交还到袁熙手里,颇为谨慎地开口:“不知袁渤海……”
袁熙微微一笑,轻轻打断他:“郭南郡可否借一步说话?”
郭永一愣,旋即将他们迎进院中。
袁熙自去跟郭永交涉他此行的目的,赵云和竹喧、甄荣则被请到另一处休息。
还没在席上跪坐稳,竹喧一抬头,就见屋外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女孩抱着大捆的绢锦布帛摇摇晃晃往院落深处走去。
女孩还没有走过他们所在的这一处屋子的门口,就听远处有女子喊道:“女王,那处有客!快回来娘这里。”
听见这句,竹喧身子一歪,直接栽进甄荣怀里。
那个就是……传说中的曹丕第一任皇后,小字女王的……郭嬛?58xs8.com